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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章 市井游 ...

  •   一切如常的行程,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

      我们已踏上嘉陵江对岸的渡头。江上一艘小船追上使团,船上一人跌跌撞撞跑向罗誉。罗誉在听了他的禀报之后,神情凝重起来。

      “郡主,边关有紧急军情,请容下官禀报。”隔着帷帽的纱幔,隐约可见罗誉朝我走来。

      “罗大人请讲。”

      “下官得到消息,咱们叶将军正在葭萌关屯兵,意欲挥师向东,中原的山南大都督齐冕已然领兵应战。方才在来的路上,是因下官察觉这江上异常冷清,才遣人往南北两边打探了消息,不成想南边离咱们不远处正在集结水军……眼下情形,显然与郡主和亲的安排相背,下关也不知缘由……”

      我算是听明白了:和亲的路走了一半,突然决定打仗了。

      或者说:主和派都已行动了,主战派突然压了他们一头。

      真不知那群大人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但无论如何,我不过一介女子,见识浅薄,人微言轻,我什么都不用想。

      “罗大人是正使,万事由大人做主就好。”

      罗誉转头和几个副使一番商讨后,解决方案如下:

      “既要开战,郡主于邺朝就是人质,因此郡主万万不可落入敌手……此时郡主若返,则未必能躲过江上的哨兵;若向前,前方阆州正是齐冕屯兵之所,则无异于自投虎口。此二者无一可保郡主安全。

      “下官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委屈郡主扮作平头百姓,混入阆州城中暂避。也不必去和邺人报备咱们的行程了,只当郡主没来过。下官则带队返回,一面与邺军统帅交涉,一面遣人回成都询问新的指示。郡主只需在城内寻个暂时的歇脚处,待有了消息,下官即刻遣人去接。”

      罗誉怕我觉得委屈,还连带着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其实我怎么会委屈呢?我人生前十三年都是在民间长大的,我骨子里就是个平头百姓。

      能再体验一把庶民生活,我应该高兴。因为我有预感,接下来几天,会是我余生最自由的几天。

      使团带了些庶民的行头,据说是用来给下人打探消息用的。我一眼相中了一件青色夹衣,再往底下翻,还有青色的长衫、襦裙、斗篷……没有比青色更像庶民的颜色了。我想起来,在民间生活的人生前十三年里,师父给我穿的就是这样一身青色。

      按照师父的说法,唯独青色朴素,厚重,有成熟感,才能让人相信我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已经有了二三十岁的匠人手艺。小时候我还不同意,净想穿些鲜艳的颜色。后来进了王府,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了,我才开始对青色情有独钟。下人们给我买来各种纹样各种款式的青色,却穿不出师父说的那种成熟感了。

      -

      没有过所没有通关文牒,如何混进城中?我得到的答案是直接进去。

      碧环这样解释:“咱们现在正处在乱世里最乱的地方。”

      在我还能日日往青屏书院跑的时候,裴颂与我讲过一些我以为这辈子都用不到的知识。他一直在研究前朝旧制。他告诉过我,州与州之间往来是需要过所的。只是在战乱频发的当下,无论剑南还是邺朝,过所都已荒废。这种荒废没有明文规定,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

      所谓乱世,就是一切都临时,草率,不成文,不成定制。

      就像当今的剑南,我们沈家并未称帝,剑南也并未立国。几十年前的第一代剑南王,也就是我爷爷,其实是前朝的剑南节度使兼任观察使和安抚使。在河东兵变后,天子逃往剑南却死于暗算,其子孙不知所踪,只在临终前封了我爷爷一个王爵,以便以“摄政王”的身份延续统治。

      而几十年后的今天,除却蛮夷,剑南已经是天下唯一没有被中原的大邺王朝攻陷的地方了。

      -

      我们一行五人。我,水芸,碧环,玉芝,还有一个侍卫,姓曹行四,于是就叫曹四。我对他有印象,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长得高高瘦瘦,面颊白净——据他本人说,家中娘子不喜欢胡子,所以一根毛也没留。

      阆州是战略要地,是蜀地群山中难得一见的平原沃野。为远离战乱,在碧环的提议下,我们来到阆州最中心的阆中县。这里的街市不比成都繁华,偶见小摊小贩,沿街的乞丐比行人还多。不见阳光云彩的阴天里,一路走得格外沉闷。

      我走街串巷的兴致立马减了不少,于是先寻到客栈歇脚,赖在床上睡了一夜,才拉着大家出去,看这里有什么剑南吃不到的好吃的。

      坐在街边餐馆吃完牛肉凉面,喉咙里是浓浓的辣味,心也跟着火辣辣的。我们开始讨论为什么这里的东西和剑南一样辣。作为五人逃命小队里唯一有头有脑的聪明人,碧环像个给我们讲故事的大姐姐一般,故作高深地告诉我们:“若干年前,阆州和剑南同属一国,乃至同属一郡。”

      水芸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碧环姐姐什么都知道!”

