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判》红叶姑娘

82、第81章 襄州狱

　　“女子嘛，不如上拶指。”

　　我很快就在剧痛中明白了拶指是什么。五根小木棍捆成一排，套上双手五指。我的手已经被卡在杻中，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狱卒把刑具套上，分别有人在两侧拔河似的拉拽。

　　指关节处传来持续不断的紧缩感，强力碾轧着脆弱的骨骼，撕心裂肺的绞痛蔓延全身。我面目狰狞地咬紧牙关，一大口气从五脏六腑迸出来，像是用尽了毕生力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么？想解脱么？郡主乖乖听话，本侯会考虑的。”

　　我以一声惨叫回应。

　　“小女雁玉与郡主交情不浅。她这些年身体不好，其中缘由，郡主知道多少？”

　　残存的理智开始运行——明明有眼线，为什么要问我？除非……他想知道的不是答案本身，而是我的反应。

　　“去年……落胎了……”喉咙里挤出虚弱的喊叫。

　　“好，多谢告知。”

　　大胆猜测，这道题是测谎的。

　　一位幕僚问；“陛下为何要留郡主在这里？”

　　“……羁押候审。”

　　“郡主是聪明人，答得这么浅显可就没意思了。”

　　我努力唤醒大脑，思路在一片混沌中横冲直撞。

　　齐冕想问的是谢乾灵是否有针对他的密谋。

　　而我想告诉他的是，没有。

　　“陛下也是聪明人。圣意要是那么容易让人猜，我又何至于在这里不能脱困……”顿了顿，我又道，“还真是……他若有什么计谋，指不定又要利用我……”

　　疼痛缠身，在他们的设想里是一种理智丧失的处境。话从口出，应当是不设防、不拘束的。

　　又一个幕僚问我：“那个宋昀和郡主是什么关系？”

　　“……旧识吧。”

　　“看来是想划清界限。”他冷笑一声，又问，“当年的假.币案，他知道多少？”

　　他想问的应该是宋昀是否会寻仇。

　　“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你们是想让我昏死在这里么！”我痛不欲生地跌坐在地，狠狠地瞪着两边拉绳子的狱卒，“侯爷要问的问题怕是问不玩了……”

　　两个狱卒稍加犹豫后，略微松了绳索。

　　“在阆州不是夫妻么？郡主竟这么不了解他。”

　　“侯爷换条路打听吧。他要是真知道，侯爷可要小心了……”

　　我的意思其实是，他没提着刀来砍你，可以证明他暂时不知道。

　　极致的痛楚下，喘息急促且剧烈，手指仿佛失去知觉。眼前的刑具，绳索，木栅栏……都模糊成白花花一片。

　　终于要昏过去了吗……闭眼之后还会醒来吗？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游。凌乱的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刀光剑影在眼前忽闪，我听见齐冕大喝“宋昀你做什么”，宋昀朗声喊“都别动”。

　　指关节的压迫感消失了。

　　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恢复松弛，我昏昏沉沉地往地上倒，才发现脸上湿漉漉一片，已经不知被逼出多少眼泪。手指酥软得像是一团棉花，无知无觉地耷拉下来。

　　刑具被取走，枷和杻被拆下来。然后我突然全身被托起来，那是一股温柔而又强劲的力量，手臂紧紧揽着我的腰身和腘窝，伴随着暖人心脾的体温。我本能地往有体温的方向靠过去，脸颊蹭了蹭柔软的裘衣。

　　嗯……是谁来着？

　　还能有谁呢……

　　屏蔽所有杂念，我放心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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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狱中的这些日子，是我第一次以自己孱弱的身躯直面暴力。托载生命的血肉之躯，在这里是狱卒扬威的工具，是齐冕泄愤的玩物，是强者凌弱的箭靶子。

　　我想起曾经的孟韬，想起如今女牢里在狱卒面前下跪磕头的无数妇女，想起古往今来屈打成招的冤案。人体被当成物体，可以磕，可以碰，可以踩在脚下。

　　只能如此吗？我隐隐觉得，哪怕真的要训诫罪犯，我们也可以有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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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睁眼，横梁立柱，青砖陶瓦，窗边还有阳光倾落。

　　我感受到背部垫着缎面的床单，身上盖了一件裘衣，床边铁盆里烧着通红的炭火。墙角药罐子咕噜咕噜地冒气泡，热气成烟向上盘旋。

　　手指慢慢恢复知觉，每一根都被固定在夹板上，上面清清凉凉的不知敷了什么东西。

　　“醒了。”宋昀的面庞映入眼帘。四目相对，我看见他眼眶泛红，莹莹的泪花闪着微光。

　　“郡主手指千万别动。”床边坐着一个老头，看样子是郎中。

　　宋昀轻抚我枯槁般的手指，柔声道：“手上抹了地黄，接下来我会每天给你换十次药。你放心养着，会好的。”

