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破残雪》尼家小雾

67、小加加

　　从此，她将那枚硬币珍藏在她的百宝箱中，每天夜里入睡前都会拿出来看看，让自己铭记母亲的艰辛。

　　也是那时，她收到入P队的邀请。

　　起初，她拒绝了。
　　“抱歉，我要上学。”

　　“入职P队每个月有一千的工资，根据比赛表现加绩效100到5000不等，获得世界冠军承诺你一个人能获得20万的奖金。如果你怕耽误学习，可以让你只在比赛那天来俱乐部，来回车票公司报销。”

　　姜蜜桃脑海里浮现母亲迅速苍老的面容，花白的发。同意了。

　　她有多热爱热血破圈吗？并不是。

　　那时，支撑她往下走的一直都是母亲，是母亲深夜在油灯下伏案踩缝纫机的身影，是母亲瘦弱的身板背着沉重的牛奶和报纸天未亮在雪中骑着自行车留下道道蜿蜒的车痕，是母亲在外受气挨骂伏低做小却为了让她的女儿安心接受一切好毫无破绽的笑容。

　　于是，她决心要拿到那20万。

　　一个冠军，换得母亲一辈子的轻松，她没道理不努力。

　　“你在找什么？”霍格见力气都还有的姜蜜桃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一个硬币。”姜蜜桃头也没抬。

　　当姜蜜桃被关进黑屋，一切荣光散尽，也带走了她对母亲的信任。

　　只有百宝箱的那枚硬币才让她感受到一丝心安。

　　那枚硬币从此代表着母亲的幻影，她没办法再信任母亲，可她依旧爱着母亲。

　　当她终于逃了出来，属于peach的天地破碎，她的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颓废地蜷缩在狭窄的椅子上，散发着渺茫光芒的电脑屏幕迸射出淡蓝色的星光，打在她寡淡的脸上。

　　蓦地将她推进小黑屋的母亲，恐惧的她。
　　那里的一切，和怎么也逃不出来的她。
　　队友们责怪的话语，自责的她。
　　公众们激烈的谩骂，羞愧的她。
　　朋友们不信任的声音，渺小的她。
　　不受控制的手指，埋在尘埃里的她。
　　溃烂的伤口，绝望的手艰难地爬在水泥地上，在潮湿中印出深红色的印记。

　　她被一切淹没，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中，仿若有一条无形的藤蔓越裹越紧，把她往沼泽更深处扯去，呼吸随着夜色变淡而削弱，似要这样死去。

　　她的下巴枕在冰凉的膝盖上，恍惚抬眸，虚无的目光触碰到百宝箱，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她拿出那枚硬币。

　　反射的光芒扫过她苍白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眸缓缓变成沉沉的黑色，光芒不再。

　　霍格站起来从一处妥善保管的地方拿出一枚硬币。
　　“在这里。”

　　霍格知道这枚硬币姜蜜桃会随身带着，似乎对她意义非凡。

　　姜蜜桃一把抢过硬币放在心口，这时，她才注意自己的衣服被换过。

　　犹豫地对霍格开口：“是你把我送来的？”

　　“你发烧了。”

　　“谢谢你。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面对姜蜜桃探究的目光，霍格并没有表现出生气：“哥哥告诉我的。”

　　姜蜜桃沉默。
　　“你哥为什么知道？”

　　“我哥什么都知道。”

　　姜蜜桃：……

　　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查看手机，心中的疑窦打消了许多。

　　霍格他哥霍温是他们老板，因此姜蜜桃也和他加了某信，平时也会给她交代一些工作事宜。也不知道他哥是不是闲的，基本上每天都要她汇报一次工作。

　　昨天姜蜜桃和他话说一半突然昏倒了，想是他因此感觉到不对劲通知霍格来开门送她去医院。而霍格虽然每晚也会给她发消息，但是发的消息太令无语了或者是晚安之类的，她基本上不回，因此霍格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姜蜜桃还以为他哥在她房间装监控了。

　　“你要去看伯母吗？”

　　“嗯。”姜蜜桃轻点了一下头，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去让人准备车。”

　　“谢谢。”

　　霍格穿过灌满阳光的医院走廊，姜蜜桃对他现在的态度和刚认识那会儿相比礼貌很多，看起来也没刚开始的时候抗拒了。霍格总觉得这样的姜蜜桃还是和自己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分割成两个永远也不会相遇的时空。

