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摇滚]不需要微笑》虞世辞

4、不需要微笑

　　国小一年级的夏天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是和妈妈爸爸一起回了乡下。乡下的太阳又大又圆，蹲在街角的土狗一直在吐舌头。

　　妈妈说今年是个大丰收，婆婆家里自己种的番茄西瓜这些农作物都长得很好。

　　清澈的蓝色眼睛看向妈妈蹲下身子，捧着向她展示的西红柿。真的很大一个，妈妈两只手捧着它，甚至都不能完全捧住。未被摘下的根茎处，有水光隐隐出没。

　　婆婆家有养小猫，她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喵喵。是一个小淑女。

　　一里瘫在撤去被炉的桌子上，木质的桌子也起不到很好的降温作用，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汗液一滴一滴流下。要是也学着狗狗那样吐舌头，会不会好一点呢？

　　捧着切成块的西瓜碗的妈妈路过，笑话她像没魂的僵尸。围着棉麻围裙的爸爸被逗得哈哈大笑，也看向一里。

　　粉发孩子蠕动着，慢慢把头转向另一侧，不看他俩，嘴里小声嘀咕：“有什么好笑的。”

　　今年夏天实在是太热了，也可能正是炎热使得地里长出饱满的蔬菜水果们，来供他们吃掉。

　　半颗西瓜被放置在桌面上，红色的西瓜洞里露出了一里蓝色眼睛，那个洞口偏向左上的位置。粉发孩子嘴角红红的汁液还没擦去，她抬头问忙着收拾乡下老房子的母亲。

　　“妈妈，我把西瓜吃掉了。它会伤心嘛。”

　　后藤美智代拄着拖布，长长吁一口气，乍然听到孩子这么发问，她还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她没有忽视，而是认真地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西瓜桑在地里蛰伏了几个月，战战兢兢地汲取着营养、水和阳光，好好地长大变成一里看到的现在这个样子……最后被一里捧在手上。”

　　粉发孩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吃了一口的小西瓜。

　　“它遇到了你。然后被你吃掉。如果这若说是悲伤的话……”，美智代皱了皱眉，似乎在揣摩措辞用度。

　　“那也太‘悲伤’了。和任何事物的相遇都是美好的、应该心存感激的。西瓜君给你贡献了一个凉爽的夏天，要在心里好好感谢它做出的贡献呀。”爸爸抱着纸箱子路过说到。

　　一里垂下眼，双手合十，以大拇指扣住食指的关节稳固住了西瓜勺的柄，小声地说“いただきます”。

　　妈妈笑着看粉色小脑瓜，给爸爸递了一个赞赏的目光，顺便亮出了自己的大拇指。

　　*

　　任何相遇都是要……感、激的吗？

　　一里认认真真地吃完了小西瓜，连白瓤都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突然，好想见伊世啊。如果吃到这么甜的西瓜，她也会感到开心吗？

　　一里想起了红玛瑙般的眼睛。

　　那双眼眸里也会再度有星光出现吗？

　　*

　　晚上，洗完澡穿着黄色小鸭子睡裙的一里坐在被褥上，对着妈妈摇了摇头。

　　美智代说，“真的不用妈妈和你一起睡吗？”

　　一里轻轻点头，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她想了想，似乎对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有些迟疑，“……伊世，可能也早就和妈妈分开睡了……我也要。”

　　轻轻的语气说出斩钉截铁的话，美智代感觉孩子长大了，这么一个微小的瞬间，她就恍惚把一里的这一小截人生都回顾了一遍。

　　伊世是个好孩子，她想。孩子要长大，总会有这样的片刻来到。

　　“那就晚安啦，ひとり。”

　　她们互道晚安，妈妈在一里的脸上印下轻轻一吻。

　　躺在被褥上，就好像轻飘飘地飞扬在云海间。

　　再一眨眼，就飞到了彩烨繁华的星海里，一里看到了粉色翅膀的大象，它的耳朵变成翅膀，还有长着翅膀的星星，和点缀在高高天空的星星不一样，这些黄色的星星好像小樱的手杖。

　　一颗颗带着翅膀的流星划过，一里在星空里飘荡。

　　流星滑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裹挟着不可阻挡的气魄直直往前冲，在天际划过一道道亮色的轨迹，仿佛列车的轨道。

　　一里慢悠悠地跟在流星后面，飞呀飞呀，终于飞到了流星降落的地方。

　　她眨眨眼，彩虹就倒映在蓝色的海洋里。

　　身穿红黑色端庄骑士服装的人站在那里，她头顶的红色兔耳朵似乎听到了些什么动静，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看到了她的脸庞，一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她腰边的佩剑看起来好帅，闪闪发亮。

　　好熟悉的面孔，一里不记得兔子骑士小姐是谁，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但一里总觉得自己可以信任她。

　　再一眨眼的功夫一里就扇着翅膀，同流星一道降落到了地面上。

　　片片羽毛滑落，那之间，红玛瑙的眼睛看过来，那眼睛微笑道：

　　“星落之地，神迹降临。这位尊贵的女士，请问您是‘夜’的孩子吗？”

　　夜？

　　一里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兔子骑士小姐顿时心领神会般，抬起下巴示意星海。

　　那就是‘夜’。

　　一里摇摇头，“我、我不认识什么‘夜’。”

