《乡镇税所》萧云川

138、春水初生

　　税务分局里的兜兜转转，流逝了时光。
　　光阴不曾改变什么，无法阻挡小镇发生的变化。
　　不知不觉间，小镇来了几家公司的营业部。县城的百货公司和糖烟酒公司，将目光瞄准小镇，放下身子，将手脚伸进了小镇。
　　这些公司的到来，活跃了村村寨寨的农村小卖部，也让曾经贫乏的物资，变得充盈。各村各寨的村民，仿佛在一夜间，发现公司纷至沓来，尤如一场春雨过后冒出头来的春笋。公司宽敞明亮的营业室，结束了人们上县城买大件的历史，也让鼓起来的钱包，多了花销。
　　公司的到来，激活了小镇的购销两旺。其中的百货公司，一直是老百姓心中的固有品牌，深入人心。它在一代人又一代人中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口碑。人人手拿百货公司的货品，奔走相告：
　　“百货公司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公司的到来，为之发愁的，成了供销社。市场的放开、搞活，冲击着几十年不变的供给，给他们带来了雪上加霜的窘迫。
　　一场商战悄然打响。为保护岌岌可危的蛋糕，供销社不想束手待毙，心有不甘地打起了价格战。
　　一时间，小镇街头惊现长街宴式的商品展销摊位。展销摊位从供销社门口起步，排起了长龙，拉起五颜六色的广告条幅，展出了自己的优势商品。自行车、彩电、音箱等家居大件，走出供销社，站到了国道，成了南北大街最引人注目的露天商场。
　　百货公司不甘示弱，在门口的国道，挂出了“开业优惠大酬宾”的广告标语。各种五金、百货，食品，琳琅满目，占据了国道最为繁华的位置，让每个人欣喜不已。
　　几家公司之间，少不了几位个体、私企老板的身影。罗遇春、山富军在自家店门口占据有利地形，搬出店里的副食品；新晋的葛老三甚至将货品搬到了人流量最大的农贸市场，挤占街头一角，大声吆喝，搞起了有奖销售。
　　各方你来我往，为小镇营造了少有的繁荣与活跃。
　　小镇坐拥国道的夹皮沟优势，得天独厚，多了邻县山头村村寨寨的人们。不少人从山头慕名而来，光顾着与县城无异的公司。人人仿佛一夜间，省去了跑上几十公里路到县城的烦恼。
　　小镇街头，多的不止是一拨购销热潮的买卖双方。新设立公司招收的几十号年青人，涌入小镇。公司一再扩张的住房，容纳不下新人，人满为患。公司集体宿舍搭了高低床铺，住进了清一色的未婚男女。
　　有人的地方有风景。新人们除了带给江北人气，还多了不一样的青春气息。
　　清早，小镇从睡梦中醒来。时光站在春天的眉梢，洋溢着淡淡的欢欣。季节的风，吹走了冬的寒流，送来春天的风和日丽，不再干冽，飘荡着柔和与和熙。
　　糖烟酒公司的大门口，走出了两个年青人。
　　年青人一前一后、出双入对，相约结伴，摇摇荡荡，走在了街头。
　　他们搭上了农行营业所的食堂，要去搭伙吃早点。
　　营业所门口，两人分手。
　　名叫“三猫”的姑娘，向身边的小伙挥挥手，进了营业所。
　　小伙继续去往卫生院。
　　小伙不姓曹，人人却叫他“小曹”，不修边幅，趿了一双尺码大得过分的拖鞋，头戴一顶太阳帽，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
　　小曹要去搭伙的卫生院食堂。
　　在那里，有他看上的女朋友“老咪”。
　　老咪身材娇小，没人管她叫大名“杨淑芳”，只她叫“老咪”。打小，她就这么被“老咪”、“老咪”地叫着，在卫生院当了名护士。
　　老咪对前来搭伙的小曹，多看了几眼。
　　几次早餐过后，两人拉上手，结伴走在街头。
　　两人在江北的牵手，成了小镇的一道风景。
　　年青人之为悸动。
　　怦然心动的，有税务分局的李云焕。
　　她在瞄着和她一样的异性。
　　一年多时间过去，她在风雨摇摆中，走过了花开花谢。
　　她有时在阳光下笑，有时在黑夜里哭。曾经的绝望，让她悲伤致极。
　　熬过之后，她明白了，自己经历了烂事，不堪回首。不经意间悲伤感怀，日子暗无天日。
　　苦尽甘来。人生不止是悲伤。人总会迎来否极泰来的一天。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只有历经风雨，才会尝试放下；只有尝尽疾苦，才会成长。
　　尔今，冬去春来，百草萌动。她感觉自己站在季节的深处，等风，等雨，也在等着该来的人。
　　她不信命，更不相信命运会一次次开她玩笑，总给她梦魇般的黑夜。她不服气，更不宿命。她想好了，只要这个人出现，她会紧紧抓住，再不松开！
　　很快，一个人闯进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这天，她的一个闺蜜来了，说是要带她去见了一个人。
　　闺蜜在小镇教书，窝在边远的一个小山村里，后来调进了小镇，大方而主动。可今天她神神秘秘，说她带她去见的，是一位成功人士。
　　为此，她心下打鼓，什么成功人士？这个人是谁？
　　成功人士出现了。只一眼，她不假思索，叫出声来：
　　“万定坤！”
　　对方在愣了一愣后，看到了她，向她伸出了手：
　　“哎哟，李云焕！”
　　在闺蜜的惊讶中，两人一见如故。
　　记忆在一点点泛活。他和她是高中同学。
　　再次回忆，已是青涩的高中时代。
　　高中如同她的漫漫长夜，不堪回首。
　　她几次高考失利，屡败屡战，趴在原地补习；而万定坤似乎蒙受上天眷顾，高歌猛进，没有跟她一样趴窝。他先她几届，考进地区的财经中专学校，拿到了大专文凭。他大专毕业的这一年，她终于如愿以偿，考进了他所在的地区财经中专学校。两人一前一后进出学校，错过也就错过了。而她所不知的，是他毕业后，进了红红火火的县城百货公司，成一名小职员。小职员一步步成长，像是鲤鱼跃龙门，一跃成为小镇分公司经理。“经理”一职，点亮了他头上的光环，也让曾经不起眼的他，在一帮同学眼中，成了成功人士。
