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与树》水之初

2、第002章 重逢

　　易嘉川独自回了酒店，进屋没有开灯。

　　落地窗前是五道湾的夜景，夜晚璀璨的霓虹透进室内，在房间里洒下微弱的光。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桌上一个透明的小箱子，没有太多情绪，只是怔怔出神。

　　里面装着一只他养了三年的小刺猬，他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小刺猬在箱子里爬来爬去，他的手一靠近，它好像突然被吓了一跳。

　　养了这么久，比起从前，它已经慢慢和他亲近了，但还是很容易受到惊吓。

　　但这比起有些人已经好太多了，有些人浑身是刺，触碰不得。

　　骤然震动的手机打断了易嘉川的思绪，是陈哲的来电。

　　“易总，我把颜小姐送回去了，我现在过去找您。”

　　“陈哲，今天就算了。”

　　他们还有工作，原本打算今晚一起在酒店里加班，易嘉川突然说不用。

　　陈哲感觉到他语气里有些疲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易嘉川的声音又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你明天帮我去看看房子，近期我打算待在北宁。”

　　陈哲有点意外，他们此行过来考查北宁，目的是为了拓展广合礼的业务。

　　一开始易嘉川似乎不太乐意过来，没想到来了没几天，态度就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

　　可是创设北宁门店，也不一定非得留在北宁办公。

　　陈哲回想这几天他们频频路过归港街的情形，不由地又想起颜龄韵来。

　　老板的事他从不多嘴，答应下来后，易嘉川没再吩咐别的事，便挂了电话。

　　酒店的房间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外面暴雨初歇，雨珠从落地窗上滑落，视野里的霓虹一片混沌。

　　易嘉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小刺猬。朦胧的光影落在他宽阔的背上，那样厚实的肩膀，依然显得孤独落寞。

　　北宁的深夜，原来如此寂静，静到让人觉得心疼。

　　他开了一瓶酒，酒杯上映着他的脸，他看不清自己，只觉得眼睛和喉咙都在发干发涩。

　　房间里开着冷气，他越喝越觉得发闷，扯开领口的扣子，落地窗映着他的身影，脖子上那条银白色项链在黑夜里格外抢眼。

　　他怔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旁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易嘉川没接，代亦航又打了一次，他这才接了起来。

　　“二哥，啥时候回来啊？”

　　代亦航打的是视频电话，易嘉川把手机搁在桌上，没有回答，代亦航突然瞥见一瓶酒从镜头里一闪而过。

　　“怎么喝酒不找我？我一个人快无聊死了。”

　　手机镜头对着天花板，房间内没有开灯，易嘉川也没有说话，代亦航盯着镜头，感觉有点阴郁。

　　不过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易嘉川要是发起疯来，啥阴间的事都干得出来。

　　他只觉得易嘉川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便收起刚才玩笑的作态。

　　“二哥……”

　　手机突然被易嘉川举起来，他的声音随之传出来：

　　“阿航，我打算待在北宁，你考虑考虑，要不要跟我过来。”

　　易嘉川的语气不像开玩笑，可他之前明明说只是出差几天，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没开玩笑吧二哥？我待在广合礼我爸妈已经挺不开心的了，现在要是跟着你去北宁，他们二老还不得气死。”

　　“我明白。”

　　易嘉川做事一向干脆，代亦航以为他立刻放弃自己，有点着急，连忙说：“哎哎哎哥哥哥，你让我考虑考虑，行不。”

　　“好，阿航，强人所难的事我做过不少，但我不想勉强你。”

　　代亦航对着镜头点头，易嘉川的手段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刚想矫情几句，突然发现易嘉川的神色不对。

　　光线晦暗，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哥你一个人喝了多少酒？”

　　“一点点，我挂了。”