      玉芝送给她一个白眼,“她说的谁都知道。”

      曹四接过话茬,“我就不知道啊。”

      为了维护自己的矜持形象,我没在后面接一句“我也不知道”。

      临走时,水芸突然有点蔫了,缩成小小一团,靠在碧环的肩上,眼皮耷拉下来。

      “走嘛!”玉芝上手去挠她的脖子。

      “累了嘛。”水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起身就走,结果半路又走不动了。

      碧环一摸她的额头,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烫的。”

      碧环是个能拿主意的人。我脑子还没开始运转,她就已经吩咐下去:“曹大哥,你找人问问附近医馆在哪儿,我扶着水芸,玉芝你先伺候姑娘回客栈去。”

      -

      到客栈时,内掌柜为了谢我昨晚给她受冻的儿子添了一件自己的衣服,送来一摞炊饼。

      我给隔壁房间的玉芝拿炊饼时,她正捣鼓着我们装银票的褡裢,见我就叫:“姑娘,咱们钱少了!”

      我愣了一下。

      罗誉总怕我受委屈,在盘缠上十分慷慨。我其实没关心过究竟有多少钱,只知道三个丫鬟一个侍卫在看到四个胀鼓鼓的褡裢时,眼睛都直了。

      按玉芝的说法,我们少了大约三四个十两的银锭。那可都是巨款。

      我和玉芝把情况告知了内掌柜。内掌柜也不知有谁来过我们的房间,只满口答应帮我们查。上楼时,玉芝没好气地跟我嘀咕:“照奴婢说,分明就是她偷的嘛。除了她要收食宿钱,咱们在谁面前露过财。”

      -

      一刻钟后,楼下传来摔东西的巨响。

      这是内掌柜的声音:“你良心给狗吃了!啷个教的你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人家姑娘善良,昨晚还给咱们娃子添衣裳!要我说嘛,娃子就是真不保了,也不能……”

      紧接着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这是掌柜的声音:“你个瓜婆娘也配给我娃子当娘,娃子的命要紧还是你的良心要紧!莫惊叫唤,给人姑娘听见了咋个办嘛!娃子要是不保,就是你给惹的!”

      我和玉芝挽手走进后厨时,掌柜青筋暴起,指着内掌柜的鼻子。内掌柜跌坐在一堆厨具当中。

      “且慢。”

      我本以为这字正腔圆软声软语的两个字,注定要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对骂中,然而他们很给我面子,场面立马静了下来。

      内掌柜立马爬到我的身边,“姑娘,姑娘,钱找着了,就是他偷的!不好意思哈姑娘……”

      “那钱呢?”玉芝狠狠瞪着他们。

      内掌柜大喊:“快把钱拿出来!”

      掌柜也大喊:“你借到了钱老子再拿出来!借不到钱咋个办嘛。”

      我打断了他们的争吵:“令郎患的是什么病?”

      “姑娘,是热病,还有咳疾,来得很凶,我们遭不住……”

      “请郎中了么?”

      “请了个大师,说是兆哥儿前两天上河边抓鱼的时候,见着疟鬼了。大师说要摆三天三夜的祭台,拿些贵重的祭品,再由他来做一场法事,才能把疟鬼赶走……要花好多钱嘛。”

      “钱已经给大师拿去了?”

      掌柜一愣,忽而捣蒜般点头,“拿去了,还不回来了嘛……”

      玉芝突然窜到我身前,“拿去个啥子哦你不要打胡乱说!横板顺跳给哪个看,可不就是不想还钱嘛!看到你这个鬼迷日眼的样子都恶心,老娘一巴掌惨你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掌柜和内掌柜身躯一颤,我也是一颤。

      豪直爽利蜀地方言,配上怒目圆睁的神情,颇有几分川妹子的泼辣劲儿。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女孩子,竟是这般真性情。她在我心里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我好久打胡乱说了嘛!”

      “就是打胡乱说嘛!”

      “没有嘛!”

      “就是有嘛!”

      ……

      有玉芝在,气势上倒是一点没输。但实际语义上,我们陷入了无限循环。

      正说着,碧环从外面匆匆赶来。我们如遇救星。玉芝激动地抓住碧环的胳膊,叽里呱啦讲述着前因后果。

      碧环马上就让我明白了——办法总比困难多,强大的道理可以打破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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