　　兔子骑士被逗得破了功，她捂住嘴小声笑个不停。

　　接着，她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下，“诚实的客人，理应受到热情的款待。请随我来，我是星之国的骑士，我们一族世代守候着‘夜’。”

　　兔子骑士明明没有翅膀，却也可以飘到一里身边，向她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和脚下的地方。

　　一里是个安静的孩子，她的双眼就是自己的触摸世界的触角。
　　“您对我的翅膀很感兴趣吗？”

　　滔滔不绝的讲解一顿，兔子骑士沉默了一会儿，她闪着光的眼睛看过来，羞赧点缀着红玛瑙，“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坦荡。”

　　“恕在下失礼……”，骑士的眼神躲闪再三，不敢看一里的眼睛，“我从没见过拥有翅膀的人类……和像您一样可爱的小小姐。”

　　欸？

　　一里迟钝地眨眨眼睛。
　　是在夸奖自己吗？

　　欸……

　　欸欸？？

　　不是、这，这要怎么回答？说谢谢吗，这不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样貌可爱吗。还是客套一下说“骑士小姐，您的眼睛如红玛瑙一般动人”……？

　　不不不，等下！会不会夸的太用力了！任谁在这种场合下，夸了对方，结果得到比自己的夸奖还要高赞的回复，肯定都会以为这是实实切切的场面话吧？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后藤一里绝赞晕头转向中。

　　“不尝一尝吗？”

　　“什么？”

　　一里晕晕乎乎地张开嘴，被塞了一口像棉花糖一样的东西，一里嚼了几下，惊奇地发现它竟然没有立即在嘴里化掉。

　　“啊…好神奇。这是什么？”

　　“来的路上有看到那些云吗？我猜你一定看到过的。就是它们。”

　　骑士小姐笑眯眯道。

　　“啊原来可以直接吃吗。”

　　骑士无言颔首。

　　……

　　星之国很大，她们逛了一个晚上都没有逛完。但是也很寂寞。

　　“这里……只有您一个人吗？”
　　一里犹豫良久，还是捧着巧克力苹果，坐在酸奶瀑布旁，这么问了出来。

　　骑士站在织女星的光里，将流光的线缠在手上。她转过头来，红色立起的耳朵在风中动了两下，像兔子一样。

　　骑士纵身跳了两下，就从悬崖上跳到岸边，落在一里身旁。

　　“我是守候者。”
　　她只是这么说。

　　那岂不会感到太寂寞了吗？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的国度，守候着浩瀚无边的银河星海，无论向哪里发出呼喊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一里眨眨眼，泪水不听话地掉了下来，滚在了地上。

　　那水珠荧荧地闪着光，粘上了灰尘，奇异的是它并没有化作水掉进土里。而是保留着水珠的状态。

　　骑士低头寻去，不顾手上流光溢彩的织线，把水珠捡起来，拂去了上面的灰尘，荧荧光芒又重现。

　　她珍而重之地擦干净，将那颗水珠交还给了一里，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彩虹齐放。
　　“您哭起来的样子也异常动人。”

　　骑士小姐夸得真心实意，是她自己思想不纯洁。
　　一里收回与她交握的手，垂下湿润的眸光。

　　骑士小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当做没有看见天使小姐通红的耳垂，温柔地转向了别的话题。

　　“等候并不是一件十分痛苦折磨的事情。”
　　“因为，我终究会迎来相遇。”

　　一里抬起头，看向骑士，那对红色的大耳朵先印入眼帘。

　　“相遇是美好的，”她一笑，“对吗？”

　　红色的骑士站在织女星的光里，漫长的岁月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如水波荡漾般温柔。

　　*

　　一里睁开眼，妈妈刚好拉开窗帘，外面天色正好。天亮了。

　　粉发女孩急忙一骨碌爬起身来，后藤美智代问她要干什么。

　　“电话呢？……电话呢！”

　　一里慌里慌张地跑来跑去，将空空的手举起给妈妈看，重复不断地问到。

　　“家里只有座机哦，在楼下拐角楼梯间里。”妈妈答到。

　　一里听了赶忙跑下去，还差点在楼梯上踩空，慌慌张张、一顿鸡飞狗跳之后，占线音断掉，“摩西摩西？这里是流川家哦！”

　　是伊世的声音。

　　蓝色的海底有丝毫亮光闪过。

　　“伊、伊世！”

　　“嗯？啊，是小一里呀！暑假快乐！打给我是有什么要事……”，流川伊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有些失真，但不难听出她声音里的雀跃之情。

　　“暑假，暑假可以来我家和我一起玩吗？”
　　一里抓住睡裙下摆位于鸭子的嘴巴。小鸭子就被捏瘪了嘴，像是在禁止它说话。

　　略有些强势的问题，让话筒那边停顿了一瞬间。

　　这一瞬间像被无线拉扯放大。

　　“好呀！”
　　伊世没问什么，直接答应下来。

　　一里松口气，也放松了对小鸭子的折磨，似乎幻视到了伊世头顶的呆毛都在随着她的开心的声音一起晃动。

　　时间沉默了一秒。

　　但这一秒让后藤一里感到很安心，在没有比这个什么都不作询问的瞬间更能让人感到安心了。

　　“那我，我等你。一定、一定要来哦！”

　　“好啦好啦～一里这么想我吗？”

　　是啊，很想、很想你。
　　好想见你。

　　是谁在心里这样大声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