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判》红叶姑娘

57、第56章 生存计

　　“朝露姑娘，年前瘟疫暴发的时候，是你救了我的命呐。你是我救命恩人，我见不得有人说你的不是！”

　　王小八这样对我说，把我吓了一大跳。

　　瘟疫中我救过很多人——有必要说明，不是大发慈悲的救，是将功赎罪的救。但人们都误以为我属于前者，这让我几乎无地自容。

　　所以当时，如果有人要报恩，我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拒绝。但现在我已经修炼出面不改色的本领，第一反应变成了没有反应，第二反应则是接受，第三.反应才是良心象征性地痛一下。

　　三种反应凝成一句话：“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王小八露齿憨笑。

　　施衍念叨着“我记住你了”，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

　　门外，宋晴小跑而来，看向王小八的那一瞬间，眼里就像有星星在闪光。

　　“刚才是你打了施衍啊？！”

　　王小八很紧张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打他，我是见不得他说我的救命恩人，一时冲动……”

　　“你打了他你就是我恩人！”宋晴激动地叫起来，当即抓住王小八的手腕，“恩人，我请你吃东西，我刚做好枣酥呢。”

　　“哎哎哎……”

　　我看得目瞪口呆。

　　施衍知道自己做人做得失败至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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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门边。宋昀目光循着他们的背影而去，向我解释道：“我家曾和施家定亲，父兄出事后他们毁约了。”

　　我不解，“毁约便毁约，何必与你过不去。难道是以前结了什么梁子。”

　　宋昀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毁约是关乎一家声名的大事。越是贬损我们家，就越显得他们正当。”

　　也就是说，其实没结什么梁子。

　　“对了，你刚没伤着吧。”宋昀问我。

　　“没有。”

　　晨光斜照廊前，卯时已过，讲堂里依旧只有我和宋昀。门框里人影成双，却各有各的孤单。

　　前些天我问人数的时候，宋昀说有五个人谈妥了要来。再看今天这局面，可见施衍确实是把宋家的“罪名”宣扬出去了。

　　宋昀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边，却好像肩上压了千钧之重。我很想安慰他，纠结了半天还是觉得词穷。

　　其实我该走了。我知道自己只是顺便。

　　久久的沉默中，我开口道：“女子之身毕竟不能登科及第，这讲堂原非为我而设，既然不能开办，我便不多打扰了。这书案还是不收钱，我也还是支持公子的私塾。”

　　“女子不能科考入仕确是一大憾事，另寻出路固然是生存所需，但名利也并非读书的唯一终点。姑娘既有博闻强识之心，真的要放弃么？”

　　宋昀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进讲堂，附身拾起我散落一地的笔墨纸砚，一件一件整齐地放回书箧。

　　他让我觉得，我这个顺便的存在，也可以成为唯一。

　　“那……若是我不想放弃呢。”

　　“正好，我也没想放弃你。”宋昀把书箧递到我手里，眸中有微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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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读书的期待比我嘴上说的要多得多，宋昀不可能看不出来。我们是邻居，他会关照我的失落感，会维持友好的往来，会客气地说没关系，一个人也能讲。

　　可是下一次呢？他不会主动找我，我也不会再主动找他了。

　　宋昀直接把我带到书房，满架子的书卷叫人眼花缭乱。他问我想学什么，我很认真地挑了许久，总怕自己挑得不好，浪费这唯一的机会。

　　但如果是宋昀选的书，我一定想都不想就说好。于是我让他替我选。他问了我的偏好、需求、既有知识，最终取出一本《史记》。

　　翻开书卷，一个全新的世界缓缓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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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昀讲到司马迁“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的创作背景时，出现了一个插曲。王小八抱着满怀的牛皮纸包好的点心，穿过连廊出现在中庭。宋晴紧随其后，一路笑声不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哥你说他名字好笑吧。”

　　王小八在廊前站定，“贱名好养活嘛，我娘就这么说的。”

　　“那你的七个哥哥姐姐呢？”宋晴问。

　　“他们都没我好养活。”

　　都说贱名好养活，青屏先生在给我起名的时候，显然没管我的死活。

　　“那个……朝露姑娘。”王小八走到我面前，把怀里的点心往前伸，“这些送给你。”

　　“……啊？”

　　宋晴顿时黑了脸，“喂，你找朝露姑娘就是要拿我做的点心送人情啊。”

　　“那你不是送我了么？”王小八眼里流露出一种十分单纯的疑惑。

　　“所以是你的。”

　　“我在用我的东西谢朝露姑娘的救命之恩啊。”

　　“不用谢不用谢。”我赶忙道，“这东西是晴姐姐的心意……哦但它很好吃的，你留着吧……”

　　若说是宋晴的心意，反倒显得她的心意不被重视；若说好吃，又显得我在暗示自己想要。我一到尴尬场合就失去语言能力的毛病又犯了。

　　好在宋晴很及时地截住了话题：“我告诉你，我家的点心，朝露妹妹想吃随时都会有。你也说了这可是救命之恩，你就用几包人家随时能吃上的点心回报啊。”

　　我赶忙道：“不用回报的。”

　　王小八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很认真地陷入了思考，然后问我：“朝露姑娘，我这名字你嫌不嫌难听？”

　　这是报的哪门子恩？

　　“不难听。”

　　“真的吗？我觉得难听。”

　　“那你还问人家。”宋晴嘀咕着，“二哥正好在呢。他读书多，让他给你起个名如何？”

