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十八十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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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能给一个女人带来什么？
十八岁之前，对于这个问题，蔚晚能想到的全部是负面答案。
燕尾巷的巷尾，一间上下两层的美容店，一到晚上，灯牌上“蔚泥坊”三个字忽明忽灭，发着艳俗刺眼的粉光。
从早到晚，男男女女，来人络绎不绝，一楼灰色的老旧瓷砖，蒙上一层油腻，蔚晚总觉得怎么拖都拖不干净。
她的房间在一楼厨房旁边，头顶正对的是二楼她妈蔚书芳的卧室，大约初中时候起，她就懂了楼上刺耳的床板吱呀声，还有女人唇齿间溢出的嘤咛的含义，渐渐地，每次放学回家，看到通往二路的木梯上每天摆着的不同男人的鞋子，她也能熟视无睹。
蔚书芳是方圆百十里最漂亮的女人，这点完全没有异议，年近四十，依旧风情万种，也让街坊恨到咬牙切齿。
蔚晚数不清警察来过她家多少次，带走蔚书芳，思想教育加拘留警告，出来后，她消停几天，去市中心的美容院消遣保养，换个新发型，回来后又把“御泥坊”的招牌点亮，一切照旧。
高一那年，警察误把在一楼做饭的她也当作同谋，关进看守所。
中年女警面容亲和，看向她们的眼神却充满嫌恶。
“蔚书芳，你还有良知吗？”
女警知道她才十六岁后这样说。
蔚书芳不以为意地笑了，慢条斯理拨弄她新做的美甲。
“大姐，可别冤枉我，这丫头连她们学校破校服的衬衣扣子都要扣到顶，就算我有心，她能干吗？”
也是那次，听到这样回答的蔚晚，彻底对蔚书芳死了心。
她像被关进巷子转角那口民国废弃古井里，抬头，天地是四方的，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她开始拼命学习，尽管她在学校的日子并不好过，周围人知道她是蔚书芳的女儿从未给她好脸色，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逃离燕尾巷，逃离和蔚书芳同样命运的机会。
终于，她靠不要命地学，顺利熬过高中，高考超过一本线十分，她填了本地的一所师范。
她英语不错，平时放假最喜欢待在她的小房间，听她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收音机播放很难翻到的英文广播电台。
她未来想当一名英语老师，她喜欢小孩子，可以教小学，初中也不错，高中的话，她要在大学里好好学习，不然害怕她水平不够。
高中毕业的暑假，她马不停蹄找了兼职，帮附近面馆的张姨初中升高中的儿子补课。
张姨平时总是热情地招呼她吃面，这次给的补课费也不低。
眼看一个月补习就要结束，蔚晚没想到，那个正值青春期，性格敏感，沉默寡言的男生，竟然会反锁房间的门，钳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争执时打翻了书架上的书，蔚晚看到了原本藏在后面的成人漫画，一本本掉在地上。
他用露骨的眼神死盯着她，像恶心的绿头苍蝇迫不及待地摩挲手掌向她走近，笑起来露出发黄的牙齿。
她退无可退时，提前关店回家的张姨夫妇打开了房门。
蔚晚像握到了救命稻草，颤抖着声音，抓住张姨的手诉说刚才的事。
张姨老公一脚要踹在儿子身上，被张姨拉住了，反过来，她扯开蔚晚，满眼冷漠地盯着她。
“是不是你勾引我儿子？”
蔚晚张嘴，震惊得说不出话。
“你妈是什么货色，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还敢在这里污蔑我儿子。”
说着，她在钱包里草草掏出一沓百元钞票，甩在她身上。
“今天补习最后一天，你以后不用来了。”
蔚晚咽下委屈，强装冷静地数了数钞票数量，转头看向张姨的眼神染上凌厉。
“我的工资有三千，这里不够。”
这里只有一千五。
张姨轻蔑地瞟她一眼，冷哼：“你补课期间心术不正勾引我儿子，扣你一半的钱是应该的。”
刚才一直沉默的少年也开始仗势欺人：“对，妈，就是她不好好教课，勾引我！”
蔚晚被气红了眼，她把钱狠狠甩在地上，声音气到发抖：“我没有！”
“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
张姨推了她一把，在身宽体胖的中年妇女面前，她显得愈发单瘦。
“钱就这么多，你爱要不要！你要是还想闹，那就让街坊邻居都晓得，你跟你妈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货色！”
“......”
那天，终究是蔚晚屈服了，在那家人的嘲弄声中，弯腰捡起仅有的一千五，咬牙吞下所有委屈，离开了。
那天，“蔚泥坊”的招牌难得过了晚上七点还没亮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蔚书芳，竟然进了厨房，没化劣质的浓妆，素颜穿着睡衣，坐在饭桌前等她。
“巷口开了家盐酥鸡，一大早很多人排队，我托杨队长帮我买了一只，来尝尝。”
杨队长是附近工地的包工头，蔚书芳的老相好之一。
蔚晚拿起筷子，迟迟未动。
“吃啊。”
蔚书芳不耐烦地抬头看她，发现女儿明显哭过。
“妈。”她很久都没叫过她了。
“我还有十天开学了，学费和住宿费八千，我暑假工加上之前存的，只有三千。”
“我问了居委会主任，他说我的情况走不了助学贷款。”
蔚晚对上蔚书芳的眼睛，母女俩的眼睛都生得极美，但又是不同的韵味。
她是内双，偏圆的杏眸，不笑时自带清冷疏离感，笑起来像林涧清泉，干净的甜，悲伤时即使不哭也泛着盈盈水光，我见犹怜。
蔚书芳是张扬明艳的丹凤眼，眼波婉转，只一眼，轻易勾人心魄。
蔚晚微微停顿，终于还是说出她的无可奈何。
“妈，你有五千块钱吗？算我借你的.......”
