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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天涯芳草 ...


  •   两人张罗着,去撮合双方父母见面。
      消息传开,于杨辉而言,打击是巨大的。他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激起了惊涛骇浪。
      可感情这东西,除了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人人以为郑立江与聂云丽就此牵手胜出,修成正果。
      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两人的父母见面,传出了不和谐声音。
      不和谐声音来自聂云丽母亲和郑立江母亲。
      母性使然,双方母亲大人一语不和,发难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是理,是公理,为个人掺杂感情无关。偏偏一个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喜怒哀乐不关乎公理和道理,只在乎个人感受。这也就让每个人有着不同的立场、原则,甚至认死理,容不得别人理论。
      两人组织的家人见面,成了两个家族的事。既是家庭,俗话说丑媳妇必然见公婆、帅小伙也得见丈母俩。当两个人的恋爱水到渠成时,就得过了谈婚论嫁这一关。
      郑立江和聂云丽将两个人的婚事,提上议事日程,要明媒正娶,一约定,是按风俗传统来。
      依江海坝子的习俗,女方要是对男方有意,可以上男方家一趟。
      两人最为在意的,是聂云丽父母这一关。
      在得知女儿谈了一个新调来的同事,聂云丽母亲对着二人的你情我愿,没有二话。只是身为父母,聂云丽母亲要依约定俗成,行长辈之礼。
      为此,她借着应郑立江相邀,上男方家一趟。
      一趟行程,正是江海坝子传统的风俗习惯——“瞧家”。
      “瞧家”是坝子古老习俗。沿袭至今,成了恋爱双方家庭父母的正式见面。其中暗含的,不为别,正是订亲中最为重要一环——考察。
      考察的背后,是未来亲家对准女婿和准儿媳的审视。
      种种审视,全凭借到对方家认识门路的礼仪,行实地踩点之实。对对方不熟悉的,还得找个信得过的街坊邻居或者亲戚,打听出对方家人的品性与口碑。至于儿女之间的感情如何,交给他们探究是否你情我愿即可。
      在未知准女婿、准儿媳是个什么人之前,双方父母多了审视的目光。
      他们谙熟“找媳妇不如看岳母”、“找女婿不如看公婆”的理,看不清准女婿、准儿媳,自然人有他们千百年来一套熟悉的办法。办法除了实地探访,就剩正面接触。
      一趟“瞧家”,亮了郑立江家底。
      也让聂云丽父母对郑立江的人品及将来,准备来一个全盘定调。
      事前有关郑立江的风言语,聂云丽母亲早有耳闻。她不想聂云丽搅下一趟深水。可耐不住女儿好话说尽,她只有暂时将风言风语,暂时放下。
      将信将疑间,她得借“瞧家”来证实郑立江的家境及人品。
      “瞧家”这天,聂云丽母亲跟在聂云丽和郑立江身后,七拐八扭,拐进了郑立江家村子,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
      一行人走进了郑立江的家。
      极眼所到之处,是郑立江家老房子的逼仄与破旧。一家六口人,挤在一所失修的“一只手”房子中。房子光线昏暗,是过时的土地盘、老木料。令人不安的,是家中多了鸡猪,散发着一股畜禽的尿臊味。
      聂云丽母亲不住心翻。碍于礼貌,她不好掩鼻,只有让郑立江带路,细细看过每间屋子,坐到堂屋。
      四顾无人,她问及郑立江,你家里人哪儿去了?
      郑立江这才明白准岳母看重的是人。他赶紧到村子里转了一圈,找来了在村子里游荡的父亲,让弟弟去田地里找下地干活的母亲。
      聂云丽母亲的脸,晴转多云。一家人好像对这次名正言顺的“瞧家”,没有作好应有的准备。
      屋外来了一人,是亲家公来了。
      他一张口,嘴里打着哈哈。问东,他答着西。
      双方的初次见面,成了扯东拉西。
      父亲的到来,令郑立江难堪。聂云丽悄悄扯了母亲一把,努努嘴,让她少说几句,不与对方答话。很明显,郑立江的父亲多多少少有某方面的疾病,还病得不轻。
      面对神智不清、丧失劳动力的老男人,在场所有人只剩下了苦笑的份。
      亲家母来了。她看上去身体硬朗。一听说亲家来到,着急着,急匆匆挑了一担刚挖的洋芋回来。
      在聂云丽母亲面前,郑立江母亲说话粗声大气。两人坐到一起,与保养得白白嫩嫩的聂云丽母亲相比,郑立江母亲是村里典型的劳动妇女。她粗手大脚,边动手准备当晚的晚饭,边说起了一家人的家短里长。
      聂云丽母亲看她从天井的水井里打了水,倒出一盆的洋芋,明白当晚的主食,是地里刚挖出来的新鲜洋芋。
      她上前动起了手,洗起了洋芋。这下两人套着近乎,亲家母间有了第一次合作。
      一场晚饭,拉近了几人距离,其乐融融。
      可郑立江母亲所不知的,是聂云丽母亲在不时皱眉。
      她听着郑立江母亲说自己快六十的人了,没有歇息的日子,每天忙着干农活贴补家用,苦苦支撑着一大家人。而郑立江年的弟弟,一个就读高中,一个还在读初中,郑立江在家中排行老大,少不了供两个兄弟读书,有着大把的花销……
      这些话,聂云丽母亲听着心里发凉。
      聂云丽母亲不安心了。她陪着小心,问:
      “要是我家云丽嫁到你们家来,住哪里?你们要不要帮补他们点,让他们两个到城里买房?”