　　在闺蜜和一帮同学眼中，他瞬间成了仰视。人人看向他的，成了羡慕：他可是鼎鼎大名的百货公司的领旌人物啊！
　　万定坤的到来，像是走进了她尘封许久的心房。她的内心，如同一春风吹过，吹皱了一池秋水。
　　一次见面，她的眼里多了他和他的身影。
　　她不止一次地多了冲动。
　　她在告诉自己，他是在自己苦苦找寻另一半。
　　她变得满是期待。期待自己走出沉寂深处，期待一场绕指柔般的软绵细语，期待柔风轻轻拂过的细雨如丝。
　　想着自己遭遇的悲伤和无常，她要在这个重逢的春天里，枯枝发新芽。
　　她要主动出击。
　　可她不好意思了。
　　思前想后，她叫上了王志山一同前往。
　　为请动王志，她对他说：
　　“志山，百货公司新来了一名会计，叫叶梅。你不想找对象吗？我来跟你介绍。人家叶梅单身，你不想认识认识？”
　　王志山看破不说破，笑了：
　　“走啊，想认识个叶梅，还不简单？”
　　她知道的，百货公司是王志山的管户企业。有他同往，会让一路顺风顺水，顺便掩盖自己的小心思。借公事之名，说动王志山带她去找万定坤，理由堂而皇之。至于叶梅，他知道李云焕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知道李云焕为她介绍叶梅认识是假，找万定坤是真。他知道她事事小心翼翼，历来如此。
　　为此，他和她去了。
　　百货公司里，王志山大大方方，李云焕神情阴晴不定。
　　王志山叫出了会计叶梅。叶梅一看是公司的税收专管员到来，热情相迎。
　　双方谈了纳税方面的事情。叶梅有问，王志山必答。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甚欢。
　　李云焕落了个寂寞。
　　这是李云焕第一次走出她的内勤办公室，看着在企业会计面前的王志山，变了样。
　　叶梅对着王志山似乎有着一万个问不完的问题，冷落着李云焕。之前的叶梅可不是这样的。两人高中同学，叶梅性格咄咄逼人人，步入社会后，对着每个同学，不讲客气。
　　她和她读的都是财经学校。说起来，小专业上一个是财会，一个是税务，虽不是同一个专业，但大类相同。两人一语不合，站到了对立面。几次同学聚会，叶梅对着她税务局的身份吹毛求疵。她不客气地贬低，甚至嘴一撇，不听李云焕分辩。在她口中，税务局的人总是懒散，不精进业务，以至于她和税务局之间，鸡同鸭讲，不在一个频道。
　　今天叶梅变了模样。王志山侃侃而谈，叶梅只剩下了点头的份。她低头记着笔记，问着收入确认、成本计算方法差异，不一而足。
　　头一次见到叶梅低头顺眉，少了颐指气使，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一样，李云焕心里满是震撼。
　　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税务工作，在李梅面前多了说不出的公信力、亲和力，甚至是不一样的威摄力。
　　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叶梅变了。她一改在李云焕面前的强势，如同小学生见到班主任一样，请教起王志山来，谦微有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叶梅和王志山兴致不减，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无休无止。
　　李云焕打起了哈欠。很明显，她兴味寡然。
　　王志山没有忘记前来的目的，打住叶梅，让她以的再有什么问题，专程到税务分局一趟。叶梅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停下了工作。
　　这下王志山与李云焕脱了身，叫上叶梅带路，走出财务室，将公司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李云焕变得踏实。
　　三人到万定坤的经理办公室，办公室房门紧闭。
　　寻万定坤不遇，他外出了。
　　失望之余，两人回了税务分局。
　　一次百货公司之行，证实了有关万定坤传闻不假，一切全是真的。他老家在小镇，在小镇中学读到高中，再之后大专毕业，重返小镇，当上江北分公司经理，算是衣锦还乡。如今他权柄在握，不仅叶梅是他的财务，就连包括柜台销售人员在内的三、四十号子人，全归他管。
　　有一种叫做“权力”的东西，让一个人变得不同。万定坤年纪轻轻，被叶梅等人左一声“万经理”、右一声“万经理地叫着，多了风华正茂，一身经理派头令人眩晕。
　　李云焕感觉自己恋爱了。
　　恋爱脑的苦恼，让她心里像是多了一只小猫咪，总想挠痒痒。她想让风告诉他，我在春风吹起时，我在花下等你！
　　之所以李云焕要急着要找万定坤，是因为，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位追求者。
　　这名追求者，是新分进小镇工商所的陈云宽。
　　小镇偏僻，单位相对稀疏，男多女少的现象突出。许多男青年，急于找到一个人脱单。这其中，不乏陈云宽。
　　在寻遍多个单位后，他一眼看上了单身的李云焕。
　　无人介绍，他请托了人。
　　一番投石问路后，他托人，问上了李云焕：
　　“我俩能否找个日子，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