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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6章 银塘坊 ...

  •   翌日清晨。

      阆中城有规规矩矩的坊市划分,坊市中的人却不那么规矩。高墙已经无法阻拦那些不放过一刻一分赚钱的人,沿街尽是小摊小贩以及叫花子。我和碧环在喧闹的街市里中兜兜转转,绕进一条深巷之中。

      “银塘坊,自南入巷,行五十步,至左数第二道门……就是这里了。”碧环念叨着停下脚步。眼前一扇单开的小门,开在冷清狭长的深巷,不带门楼门墩,可见是道侧门。

      假传我的死讯,是我和碧环唯一能达成的共识。

      “太妃只告诉奴婢这处宅子的地址,说是里面有信鸽可以直飞葭萌关。奴婢只需来这里传信,然后在里面住下,等人过来接就好了……不过现在想来,是不会有人来接的。郡主稍候,奴婢去传信,很快就出来。”

      说罢,碧环独自推门进去。

      -

      等得久了,忽觉烟味缭绕,我抬头望天,才发现宅子里竟有滚滚浓烟盘旋升空。

      走水了!

      紧接着,那道门被打开。我以为是碧环,冲上去的那一刻才发现不是。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陌生男子,估摸着三十岁以上的年纪,面带胡茬,眉毛浓黑,眼睛眯成一条缝,浑身上下透着冷淡疏离的气息,仿佛没看见本该直入他眼帘的我。

      冷静冷静冷静。我心里默念着。

      我凑上去,对上他的目光:“这位小哥,我是隔壁的,来问一下,这里头……不需要帮忙救火么?”

      “不用,没人了。”他丢下短短五个字,径自走开。

      什么狗屁没人,碧环呢?!

      我当即往反方向跑去,敲响了隔壁邻居的房门。

      “有人吗?走水了……”

      来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姑娘,着一身浅绛色对襟交领窄袖衣,两根细细的麻花辫垂在肩上,生得稚气可爱,看起来与我年纪相当。

      “你是说隔壁吗?我哥哥早就穿墙救火去了,你不妨进来等等。他很厉害,一定可以的。”她秀声秀气地说。

      “多谢。”我欠身一礼。

      咦?她说什么来着?

      我不是有意要质疑她的那句“他很厉害”,但是……穿墙?

      “冒昧打搅,烦请姑娘带我去瞧一眼吧。”我说着就要上前。

      “那个……等等。”她眼神飘忽,拿起帕子掩面咳了两声,“我今天刚得了时疫,哥哥说会传染,你离我远一点。”

      我愣在原地。

      -

      我开始慢慢学会了从布局谋略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我能猜到,就是刚才出来的那个男子,意图一把火把碧环烧死。

      碧环之所以被害,只有杀人灭口这一种解释。之所以是火烧而不是一刀下去,我猜,是因为屋内还有其他罪证需要一并销毁。母妃在敌国安置了一个据点,里面有信鸽,有线人,还给线人布置了灭口碧环的任务,定然少不了信件往来。

      想到这里,我猛地一拍脑门——鸽子总要有人喂,我们早该想到里面会有人……

      “你干嘛拍自己的头?”

      又传来那位姑娘细嫩的声音,生生把我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摇摇头。

      “我哥哥已经把人救出来了,你快去看看吧,走这条路。我就不跟着你了。”

      目光沿着她指的路延伸过去,便见庭院深深,曲径通幽,青灰色的砖石筑成一片屋宇垣墙,再罩上明媚的日光,共同组成这旖旎清幽的内宅。

      我穿过八角月洞门,踩着阳光钻过如意纹镂刻投下的斑驳光影,踏入一处僻静的院落。

      一位老妈妈匆匆跑来,“公子,清凉膏拿来了。”

      “进吧,你来上药。”槅扇里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目光循着声音而去,便见一人跨出门槛。我定睛看去,那是个白袷蓝衫的少年,画一般的眉眼弯成月牙,浅青灰色发带飘飞在脑后。太阳在廊庑投下一片清光,衬出他满身朝气。

      我上前敛衽一礼,“家中失火,多谢公子救下婢女性命。”

      他立而不俯地抬手作揖,“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那姑娘伤势不重,进去瞧瞧吧。”

      寥寥数语,不过寻常。

      这就是我和他的初遇。

      -

      碧环安静地坐在短榻上,尘灰满面,左臂有一处血肉模糊,好在伤口不大也不深。人依旧清醒,和往日一样沉稳。

      那位老妈妈备水去了,上药的工作就交给我。我和碧环达成了什么话都出去再说的默契,全程缄默地处理着伤口。我瞥了一眼她沉静的面庞,能看出来,她在忍痛。

      “痛了就叫。”我说。

      “再痛也要上药,奴婢叫也没用了……啊!”