　　说着目光转向宋昀，“二哥，我知道你中解元之后，给人写字拟文都是要收钱的……但人家可是打了施衍那龟儿子一拳的大恩人哎！”

　　我的关注点在前半句话。宋昀给我题碑的时候没收钱。

　　王小八两眼放光，“你是宋家二郎啊！我老早就听说你读书厉害！”

　　“那你有没有听说，我父兄皆为朝廷判罚的罪人。”宋昀说得云淡风轻，“你若介意，就罢了。”

　　“那……他们真是罪人吗？”

　　“不是。”宋昀答，“无论信与不信，多谢你在道听途说之余，愿意问一句真假。”

　　不光宋昀感动，我也感动极了。

　　“朝露姑娘，你信不信？”王小八突然问我。

　　“我信。”

　　“那我也信。”

　　突然，宋昀眸中闪过一抹亮色，随之异同冒出来的还有一个全新的想法：“你们说，我将来开个文书铺子如何？专门替人起名写信之类的。”

　　我本没打算表态，但宋昀正和我目光相撞，于是我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王小八兴奋地开始两手搓磨，“那先给我起个名吧，名字起好一点，以后我就是活招牌。”

　　“出生时可有算过命？”

　　“没算过，但没关系，我不信命。”

　　“此生可有什么志向？”

　　“赚钱。”

　　我突然想，在“贱名好养活”的行列里，还有一个名字叫“富贵”，其实很适合他。

　　“缘于一些前朝故事，铜钱有一雅号叫‘上清童子’。”宋昀开始认真思考。

　　“那我叫什么？王上清还是王童子？”

　　宋昀、宋晴、我：……

　　王小八……哦不，王上清很高兴，因为他有名字了。

　　可是很快，他又皱起眉头，“不对，我还有一个志向，这名字还能改吗？”

　　“得加钱。”宋晴瞪了他一眼。

　　我深以为然。最讨厌那种出了设计图又添要求的主顾了。

　　“什么志向。”宋昀问。

　　“朝露姑娘，你救了我，我愿意以身相……啊呸，我愿意把你娶回家，一辈子对你好。”

　　宋昀、宋晴、我都当场僵住。

　　我自认为听力没问题，但还是很想请他再说一遍。

　　“所以名字要如何改？”

　　“就把我的两个志向结合一下，多谢宋公子了。”

　　这又是报的哪门子恩？

　　“此事要朝露姑娘同意。”宋昀看向我。

　　我当然不同意。我冒着那么大的风险逃脱和亲的命运，不是为了嫁给另一个不爱的人的。

　　可是我不能像拒绝谢乾灵那样拒绝王上清，我还要在银塘坊生存下去，还要顾虑最基本的礼貌。

　　如何含蓄地拒绝一个人？我最终的解决方案是把“不行”换成“我以为此事并不可行”。

　　好在有宋昀把我的话扩写成了一大段：“恩情未必就是爱情，你娶她也未必就是报答。朝露姑娘不是离了夫家就活不下去的弱女子，你可有想过爱护之心是否不渝？可有想过娶了她能给她带来什么？当然了，以上这些也并非爱情，最终可与不可，全在朝露姑娘自己的心意。”

　　-

　　最终，王小八得名王上清。

　　王上清带宋昀来到阆中城东门外的集市。阆中东西南三面被嘉陵江包围，西边过了江是战场，东边则多有商人船只往来集散，大片的茅草屋建在城门外江水边。

　　城外乡野少有人识字，宋昀在这里摆摊最合适。

　　一桌一凳便能支起一个摊子，我还另外帮忙做了一面旗子，宋昀饱蘸浓墨，用他行云流水的行楷字体写上“代笔”两个大大的字，边上用小字列举了所有项目：起名，题字，撰文，写信，读信。

　　想了想，他又加上一条：写情书。

　　“多少钱一次？”王上清指着“写情书”三个字，问。

　　宋昀提笔的动作霎时停顿，“写给谁？”

　　“我付钱的，公子你别不给我写。”

　　“一张纸两文，再加四文代笔，共六文。”

　　“这么贵，四文吧。”

　　宋昀当即看向我，“朝露姑娘，你在他心里只值四文。”

　　“……好好好我给你十文！”王上清妥协。

　　我一时无语。

　　“算了吧。”我拦了一下宋昀蘸墨的动作，差点碰上他的手。

　　随后又认真地看向王上清，“多谢你记挂，只是我不求回报，也无意于你，算了吧。”

　　宋晴正给宋昀磨墨，微微瞥了我一眼，“朝露妹妹，你这就是在破坏我哥的生意了。”

　　“……哦。”我缩回手。

　　宋昀连情书也是私人订制的，不像我敷衍齐雁玉，几句百搭的诗就完事了。

　　“你对朝露姑娘是何印象？”

　　“善良。”

　　“没了？”

　　“呃……漂亮，温柔。”

　　“这些都是表面，还有呢？”

　　“真没了。”

　　是啊，都是表面，怎么就谈婚论嫁了呢？

　　“罢了，想要直白的还是含蓄的？”

　　“直白的吧，太含蓄了我怕姑娘看不懂。”

　　“……其实她都看得懂。”

　　我装死似的站在旁边，心里祈祷着有一个地洞能让我钻进去。

　　宋昀最终落笔如下。说真的，我觉得文采不及他的既往水准。

　　“君待我以柔善，我寄君以思恋。君予我以再生，我报君以余生。唯愿辞暮尔尔，与君烟火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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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写的情书太烂了，所以就当宋昀在敷衍吧（）
下一章就是文案的剧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