　　姜蜜桃还是先回了房间一趟换衣服，在这之前她还是关上门仔细检查了一下室内是否有摄像头。

　　飞机穿越云层，平稳飞行，姜蜜桃两个手指捏着硬币，钢镚面反射清透的光亮打在她浅褪的脸上，窗外透进来浅浅阳光，笼罩在少女的轮廓上，给她脸上的绒毛也加上了梦幻的滤镜。

　　后来，坠落神坛的姜蜜桃开始信命。

　　将一切苦难都当做命中注定，不去挣扎，就不会有伤痛。

　　拇指和食指抵着硬币在面前展开的桌面上一捏，硬币开始旋转。

　　淡色的光块四处逃窜，钢面敲击桌面当啷作响，太阳渐渐正对在窗框中，云层消散，被压在机身下很远。

　　她在姜母床边削着苹果皮，细条的皮垂在空中，一点一点变长。姜母睁开眼，细缝中，起初只能看见在空中微微摇晃的苹果皮，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蛇。

　　缓缓睁眼，见姜蜜桃坐在自己床前。朦胧的视线让她更加认为自己在做梦。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您那眼睛，再揉就要瞎了。”姜蜜桃出声提醒。

　　“蜜桃，你来了。”姜母连忙坐起身来，身子不利索，动作有些僵硬。

　　姜蜜桃给她腰背后垫了一个枕头，端起切好的苹果叉了一块递到姜母嘴边。

　　姜母的眼珠子像黏在姜蜜桃身上，生怕少看一秒她就不见了。

　　她的目光感动欢喜又小心翼翼。
　　“妈不爱吃，你吃。”

　　“妈。”
　　不论什么时候，母亲都会将好东西让给她。宁愿自己什么也没有，也要将一切牺牲给她。

　　也是这样的母亲，不信任她，将她推进黑暗。

　　她难以置信，也因此深受复杂情感的折磨，一面是深爱自己的母亲，一面是母亲面容的黑暗推手，压得她喘不过气，将她的世界压垮。

　　最终姜母还是在姜蜜桃的坚持下吃完了整盘苹果。

　　姜蜜桃收拾了一下，即将出门。

　　“这就走了？不多待一会吗？”

　　垂眸看向母亲苍老的面容，希冀的目光，刺痛了眼，她将脸别开。
　　“嗯，明天还有一场比赛。”

　　“这样啊，”姜母失落了一小会，仰头笑道：“加油！”

　　姜母此时的笑容与八年前的母亲渐渐重叠，两声“加油”也与此同时缓缓重合。
　　一样的笑容，一样的“加油”。

　　姜蜜桃异常平静地侧转过身。
　　“您没有什么再等着着我吧。”

　　姜母笑容瞬间一僵。
　　“蜜桃，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

　　“妈，我不怪你。只是想跟您确认一下，您没有什么等着我对吧？”她认真地看着姜母，面对姜母似乎要碎掉的神情熟视无睹，坚持礼貌又疏离地问出口。

　　姜母像一下被卸了力道，倒在枕头上，
　　“没有。”

　　“妈，你有什么跟我说，别瞒着我。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没办法及时接到您的电话。”

　　姜母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姜蜜桃的背影，可到房门紧闭，她也没能说出口。

　　姜蜜桃穿过病院的走廊，墙面的阴影一个一个划过的侧身。

　　她知道母亲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了，她无数次想要弥补，可是她的女儿依旧疏远她。

　　无力，不解。

　　可是她永远都不会明白，她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永远也不明白，究竟什么发生在了她女儿身上。

　　当年，她只见到病房里虚弱的女儿，她不会知道，她曾无数次险些失去她唯一的女儿，各种意义上。

　　她永远不会明白。

　　昏黄的夕阳在走廊洒满了金沙，她在里面走着，也洒满了金沙，睫毛下打下一片朦胧的阴影。

　　她希望自己的母亲永远都不要明白。

　　今天，由老牌P队重组的FR战队对战新兴战队HOT TWICE战队。

　　虽然P队多年来因为老队员一个个离队，只剩下小加加坚守，逐渐式微，在2020年终是被FR公司收购更名为FR战队。换血重组之后，虽然不是拔尖，实力却也不容小觑。

　　毕竟HOT TWICE作为半路杀出的业余战队，对上常年受过系统训练的专业战队，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姜蜜桃调整着屏幕高度，扫了一眼对面刚坐好的五人。