　　话音一落，易嘉川已经挂断了。

　　代亦航躺在床上，他忽然想起半年前的某个冬日，易嘉川那时的神色和今晚如出一辙。

　　冬至前夕，广合礼全员轮休，他和易嘉川一起去西藏旅游。

　　入住酒店之后，代亦航一直找不到易嘉川。

　　后来，他远远地看见易嘉川站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地望着挂在树上的红线出神。

　　时值寒冬，树叶子早已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枝丫上缀满了红线，红线缠绕，似乎是老树重新生长出来的气生根，密密麻麻地垂落而下。

　　易嘉川抬头仰视，纹丝不动地站着，似乎是这高原上最虔诚的信徒。

　　那一天他身着黑色西服，笔挺地站在树旁，那种情形，他仿佛也成了那儿的一棵树，尽管挺拔，却好像已经被剥皮抽筋，开始渐渐枯萎。

　　红线鲜艳灿烂，老树萧条颓败。

　　一红一黑，亦生亦死。

　　酒店住客不少，老树围满了年轻人，朝气蓬勃，满怀期许，而他一个人形似枯木，无比黯然，好像被排挤在热闹的人群之外，就那么失魂落魄地杵了好一阵。

　　代亦航清楚，一直以来，易嘉川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他从不主动提某人，却没有一刻忘记她。

　　他知道易嘉川有心结，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多少个深夜，易嘉川为了一个再也不可能的女人红了眼眶。

　　易嘉川为了那个女人，整整三年，满世界地找她，受尽折磨。

　　思绪至此，代亦航不禁叹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本是满心烦闷，思来想去，忽然莫名其妙打开了新思路。

　　易嘉川肯离开南济，也许是慢慢想通了，离开南济这个伤心地，一切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代亦航立刻下定决心，哪怕天王老子阻拦，他也要跟易嘉川去北宁！

　　南济和北宁距离六百多公里，一个上午的工夫，代亦航便出现在易嘉川的面前。

　　北宁的经营布局易嘉川早有计划，而留在北宁是他临时做的决定，所以办公场所都还没定下来，代亦航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陪着易嘉川转战在各个写字楼之间。

　　最后，办公地址敲定在西环大厦——北宁的第二高楼，易嘉川租下了一整个大平层，傍晚就把合同签了。

　　这里是商业中心，位置极佳，四通八达。楼层很高，俯瞰海景，一览无余。

　　此时代亦航刚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一抬头，夕阳落在窗台上，淡金的霞光铺满整个天空，他靠近窗户往下一看，五道湾在大片碎金光景之下，格外绚烂。

　　代亦航很满意这里，西环大厦对面就是归港街，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里面有各种小众而时尚的店铺，也有不少餐馆和休闲娱乐场所。

　　虽比南济的CBD差了些，但北宁这个西南边陲，生活条件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

　　工作怎么样无所谓，只要能让他生活舒服逍遥，他就心满意足了。

　　办公选址很符合代亦航的胃口，他心想，他跟了易嘉川十几年，兄弟就是兄弟，显而易见，自己在易嘉川心里相当有分量。

　　想到这里，他将目光投向易嘉川。此时易嘉川背对着他，一身西装笔挺利落，他站在空荡荡的办公楼内，正打着电话接洽各种工作。

　　他身上那件灰色衬衫裁剪得法，将他的身形衬得越发挺拔。余晖就落在他脚边，静静地陪着他工作。

　　夏日里傍晚独有的温柔，使他减了几分平日里的阴沉。

　　易嘉川谈着工作，突然回头扫了一眼，代亦航撞上他的视线，冲他扬起嘴角，而易嘉川似乎分毫未觉，继续神采奕奕专心于工作。

　　这一刻，他感觉易嘉川很不一样。

　　他们俩从小就认识，犹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在司家见到易嘉川的情形，那时的易嘉川，有点倔强孤僻。

　　在司家的这些年，他越发沉稳内敛，一步一步成为人们眼中的天之骄子。

　　易嘉川习惯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对自己的一言一行格外谨慎，他控制得很好，在别人眼中，他虽然年纪轻轻，但格外成熟稳重。