      我忍不住笑了。

      我们上完药出门,然后才发现那少年竟还不声不响地立于门口——碧环是女子,他不方便进来;我们算客人,他也不方便走开。

      我稍稍抬眼,少年的五官终于在视线中清晰了起来,眉目分明,唇角带笑,轮廓是清晰硬朗的线条。我想起自己做的那些木雕人儿,心里有了如是评价:这是一种再好的手艺也雕不出的自然美,不在皮相,不在骨相,只在气质。由内而外,浑然天成。

      我又端端正正地向他一礼,“公子大恩大德,他日若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

      “姑娘客气了。”他眼角眉梢升起笑意,背着光也格外明媚,“隔壁主屋已然烧尽,姑娘若有不便,大可在这里歇脚。”

      我们当然不能久留:“多谢公子好意。主屋烧尽,仍有厢房,就不多打扰了。”

      “也好。”他侧身指了一个方向,“方才为救火破了一堵墙,二位姑娘直接穿行吧。”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穿墙?

      -

      我还以为那位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少年其实是个力气多大的壮汉,见了墙才知道,两百年不止的老墙,砖石松动不说,填在灰缝里的石灰砂浆也软化了,但凡是个男子,有刀在手,三两下就能撬开一块砖。

      “像个狗洞。”我看着散落一地的砖石,喃喃自语。

      钻过狗洞……不,穿过墙,我终于看清这宅子。院落只一进,左右厢房是齐全的,中间穿廊贯通,围绕着四四方方的天井。大火之后,主屋通体炭黑,屋顶塌了一半,横梁立柱倒得不成样子,槅扇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木屑遍布整片废墟。

      我们一路走近。碧环压低了嗓音,描述着刚才的情形:

      “鸽子就养在这主屋里头。奴婢写好信函,刚把鸽子送出去,就听见门口有落锁的声音。然后奴婢才发现,两扇窗本就只开了一扇,还是鸽子附近的那一扇,奴婢想爬窗时,外面来了个人,把奴婢打回去,然后那窗也被锁上了。

      “这屋子设计得古怪,锁都在外面,想来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把奴婢和里面的往来文书一并烧成灰。

      “好在那位宋公子很快就来了,外面开锁不难,他是从窗子把我救出去的。”

      主屋烧毁,还有左右两间厢房。我推开左边那间的槅扇,里面晦暗幽深,空无一物,木地板积了一层灰——很有敌国据点的风格,简单,省钱,省事。

      半亩地,三间房,相当于老天爷给我免费送了一间宅院。不住白不住,我当即决定把三个病号也安顿在这里。

      -

      经过一下午的奔忙,终于安顿好三个病号。我们在宅子里打地铺。拢共只有两间厢房,曹四作为唯一的男子享有单人间待遇,剩下四个女孩在水芸和玉芝的强烈要求下,隔着门分了里外两间,以免感染——她们不知道,我和碧环都是不会染病的。

      安置好油灯,幽暗的宅子里终于亮起一点光。我按照四个药方买足了药,在屋里摆上香炉,一时药香氤氲。不过嘛,名为药香,实则不香,反而有些涩,玉芝呛得咳了好几声。

      才刚刚收拾好两间房子,三个病号都还醒着,齐齐躺在地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和碧环交换一个眼神,达成了隐瞒真相的默契。

      宅子哪里来的?

      ——买的。

      主屋像被烧过似的,怎么回事?

      ——所以才便宜。

      横竖住不了几天,不住客栈吗?

      ——我们可能要长住。

      不回剑南吗?

      ——不知道,反正打仗要很久。

      ……

      大约在母妃的计划里,这三个人也都一定会染病而亡,所以根本无需另作安排吧。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我手上有药方有疗法,我要让他们都好好活下去。

      有些药是放在香囊或枕头里用的。按说女红是闺阁小姐的必备技能,但我人生前十三年光顾着盖房子了,女红水平仅限于最基本的穿针引线、裁接布料,绣不出什么花儿来,于是索性买来几十个香囊和枕头,把里面的芯换成了药。

      在王府里,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教习女红的妈妈频繁进出我的院子,一待就是大半天。所以,我女红做得不好可谓人尽皆知。这样草率地把药塞进去,给自己人用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是……如果要拿来当救命之恩的谢礼呢?好像敷衍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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