　　语气亲和自然，就好像我们仍只是在银塘坊里如常地寒暄。

　　我朝郎中道：“多谢。”

　　郎中又交代了几句，便提着药箱离开。

　　我有些吃力地环顾四周。在这间和所有普通人家一样清贫朴素的屋子里，除了宋昀坐在床沿，还略显拥挤地站了好几名男子，他们最前面有一个由于太矮我差点没看见的小男孩……等等，谁来着？我在哪里见过？

　　“嘿，郡主不记得咱们了？”一名男子道，“郡主当时教我们公平，如今您遭遇不公，我们也想为您争一个公平。”

　　记忆被点醒，我想起了那天论贤台边的叫花子。当时一个个衣衫褴褛，今天却束发插簪，穿戴整洁。当初的十贯钱摊到每个人身上，想来够他们改变命运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疑惑道。

　　“对啊宋公子，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他们纷纷看向宋昀。

　　宋昀犹豫了一瞬，“我有我打听消息的法子，你们就不必知道了，我稍后跟郡主解释。”

　　“哦……私房话，咱们不能听。”一人微微挑眉道，“先去门口守着吧。”

　　另有一人往边上撤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一团不明物体，用手指着问：“这家伙怎么办？”

　　定睛看去，那团不明物体……其实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倚在立柱边，有一人提刀架在他脖子上。

　　我发誓我没有骂他的意思。我在心里暗暗对齐佑轩说了一声对不住。

　　“是齐小将军。”我道出了那人的身份，“这是怎么了。”

　　“给他下了落回和十香软骨散。”宋昀道。

　　他说话时看了齐佑轩一眼，语气不起波澜，但眼里分明是有愧疚的。

　　“我们打不过他，但挟持人质势在必行，别无他法。落回是慢毒，服用后会让人神志不清，浑身无力，昏迷不醒。十香软骨散发作之后浑身酥软。”

　　旁边有人开始兴奋地补充：“郡主你是没看到，咱们把这小白脸拖进大牢的时候，那叫一个威风！一路畅通无阻，侯爷也得听咱们的！”

　　然后他们就要求把我放出来，给我们找了一处宅院落脚，药、炭火、被衾等等要什么给什么，郎中也能请来。

　　“郡主醒了，咱得赶紧备点吃的。”一人道。

　　“门口的守卫撤了没？”

　　“没，说了多少次了，他们死活不肯。”

　　“宋公子，咱再把侯爷那宝贝儿子拉出去，刀架脖子上吓一吓他们吧。”

　　宋昀道了一声好。

　　我想了想，开口道：“让守卫留着吧。”

　　“留着？”宋昀不解。

　　“若不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把守，他们便会暗中监视，我们照样不得自由。相反，就是要容许他们在明处把守，我们才知道哪里是暗处，才好做我们要做的事。”

　　宋昀眼里闪过一瞬的错愕，随后连连点头，“听你的。”

　　“对了，记得答应得勉强一点，要装作不想答应的样子。”我又叮嘱。

　　宋昀笑着说好。

　　“那吃喝怎么办？若是让他们提供，下毒怎么办。”有人问。

　　我看了一眼墙角刀架脖子的齐佑轩，“提醒他们一声，齐小将军和我们吃一样的东西。”

　　提醒果然有用，他们送来十菜一汤，外加一碗白米饭，新鲜干净，甚至冒着热气。

　　我双臂僵直地躺在床上，正要撑着手肘起床，一阵剧痛传遍全身，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手指已经半残废，用于固定的夹板还绑在指间。

　　坐在床边的宋昀连忙揽起我的背，另一只手探进被窝抬起腘窝，“手别动，我来。”

　　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便开始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善意。

　　我轻轻嗯了一声，“多谢。”

　　空气安静了一小会子。

　　“宋公子是不是太热了？瞧你耳朵红的。”那小男孩突然发话，说着走到支摘窗边，“我去开窗吧。”

　　宋昀立马道：“别开窗，郡主一向畏寒。”

　　“……哦。”

　　我心里泛起尴尬，道：“你们若觉得热，不必在这里迁就我，我一个人也可以……”

　　口中半句话已经倾泄而出，脑子才跟上进度。独立已成习惯，我也很想一个人，可是半残废的手不允许。

　　“确定一个人可以么。”宋昀微微抿嘴一笑，“行了，我留着照顾郡主，外面还有几间屋子，你们先去歇着吧。”

　　于是又回到刚才的问题：“郡主，那姓齐的家伙怎么办？”

　　“他脖子上的刀可不能放，也不能让他离郡主太远。”宋昀微微蹙眉。

　　“我们轮流架刀。”有一人道，“你们说你们的私房话，我把他拖到门口去，刀给我吧。”

　　我的注意力有些跑偏：私房话……是什么意思来着？是不是专指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