      对方蛮不在乎,一口不容商量:
      “这些事情,我就不操那个心了。把他们养大一场,我和老头子不容易。你看,这多年,我家郑立江长么大,我们当爹妈的,除了从地里刨出钱来,供他读书,他工作这几年了,什么时候交过一个瘪毫子给我们?不交一分钱也就算了,我们又盖房子又供孩子读书的,欠了一屁股的账,谁来帮我们还账?俗话说‘养儿才知父母恩’。你说,他们要是结了婚,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了,拿工资的人,每个月时间一到,就能签字拿钱,你还要他们指着我借钱给他们背账?难不成我辛苦养他几十年,他帮补不了我这个老嬷嬷,还要来往我嬷嬷锅里搲饭吃,可能吗?”
      聂云丽母亲听着来气。原来都到瞧家定亲的份上了,你们对我女儿嫁到你们家来,从未考虑?不论如何,她可是你未过门的儿媳、我的女儿啊!她强压心头的火气,发作了。话一出口,像是压抑多时,她再也忍无可忍。她再不顾及自己客人的身份,指着郑家的老房子老瓦,话里带刺,奚落上了这家的女主人:
      “你说这话,我不爱听。就你们这点房子、这点条件,你这个人家怎么做的?这做人家,男人挣钱象股水,女人管钱象条坝。女人管不好钱,怎么都白搭。我就想不通,你们攒不下钱来也就算了,怎么还背了一屁股的账呢?当着我的面说你差账,你什么意思?”
      郑立江母亲愣住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质疑我多年勤俭持家的美德!她当即怒了,针锋相对:
      “你爱听不听是你的事,问我钱花哪里去的话,也就是你敢这样问我!噢,合着你的意思,你是嫌我家穷,怕我们亏待了你女儿?瞧不起人,你也犯不着冤枉我,教我做人家啊!”
      聂云丽母亲生性要强,可受不了郑立江母亲的反唇相饥。她心一横,闭了眼,大声道:
      “我就瞧不上你了,怎么啦?不高兴,不高兴别来结这门亲啊!”
      两人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吓坏了从厨房里跑出来的郑立江和聂云丽。
      听到家里热闹,坏事的人来了。他是郑立江爹。很明显,老头子是一阵清醒一阵明白。他站到了几人的中间,不顾儿子和聂云丽、聂云丽母亲脸色惨白,骂上了:
      “你们不高兴,没人请你来来!都什么人呐,这是。不是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吗,你们倒好,一来就给挑上了!家运都被你们吵跑了。你们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祸害我家?”
      聂云丽呆若木鸡蛋。
      她的母亲气呼呼的,再不管郑立江拦着,气呼呼,一扭头回了家。
      晚上郑立江前来赔不是。
      聂云丽跟着在一旁说着好话。她的母亲感觉自己失礼,正打算冷处理几天再说话,可郑立江前脚刚走,后脚打探虚实的人来了。来人来到聂云丽母亲面前,大呼小叫:
      “我说你们怎么啦?你家姑娘敢嫁这样的人家吗?我听说了,他家刚熄火了一个未过门的小媳妇!这个小媳妇好多人看到过,经常来他家,还帮过他家干活哩!”
      这话无疑给了聂云丽母亲当头一棒。
      全是坏消息。她的心止不住打起了哆嗦:
      “云丽哟云丽,你这么柔软的肩头,怎么敢挑得起一家人的负担!再说了,人家都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你怎么能说他们只是谈过恋爱呢?嫁给这样的人,你口口声声的未来幸福,倒底在哪里!”
      说这话时,聂云丽母亲全是酸楚。
      这位极其相信自己眼光的聂云丽母亲,一改之前的看法,颠覆了对郑立江的态度。她不惜撕破了脸,对着郑立江一家冷嘲热讽,将一桩婚约,撕了毁。
      一番挣扎,聂云丽站在了三楼的宿舍走道前。
      依旧是黄昏时分,要在平时,又是人约黄昏的花前月下。
      这一次,聂云丽再无一丝冲动。
      门口的一阵开大铁门和关大铁门的“哐当”声过后,她等来了钓鱼回来的郑立江。
      只一眼,郑立江看到聂云丽的冷若冰霜。
      他镇住了,曾经的柔情似水不再。
      聂云丽一个人站在宿舍三楼,心如钢铁。碍于张兴福和郑立江在一起,她不好发作,只是吐出了一句冰冷的话:
      “还给你东西!”