　　少女的手指灵活而有力地在键盘跃动，随着HOT TWICE战队经济直线上升，场外发出一声声惊讶的呼声。

　　比赛之前，所有人都认为HOT TWICE战队必输无疑，毕竟再怎么样FR战队也是ZRG（宙国热血破圈职业战队，宙国全国只有十二支队伍入围）中等水平。

　　第一局，第二局。

　　HOT TWICE都在十五分钟内取得了胜利，极其轻松。

　　FR战队教练申请换队员。

　　比赛暂停，等待FR战队替换队员。

　　“蜜桃，对面也太弱了吧。”白米奇极为膨胀。

　　“好，FR战队要换上了ADC小加加，看来还是忍不住让小加加出手了。”主持人的声音在背景响起。

　　自从FR收购P队后，算得上P队除了小加加不复存在，而小加加因为发挥不稳定，被安排成替补，一年之中出场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姜蜜桃随意搭在座椅扶手擦手心的汗，抬眸瞥向入场口。

　　少年微笑着两三步跨上台阶，快步走向座椅，他的很浅，只在镜头对上他时才露出虎牙打了下招呼，很快又恢复了比天空的云还要浅淡的笑容。

　　姜蜜桃将手搭上键盘，嘱咐道：“都小心点，他爆发力很强。”

　　小加加从前被网友称为最恐怖的傻白甜不是没有原因。

　　因为他总是在赛前露出傻白甜的笑容，比赛时经常爆发出惊人的攻击量。

　　第三局，战况看起来很轻松，但是HOT TWICE战队就是迟迟取不下来旗帜。结果FR战队在一个小时十分之后取得胜利。FR战队粉丝瞬间精神，摇着支援棒齐声喊FR战队的口号。

　　姜蜜桃举起水杯灌了一口，常年面瘫的脸上看不分明什么情绪。

　　第四局，FR战队虽然艰难，但依旧取得胜利。

　　“我去！他们太难缠了！明明实力都在我们下面！”白米奇忍不住爆粗口。

　　FR战队总体实力其实比不过他们，但是自从他们换上小加加之后FR战队就跟狗皮膏药一样，不仅经济一直粘着他们，连人也一直粘着他们，导致他们不好发挥。

　　两局下来，姜蜜桃差不多摸索出他们这一队什么风格什么战略了，心中盘算应对之法。

　　“霍格你用Hogge，我用追影和你打配合。”
　　虽然Hogge和追影的羁绊被官方删除了，但是这两个角色也依旧能打好配合操作一番。

　　对面都是灵活型角色，方便追踪阻碍她们，那么她们必须要三个以上灵活型角色，再加有肉有攻击高的角色把他们锤趴下，那么Hogge刚好合适。

　　结果禁英雄阶段，对面禁了Hogge。

　　姜蜜桃戴着耳机，没有听到场外讲解员的说话。
　　“哈！小加加还是坚持禁了Hogge，这也是小加加出场率不高的原因啊，因为他每场比赛必BANHogge，让教练很是头疼。”
　　“对啊，这样就相当于浪费了一个BAN位。”
　　“其实完全没必要，HOT TWICE就算选了Hogge他们也不……哦，还真要禁Hogge，因为小加加要选闪电大师。”
　　“很脆，很怕控，还前摇长，灵活度很低，前期很怕被抓，只能苟后期，发育好一个平A半管血，一个大招就能团灭。”
　　“我们看看HOT TWICE最后一个角色拿什么应对。”
　　“我觉得很难，FR战队这个阵容基本无敌。”

　　姜蜜桃突然感觉对面有一道目光，可她望过去时却什么也没看见。她看向对面ADC的位置。

　　屏幕上选择角色环节进行着倒计时，姜蜜桃漆黑的眼眸倒映着不断减少的数字。

　　她突然说：“你们相信命运吗？”

　　“3。”

　　“反正我相信。”

　　“1。”

　　“它选择了什么，就证明上天赐给了我们什么。”

　　“0。”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