　　也许是在广合礼待久了，见过了商场上形形色色的人，他也把商人惯用的那一套左右逢源精明世故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过令代亦航欣喜的是，人的一些本性，是很难被社会世俗所磨灭。

　　就像易嘉川突然决定要留在北宁，决定在这个小小的西南角开启自己商业版图，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他依旧是那个果断敢为，傲骨磷磷的易嘉川。他只是藏得深，藏得紧，叫人难以察觉。

　　代亦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这些，意识到便立即收了思绪，做起他这个副总现在该做的事。

　　易嘉川办事讲究效率，尽管是临时下的决定，但一切按部就班顺利进行着。

　　挂了电话他又重新往总部调度人手，两天之内，行政、财务、销售、市场专员都会到位。

　　而他代亦航，马上要跟着易嘉川在北宁大杀四方，这回终于激起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工作干劲。

　　华灯初上，几个人简单吃过晚饭后又投入前期部署工作。

　　中途休息，易嘉川在窗前默不作声站了好一会儿，他盯着下面的街道看了许久。代亦航好奇，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归港街确实繁华热闹，不过这种商业街比不得南济，他不知道易嘉川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

　　他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儿，觉得没劲，这会儿陈哲给大家带了咖啡，他便喝咖啡去了。

　　几个人不知不觉又忙了一阵，后来代亦航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代亦航透过窗户往下一瞧，归港街还真是越夜越美丽，街道上灯火璀璨，格外热闹。

　　他回头，幽怨地盯着还在忙的易嘉川和陈哲，面对两个工作狂，他只好闷不吭声地喝了口咖啡。

　　冰凉的咖啡入喉，苦味令他精神一震，余韵又有一股浓香。他这才留意了一下手中的咖啡，是他从没喝过的品牌，味道挺带劲的。

　　颜颜的咖啡。

　　这名字有点意思。

　　杯子乍一看很朴素，但仔细瞧上面的图案却十分雅致，原来用简笔勾勒的都是北宁地标性的建筑。

　　这也许是专属北宁的品牌，代亦航没有多想，将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他收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敲了敲桌子，说：“二哥，今天第一天，差不多了吧，我实在不行了。”

　　代亦航还是头一回工作这么久，他原本的人生字典里，可没有“工作”二字。

　　易嘉川了解他的脾气，淡淡地“嗯”了一声。

　　而易嘉川自己并没有打算停下工作，他摘下戴了一晚上的眼镜，捏了捏鼻梁，闭目养神。

　　“就我一人走吗？”

　　代亦航将目光投向陈哲，陈哲摇头，继续埋头苦干。

　　代亦航起身，又愤愤坐下，刷起了手机。

　　易嘉川继续工作，代亦航坐在他对面玩手机，这种情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陈哲习以为常。

　　半晌，代亦航终于吭声。

　　“二哥，原来下面有一家酒吧，去放松一下？”

　　易嘉川在处理广告投放的事，眼睛盯着电脑，头都没抬一下。

　　代亦航知道他没有兴趣，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平时喝酒也都和他一起在家里喝。

　　他看着外面璀璨的夜色，仍不死心，把手机捧到易嘉川面前：

　　“我刚来，你好歹给我接风洗尘一下吧？二哥，你瞅一眼，就在对面，应该不吵。”

　　易嘉川终于抬眼，地址在归港街57号，这条街上唯一的酒吧。

　　某个思绪一闪而过。

　　易嘉川移开视线，面上没有情绪，继续审阅广告合作事宜，淡淡道：“嗯，你先去。”

　　易嘉川难得肯答应，代亦航开心挑眉：“那就说定了啊。”

　　他神气地望向陈哲，十分得意，美滋滋地先离开了西环大厦。

　　等人走远了，陈哲才轻声问：“易总，真要去吗？那里的灯光，恐怕对您眼睛不太好。”

　　易嘉川前一阵子刚做完眼部手术，医生让他注意强光和辐射，白天外出他基本戴着墨镜，必要时晚上也戴。

　　易嘉川点头，神色淡然，低头继续处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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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