      话不多说,张兴福前脚刚走,后头,聂云丽将郑立江放在宿舍的钓鱼行头,包括渔具包、钓伞、抄网、钓箱钓椅,下水衣、下水裤,“扑通”一声,狠狠抛了下来,砸在他跟前。
      昔日带着温情的物件,一古脑儿,落到院坝,滚落一地。
      全是象征两人确立关系的信物。
      物归原主,信物如同草芥。它给两人的分手,多了一种痛彻心扉的仪式感。
      仪式让当着很多人的面,被许多人看到了。
      与其说是物归原主,不如说它更像是最后一只靴子落地,成了两人走到最后的宣言书。
      一段恋情,戛然而止。
      税务分局的一场三角恋,短暂得犹如昙花一现,更像是惊鸿般闪过天际,至此落幕。
      落幕如同一曲终了,主人公曲终人散。
      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是杨辉。
      看着聂云丽与郑立江感情迅速升温,他的温情,一点点冷却。事情出现惊天逆转,让他的心如死灰,重新燃上火花,冲天直上。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喜出望外。
      与杨辉不同,郑立江面无血色。
      他黯然神伤,无声地收拾着东西,手足冰冷。
      两人分手的消息,很快传开。
      分局长办公室。
      张兴福看了一眼像是被霜打蔫了的郑立江,再看看围坐身边的人,心不落忍。为安慰段立江,也为了抚平他撕开的心口,他给在场的所有人,正式讲了一个段子:
      “我说阿色啊,你今天还能跟我老张去钓鱼吗?呵呵。看你耷拉着个脸模样,你往日打了鸡血的样子,哪儿去了?我看你是羊肉吃不上、反惹了一身腥!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好男儿志在四方,莫在一棵树上吊死。早跟你们年青人说过,别搞单位恋情,你们偏不信。这下好了吧,又多了一个受伤的人。就像是我们当年县税务局的佘海光和业文强。”
      说着这话,他暼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一本正经,娓娓道来:
      “本来他们两个都是能人,算得上咤叱咤风云。刚开始,佘海光干到了副局长,而业文强只是个小股长。论头上的乌纱,佘海光比业文强高出不少,算是高人一头。两人到了该找媳妇的年纪。偏偏两人对上了眼,放着天底下两只脚的姑娘不找,同时追分工税务所的普艳丽。两人各有千秋,普艳丽谁也不想得罪。实在拿不准,她没有点头和谁好。第二年,佘海光脱产去读在职本科学历,业文强顺势,接替佘海光,由一名小股长升任副局长。这下一来,业文强职务反超佘海光。竞争结果,大家看到了:普艳丽和业文强走到了一起。曾经一个税务局的两个能人,因为一个普艳丽,形同陌路,谁也不理谁。佘海光为此付出了代价。他前脚刚走,上头一纸任命文件来了。文件白纸黑字,写的明白,‘脱产半年以上的学习人员免职’。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多少人说得清?有人说权力这东西,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可谁是刀柄、谁是肉?那个年代有句话,‘究竟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祸福之间,又有谁能说清楚?佘海光读书回来,不仅副局长位子没了,只落了个办公室主任的位子。普艳丽最终嫁给了业文强。说明什么?说明恋爱有风险,入手须谨慎!弄不好,个人前途跟着遭殃。所以,小伙子们,不是我老张说你们,能不找,尽量莫找同行;要找同行,也别找一个单位的。有句话说得好,叫做什么?让我想想。对了,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天涯何处无芳草,莫想要吃窝边草’!”
      段子声中,办公室出奇地静。
      无人吭声。
      段子里主人公人人熟悉,真真切切。没有杜撰,没有虚构。
      在场的所有人听得出,它在几年前的上个世纪真实上演。如今张兴福有感而发,一切仿佛就在昨天。整个分局长办公室,透着一种冰冷。当热血的荷尔蒙遭遇截杀时,一地鸡毛。血腥与暴力的绞杀,与美好的爱情相遇,只会上演一场悲剧。如果两个人光是你情我愿,就能在厮守终生,那,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爱情,让人知道了开头,看不到结局,最终爱而不得?
      人人呆若木鸡。
      李得淼起了身,率先打了破了沉寂。他嬉笑着道:
      “呵呵,张臭。你说窝边草吃不得就吃不得了啊?我看你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说得轻松!人家赵琼芬不是就说过,不吃窝边草的免子,不是聪明的兔子,是憨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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