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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完好之物(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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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秘境逛了一圈,再见到他人时,不知为何变成了小孩。
莱尔维亚低头看了看自己变短的身材,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在这段沉默之中,那位冒险家仍然在接连不断地用嚎哭摧残他的耳朵,莱尔维亚忍了一会儿,感觉额头上青筋乱跳,最终还是寒气森森地道:“不要吵。”
误入的冒险家一惊,察觉到的时候已经紧紧地闭上嘴,留下的只有一些憋不住的抽噎。
眼见周围终于安静了点儿,莱尔维亚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他上前两步靠近那位冒险家,用与稚嫩嗓音毫不搭边的冷静语气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冒险家神情呆滞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目光滑过他冷淡镇静的神色、异常精致的面孔、不似寻常幼子的口吻举止,突然露出一个“悟了”的神情。
他立刻合上手,哭丧着脸对着莱尔维亚作了个揖,口中道:“您是掌管这片洞府的仙人吗?实在对不住,我是被魔物追杀,在悬崖边上踩了个空,性命堪忧,这才想进来躲一躲,绝对没有擅闯仙府的意思……您行行好,能不能将我放出去?我还有几个委托没做完呢!”
莱尔维亚道:“从哪儿掉进来的?”
冒险家老老实实地答道:“翠玦坡。”
“你在悬崖边失足,又为什么会毫发无伤地掉进这里?”
冒险家茫然道:“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莱尔维亚的动作一顿。他冷淡的视线上抬了一些,慢慢地滑过冒险家惊慌茫然的神情,确定对方的情绪没有作伪以后,开口追问道:“有声音叫你进来的?说了些什么?”
冒险家的表情变得有些迟疑。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过面前这个身高堪堪及腰高的孩子,最终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
“在我快要掉下来的时候,有个声音对我说,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我当时身体腾空,慌不择路地说‘想活下去’,再睁开眼睛以后就来到了这里,又一个人走了很久,才看见了您。”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您叫我进来的吗?”
莱尔维亚道:“不是。”
这证明,他是和这个冒险家一样,误入这片秘境的人。
紧接着,莱尔维亚旁观了人类眼中希望崩塌的过程。冒险家哀嚎一声向前扑倒在地,身体没入迷迷蒙蒙的烟云里,身上的制服显得他像是一块奇形怪状、颜色鲜艳的石头。
这片秘境的地面像玻璃一样透明,触感又像是蒙着一层看不见的、柔软的水。在升腾的云气的间隙之中,它们倒映着头顶浩瀚星空的影子,莱尔维亚偶尔俯身一看,能看见自己模糊不清的、正常体型的高大倒影。
几天之后,他们在秘境之中碰见了第二位误入的冒险家。
这位冒险家年龄更大,相比第一位神情要镇定许多,经验显然也更丰富些,看见莱尔维亚的第一反应是愕然,并叫他站到自己身后。
“怎么来这个地方的?”他忧心忡忡地道,“这地方可不能乱进。你们都到我边上来,还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危险。”
“没有危险。”第一位冒险家哼哼唧唧道,“这里除了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边界,我们已经找了好几天了。”
年长者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位神情委顿的年轻人竟然有组织探索的勇气。
莱尔维亚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情不愿地上前问了。
“大叔,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年长的冒险家说,“我在无妄坡处理事情,碰见了邪物。它将我困在山林中,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恰逢有个声音询问我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回答道:‘带我去有人烟的地方’,于是便来到了这里。”
莱尔维亚轻声重复了一遍:“愿望?”
那实在有些奇怪。他感受到呼唤时,从来不曾许过什么愿望。
且在这片秘境之中,感受不到饥饿、也没有体力流逝,即使天上星云周转,也永远只有一成不变的夜晚。随着时间过去,莱尔维亚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成长了些,从十岁不到的幼童,慢慢变成了十一二岁的少年,仿佛被谁“借”走的时间,又被慢慢归还到了身上一样。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莱尔维亚一行人迎来了许多新同伴。最不乐观的情形是,这其中开始混入普通人了。
若单单只是几个冒险家还好,凭借着丰富的经验或许可以找到脱离的法门,一旦有普通人被牵扯进来,事情便不再变得那么简单了。随着一大队人行走实在拖慢进度,莱尔维亚找了个时间独自离开——世界不存在完全牢不可破的事物,就算是这样诡异的秘境也一定有突破口。他在秘境之中探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一道薄弱的裂隙。
这道裂隙像是空间极力掩藏的马脚,莱尔维亚不过潦草瞥见一眼,它就立刻转移了位置。
找到他的第二次,莱尔维亚抓住了它。在裂隙如人类一般挣扎拉扯时,莱尔维亚死死地扼紧它,当机立断割下蓄长的黑发,顺着裂隙丢了出去。