“没有。”蔚书芳直截了当地打断，“我说过，养你到十八岁，你六月十八的生日一过，我就没责任管你死活。”
蔚晚的手不自觉抠进桌沿。
“妈，我想上大学，算我求你好不好？”
蔚书芳把筷子拍在桌上，白了她一眼，兀自点根烟抽起来。
“老子没欠你的，说了没钱就是没钱！”
蔚晚低下头，因为长期缺乏营养，瘦削的肩膀拼命忍下啜泣时，不自然地发抖。
从小到大，不论受过怎样的欺负和辱骂，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难受。
她嗓音如刀割。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就是一个负担，迫不及待想把我扔掉。”
阴暗的门面陷入片刻沉寂。
蔚书芳吐出烟圈，笑容灿烂。
“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说完，她突然撕下一截白纸，写下什么，甩到她面前。
“你不是一直问我你爸是谁吗？”
“我负责你到十八岁，之后你要干嘛，去找他。”
蔚晚拿起那张白纸，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
南湖花园11栋101号陆成荣。
*
南湖花园是漉城数一数二的富人别墅区，蔚晚只有一张写了名字的纸条，幸好门口的保安看了眼她的学生证没有过多为难，放她进去了。
里面真的很大，她靠晦涩难懂的路标，绕了两个小时，才找到11栋101号。
别墅的栏杆是白色的，爬满蔷薇的护栏围着一块极大的草坪，草坪上三三两两聚了不少人，有烧烤架，有满桌的名贵酒水，有五层的蛋糕，还有挂了满草坪的气球，正在举行热闹的生日派对。
蔚晚踮脚，看到了放在草坪正中的木板，上面用水彩写着“祝贺小公主温竹意十八岁生日快乐！”
被人群围在正中的一家三口，那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笑容明媚的女生，应该就是生日派对的主人公。
蔚晚的目光移向她旁边那个男人，人至中年依旧身躯凛凛，眉目可见年轻时的风采俊逸，她心跳不自觉加速，过分敏锐的预感，让她一时僵在原地，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蔚书芳带她躲在燕尾巷生活了十八年，从未告知她父亲的事，第一次见面，这样一幅场景，她已经成年，很快明白她跟蔚书芳是怎样的存在。
按门铃的手抬起又落下，最后，蔚晚蹲在被花丛挡住的围栏前，决定等这场生日宴结束再进去。
她的生日，蔚书芳从来不记得，有时候省下早餐钱给自己买一个五块钱的杯子蛋糕，回家躲在厨房里草草吃完，劣质奶油伴随难以下咽的甜腻，她吃得很高兴，连塑料叉子上最后的奶油也舔得一干二净。
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
蔚晚望着天空，今天的晚霞挺美，原来不知不觉，她从正午等到了落日。
腿麻了，饥肠辘辘，盛夏的日头很毒，因为口渴，她嘴上泛起一层干皮。
好在，等了这么久，生日宴终于结束了。
离场的同学没有合上门，蔚晚轻轻敲了两下，才推门进去。
走向那一家人的两分钟里，她一直在提醒自己。
她不想破坏什么，也不想夺走什么。
她只是想问她的生身父亲借一笔钱，能够让她上大学。
应该，不过分吧。
但她看到，在她说明来意后，两位女主人瞬间露出的冷厉和嫌恶，而那个男人，后退了一步，眼里情绪复杂，她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蔚晚看不懂，他到底是惊慌还是害怕？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当年，她拿了十万，不是说好做手术拿了孩子吗？”
空气静谧了三秒。
女人紧随其后挖苦：“她那种女人，骗人骗钱不是惯用伎俩吗？”
蔚晚逼自己忽略他们加诸在她们母女身上刻薄的话语，再次强调她借钱的想法，那个男人眼里略微动容，却被温姓女人厉声喝止：“陆成荣，你敢偷偷拿钱给她，就给我滚出温家！”
说罢，她轻佻地上下扫视她的脸，看到蔚晚的眼睛时，她有一瞬滞愣，很快，恢复了之前的鄙夷。
“这么漂亮一张脸，学学你妈，你比她年轻，怎么可能缺钱。”
“我公司的几个客户，平日挺喜欢约着你这种清纯的学生妹出去玩，怎么，要给你名片，帮你介绍些人脉吗？”
“......”
“抱歉，打扰了。”
“我妈生下我，养我到这么大，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配说三道四。”
十八岁这年，蔚晚第一次体会到那种被人粉身碎骨埋在尘土里还要踩几脚的鄙视和羞辱。
那个高贵的温家小姐，在她走时还极为不文明地朝她背影吐了口唾沫。
她孑然一身前来，走时什么也没带走。
她发誓，今后就算饿死，也再也不会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十八十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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