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结束开始》月黑鱼灯

72、佑宥天地

　　罗秘书弯腰，捡起地上的杂志，重新递到他手上。

　　“不好意思……”陈宥手足无措。

　　“我还没说完。”罗秘书笑道，“说是送给你，其实也不全是。”

　　“嗯？”光是听到130亿这种数字就够他吓坏的了，现在估计没有什么能让他更吃惊的了。

　　罗秘书用手指点了点那本杂志的封面：“你还是自己看吧，三言两语说不清。”

　　“……好。”

　　陈宥还在晃神，罗秘书又从车上拿出一件东西——是个藏青色天鹅绒布袋，精致又贵气，倒像是庄廷的风格。

　　他心头一紧，猜到了这里面是什么。

　　“离婚协议，他已经签好字了。”罗秘书将它递到陈宥面前，“对里面的任何条款有疑问或异议，你都可以随时联系我。如果没其他问题，从你签完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离婚就正式生效了。”

　　陈宥抿了抿唇，迟疑地接了过来。

　　“谢谢……”

　　“嗯。”罗秘书倚在车门的一侧，看陈宥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我本来不该多管闲事的，也不应该透露老板的隐私，不过，我也不打算继续干了，所以，我今天就一并跟你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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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路上，陈宥心不在焉，杂志跟天鹅绒布袋安静地躺在他腿上，罗秘书也很识相地没有开口打扰。

　　直到送他回到住处，罗秘书才开口完成他今天来的第二项任务：“叶氏集团公子的订婚宴，你，决定去了吗？”

　　庄仕添早已跟陈宥提过，叶家跟庄家是世交，叶饶的订婚宴庄氏肯定是要出席的。庄仕添在国外休养得不错，并没发生大家所想的那种最差的结果。

　　陈宥盯着自己的脚尖，然后轻轻点头：“很久没见爷爷了，我会出席的。”

　　他心里清楚，这是他最后一次，陪庄仕添跟庄廷出席这种场合了。

　　方才罗秘书告诉他的事，对他来说过于震撼，比130亿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上楼回到出租屋，把杂志跟离婚协议放在饭桌上，然后呆坐出神。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终于动了，将离婚协议放到一边，目光移到那本杂志上，才终于看到封面上最醒目的标题。

　　主标题：《庄廷：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房子》

　　副标题：《万亿帝国继承人地皮新玩法》

　　这多少有点标题党了。

　　陈宥按照目录，直接翻到庄廷接受采访的那页。

　　不像其他版面的采访者，都会放几张形象照，庄廷的采访完全没有他个人的影子，只有几张项目的效果图。

　　记者：“庄董，我们都对您放弃在城市综合体项目旁开发住宅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您当初拿这块地的时候，也是看中了它的升值空间，这个项目保守估计利润能达到130亿，现在您却将原先的规划全部推翻，您是基于一个怎样的考量呢？”

　　庄廷：“可能两个月前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同样会觉得这人一定疯了，作为商人，利益最大化才是我应该追求的。可这段时间以来，我的人生经历了一些重大的转变，我的观念也随之改变。”

　　记者：“我从项目初步的计划书中可以看到，您是打算将这个地方打造成都市中的“绿翡翠”，将来这个地方会有大面积的绿植，喷泉水景，文娱广场，艺术中心、人工湖……这的确像您所说的，我仅仅是从两份计划书中，就能看到两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庄董能否跟我们分享一下其中的故事吗？”

　　庄廷：“有一个我很在乎的人，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做的事情总会让我觉得匪夷所思。但最近，我发现自己能渐渐理解他做的一切了。我开始理解他，也开始用新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才发现以前的我作茧自缚。”

　　“这个世界上不需要那么多的房子，商业建筑跟住宅不断在压缩我们所有人的空间。少建几栋公寓跟shopping mall，人们的生活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但一个开放的、平等的公共空间，却能让每个人受益，我觉得很值得。”

　　“让人感觉到美好、有希望的城市才有可持续发展的可能，我跟我的团队会继续探索更多城市发展的可能性。”

　　记者：“我很难相信会从国内地产龙头企业的董事长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不需要那么多的房子’，真的很浪漫。”

　　庄廷：“我只是引用了雨果的话‘世上多一所学校就少一所监狱’，多为大自然保留一席之地，是否也能让城市的犯罪率也随之降低一点？至少，我希望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记者：“我相信一定会的，对了庄董，我们的读者也很好奇，这个项目叫‘佑宥天地’，您在不久前也创立了一个‘佑宥基金会’，用来支持、保障牺牲民警家属的后续生活，是否都跟您‘很在乎’的人有关呢？”

　　看到这，陈宥不由自主攥紧了手。

　　庄廷：“当然是的，但这些都只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他是个很坚强很勇敢的人，就算没有我，就算没有我做的这些事，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善良与优秀。”

　　记者：“哇，被庄董这么夸的人，真的很想让人一睹风采呢。”

　　庄廷：“他的生活很简单也很低调，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记者：“（笑）庄董，我听说这次项目的设计团队已经在筹备了？能跟我们谈谈为什么打算在国内招募设计团队吗？毕竟如果让国际顶尖建筑师事务所来承接的话，对项目的宣传应该会起到更好的效果。”