随即,他松开手,在强压之下的疲惫中,看着裂隙在面前消失不见。
*
这具身体并不是完整的人类身体,还保留着一部分影子的特质。
比如,影子是可以变化的。切割出去的一部分可以变成自己,虽然因为材料太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变成缩小版的自己,还没有任何战斗能力——
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穿过作为“门”的裂隙以后,莱尔维亚重新站到了秘境的出口。因为他的暴力出逃,秘境暂时变成了不可进入的状态,少年踩过湿冷的土地,目光掠过不远处时,微微一顿。
那里躺着传信雪鸮的尸体,原本应该被送到达达利亚手中的那封信,此时仍然绑在雪鸮的脚踝上。
莱尔维亚:“……”
坏了,传信没传出去,还无端消失了三个月。
达达利亚会生气。肯定的。
他越长越大,越变越强,当了执行官,脾气也翻了一番。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还对自己有点儿发怵,可知道自己没有记忆,就立刻展现出担忧保护的姿态来。
他将自己拢在手心里,像是一个易碎品。莱尔维亚对这样保护的态度很不适应,花了不少时间将他小心翼翼的态度更改过来,这才避免了他走到哪儿青年跟到哪儿的状况发生。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达达利亚要求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写一封事无巨细的信。
“每一天、不、每一顿饭吃了什么都要告诉我!”橙发青年背对着他,蹲在箱子面前为他收拾行囊。莱尔已经记不得他的神奇空间了,肯定也忘了怎么用,因此不管走到哪儿都要带上行李,还有很多很多的摩拉。
虽然林中庄园不知为何变成了报废遗址,希里亚尔特这一氏族也不复存在,但好在身为执行官的自己薪资极其优厚,起码能在每一次莱尔远行前,都在他行李箱中塞进很多很多的摩拉。
“达尔……”莱尔维亚欲言又止道,“不需要装那么多,我花不完。还有,行李我可以自己整理的——”
蹲在箱子面前的青年发出一声响亮的嘘声。
“你收拾东西的能力实在让人瞠目结舌,还不如让我来。”
莱尔维亚语塞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达达利亚将必要的东西一件一件清点好,合上了箱子,扣上搭锁,回过身看莱尔维亚的时候,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莱尔维亚问道。
他的眼瞳看着达达利亚时,总像一汪柔和包容的湖水,从中找不出半点冷意。无论长到多大,达达利亚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时,都总觉得,无论自己在莱尔维亚面前做什么事,对方一定都能无条件的包容。
为此他感到羞赧,耳尖红了一片,欲盖弥彰地转过头去。
“这次走了,要多久才回来?”
莱尔维亚靠着椅背凝视他,眼中浸着春水浮花一般轻柔的笑意。
“不久。”他回答道,“没有你的任务久。这次是去哪儿?”
提到任务,达达利亚眼中的光淡去几分。
执行官的任务冗长繁杂又危险,出差几个月不能回至冬是常事。短一点的几个月,长一点的跨度甚至能拉到几年。
在这段时间里,他将与莱尔维亚、与自己的家人分开,好在传信并没有被禁止,书信上的联络尚且可行。
“这次去枫丹。”他道,“你在璃月,隔得真够远的。”
达达利亚说完这句,转头推开了窗户。他随意地吹了个口哨,向窗外伸出手臂,一阵极富力量感的振翼声过后,一只体型健壮的雪鸮停在了达达利亚的手臂上,锋利的指爪向下扣紧,在愚人众冷白的军官制服上掐出几条深深的沟壑。
雪鸮收翼时的烈风拂乱了青年橙色的头发,达达利亚眼中映着雪鸮的影子,瞳色浅淡,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
“这是我养的雪鸮,莱尔将它带走。”他转过头来,一找到莱尔维亚的位置,立刻又变成了“老实人的目光”。“它什么都吃,最喜欢吃银剑鱼。别的地方肯定没有,凑合喂喂就成。”
雪鸮似乎能听懂它的言语,不满地嗥叫一声,毫不留情地铺开翅膀,腾地一下飞去窗台跟他保持陌生距离。
达达利亚被雪鸮翅膀糊了一脸,异常懵逼地瞪了他一眼,转头见莱尔维亚朝他走过来,轻轻抬起了手。
达达利亚的心条件反射地一提。
他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的手掠上自己的头顶,耳边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随后他看见,莱尔维亚从自己头发上,取下来一片轻巧的羽毛。
达达利亚瞬间泄气了。
他的情绪波动实在明显,莱尔维亚看了他两眼,面上泛起一丝笑意。
“还没走。”
他说。
他的意思很明显。明晃晃地就是在逗自己:还没到走的时候,他这是在急什么呢?
但莱尔维亚站在他面前,像是一堵遮风挡雨的坚实墙壁。这墙壁是有温度的,还会对自己展开臂膀——
青年垂下头,面红耳赤地伸手,轻轻拽了一下莱尔维亚的风衣边角。
长大了还要撒娇什么的实在太羞耻了,这就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的字他一个也不会说——!
莱尔维亚对着他张开手臂,将他整个地抱进怀里。他的怀抱仍然如同幼年时一样令人安心,那时的旅途之中,只要背靠着莱尔维亚的胸膛,他便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现在这个怀抱对于达达利亚依然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他靠着莱尔维亚的胸膛,侧耳时能听见莱尔维亚坚实有力的心跳。
达达利亚伸出手,紧紧地环住莱尔维亚的腰背,指尖向上探时摸到青年束成一缕、柔顺的黑发尾,想起它们向下垂落在自己脸侧、颈侧和肩膀上的触感,脑袋嗡的一声,感到一股恐怖的热意顺着脖子向上蔓延,头顶都快冒出热气了。
莱尔维亚温热的手掌扣住达达利亚的后颈,指尖滑过他流畅的下颌线,轻轻使力,达达利亚便顺服地依照他的力道抬起头来,露出乱发遮掩下、一只水雾蒙蒙的蓝眼睛。
他捧着青年的后脑,低头吻了下去。
“……不是告别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