　　庄廷：“重申一遍，我做这个项目并不是在哗众取宠，也不是博人眼球。况且，我公司要宣传，也无需用这种手段（笑），这次我们只允许国内的设计团队参与招标，只是觉得没必要舍近求远，优秀的人才我们有大把，我们应该给国内的设计师更多的机会。”

　　记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您年轻的原因，我觉得庄董跟我平时采访的企业家很不一样。”

　　庄廷：“谢谢您称我为‘企业家’，我觉得自己需要做更多来让自己配得上这个身份。最近一段时间，我遇到了一些可能是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遇到的事，但回头一看，这都是很好的经历，它们帮助我成为更好的决策者——一个利他的决策者。”

　　“作为决策者，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但作为人，我有更多东西要学。”

　　记者：“庄董真的太谦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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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宥用了好一阵，才将自己从席卷而来的巨大情绪中抽离出来。

　　心底最深处的那块地儿，好像被谁踩了上去，秃然留下几个难以清理的脚印。

　　既然要离婚了，他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

　　庄仕添在国外的庄园静养，这天，友人也拿着这本杂志来找他。

　　老友调侃着把杂志扔到气色不错的他面前：“你这孙子有点意思。”

　　庄仕添用了二十分钟，将整篇报道看完，又一声不吭起身给老友沏了杯上好的茶。

　　喝了一口热茶后，他才终于长吁一口气：“这下是真的放心交给他了。”

　　老友探过头来，好奇问道：“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这孙子这么优秀，要什么资源没有？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就不用他那么辛苦一个人撑着公司，你也忍心？”

　　“我的孙子我还不清楚吗？他嘴上说无所谓，其实打心底里抗拒联姻，否则他在外读书那么多年，结识那么多高门子弟，也不至于等我开口介绍才结的婚。”庄仕添不急不慢道，“只是他心气高，性子又别扭，我只能推他一把。”

　　“更何况……”庄仕添笑笑道，“我看他俩合适得很。”

　　“这又从何说起？”老友怎么看也不觉得一个平凡普通的小警察哪里适合庄廷了。

　　庄仕添则摆摆手不再作答。

　　这两人可能至今都不知道，庄仕添在他们身上看到的，远比他们感觉到的强烈得多。

　　-

　　自过了中秋，日子呼啸而过，陈宥已经数不过来今天是连续值班的第几天了。

　　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庄廷的任何消息了，两人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坠楼”事件前。

　　可叶饶的订婚宴他没忘，毕竟答应过爷爷的。

　　罗秘书提前一周为他送来了定制的礼服，回家拆了一看，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品位。

　　虽然没了联系，但庄廷还是精心为他准备这场订婚宴的礼服。

　　叶饶订婚宴的消息开始铺天盖地宣传开来，听闻对方是金融大鳄的掌上明珠，网友们的评论倒是很一致，纷纷高呼“晋江小说照入现实”。

　　订婚宴当天，陈宥忐忑地换上礼服，质地考究的黑色西装，衬得他干净利落，衣服乍一看没什么看头，可细看就能发现那极其精美华贵的蓝宝石袖扣，在陈宥每个不经意的动作间，将它的主人衬托得独一无二。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按罗秘书要求的时间，提前下了楼。

　　那辆熟悉的幻影已经在路边等着了，罗秘书一见他，就立刻开门下车，为他扶住后座的车门。

　　天色昏暗，路灯未开。

　　他走近，弯身探头，才看那人雕塑般的侧脸，转头看向了他。两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怔了怔。

　　他朝车内的庄廷点头致意，便安稳落座，庄廷明显不自在地直了直身子。

　　他瞥见庄廷放在腿上的手攥紧又松开，来来回回好几次，心里觉得莫名好笑。

　　他有理由怀疑，庄廷之所以躲着不见他，肯定是因为在他面前哭到几近断气，而感到难为情。

　　想到那天这人趴在他脖颈间哭泣，那种湿漉漉的感觉又向他袭来。他要怎么相信，这人不是在用一颗滚烫的心对他？

　　他突然觉得燥热难耐，不自觉用手松了松领子。

　　庄廷注意到他的动作，但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路无话。

　　车子逐渐离开闹市，在一条蜿蜒幽静的小路上不知道开了多久，身边便开始有各种豪车陆续出现，他们都朝着同一个目的地驶去。

　　叶家在新港市的庄园也是出了名的神秘，这次主人家高调在庄园宴客，可见对未来亲家是何等重视。

　　车子缓缓驶进庄园，光从门口迎宾的阵仗，就看得出这场订婚宴极尽奢华。

　　迎宾人员为后座的两人扶着车门，庄廷下车后站在原地，直到幻影开走，他也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几步之遥的陈宥，没有挪开步伐的打算。

　　陈宥竟从他眼神里看到些许的不自信，他只好主动朝那人走过去。

　　凑近看，他终于发现庄廷比之前见面的那次瘦了，原本俊挺的脸像被又削了一刀。

　　“最近很忙吗？”陈宥微微皱眉，“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庄廷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陈宥是在跟他说话。

　　明明是个这么简单的问题，明明他有千言万语，他很忙，快累死了。

　　可最终，他只怔怔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