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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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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巍峨苍翠,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无端让李浮想起老宅里一重门连着一重门,拱形门连着数不清的长廊,山连着数不清的青山。
兰明禾开着车带她从山中出来,先去山脚下的城市中心采购了一些食材,绕了一座山,盘旋公路让李浮有些倦怠,她重重地按了按眉心,望向正在开车的兰明禾。
兰明禾感受到视线,余光温柔,询问道:“困了?”
李浮摇了摇头,单手撑着下巴,面上带着一分尚未完全退却的苍白病色,全然放松的姿态懒懒散散的,她单手撑着下巴望向兰明禾,略低沉沙哑的嗓音天生便带着一份令人瞩目的慵懒:“先前那座山是无量山,阿禾的家也在山中吗,是哪一座山?”
兰明禾笑道:“我一月中只有逢五那天才会回山,平常的话大多会在市中心坐诊,偶尔也会像那天遇见你一样,上山采药。山还是那座山,无量山。”她侧首看了眼仪表器上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察觉到李浮目不转瞬好奇的眼神,兰明禾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不急不徐继续道:“今日刚好三月十五,我该回山去看望阿婆了。”
“阿婆?”李浮疑惑。
兰明禾微微点头肯定,道:“我十八岁之前都是山中,由阿婆养大的,十八岁之后外出求学,才离了山。”她余光扫过李浮,见她听得兴致正高,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便又接着道:“你应该更住得惯山下市中心吧,只是我家实在是很久没住人了,临时又来不及打扫,你身体又还在恢复期,所以才把你带回了山中。”语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李浮。
李浮立即表示,只要跟着兰明禾,自己住哪里都行。
两个人相视一笑,温柔缱绻,都很满意。
兰明禾想起了什么,遂又道:“无量山北起凤凰台,我们刚才经过的市中心包括现在外面的这些山脉都属于无量山,阿婆是无量山山神庙里的庙祝,近年来腿脚不便,就很少下山了。”她笑着看了一眼李浮,“不过,我跟阿婆说过了,今天会带你回去。……她知道你要去,很高兴。”
李浮望向兰明禾,远处的晚霞穿过重重山岗映照在她的眼底,油画般为她正在注视着的人镀上了一层柔和馥郁的味道,她笑了笑:“那我应该带些礼物去的,两手空空显得不太有礼貌。”
她当然不能直接说,兰明禾猜得没错,她更希望自己和兰明禾两个人呆在一起,而不是平白去别人家做客。
登堂入室,她也只贪婪装着兰明禾一个人的房间。
重重叠叠的山,仿佛一层又一层雾纱,将人包裹起来,李浮依旧托腮而望,峰峦叠嶂瞧不见山路的尽头,寻常人大多都会在这种环境下生出紧张压迫,但李浮反而更适应这种曲折弯绕,山势遮蔽的环境。
甚至于都么没意识到自己放松到连眼底的情绪都没彻底收拢干净,冰冷、漠然、厌倦、一丝疲乏……
那情绪,在兰明禾出现在视野之内时又会被一层柔和温情薄薄地覆盖。
“当成自己家就行,不用那么客气,阿婆很亲切的。”
兰明禾看向李浮时,应答着。她眼角眉梢也是敛不住的喜欢,没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人呆在自己身边,尤其是她注视着你的时候那双微勾的黑凉眼眸里,全然都是你一个人,世界都模糊虚化了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贫瘠的渴望总是容易滋生怀念、贪婪,还有——
怨恨……
车尾惊起山中浮尘,鸟雀啼鸣,李浮接过兰明禾从山下购买的食材,一路提着,跟在兰明禾身后走过一段青苔蔓延的石板路,在一扇偌大的红木门前停下脚步。
李浮打量着四周,询问:“今日十五,山神庙不办庙会吗?”
兰明禾叩响红木门,摇了摇头道:“云川区的神庙庙会和其他地区有所不同,并非逢五举行庙会、神祭之类的活动,大多数时间是逢三、七举行一些民俗活动。”
红木门缓缓从内拉开,金色的光从内一点点渗出来,蔓延,扩大——
“……对了,今日十五,两日后便是山神庙会,我这次回来除了看看阿婆,到时候应当会在神庙里帮阿婆主持敬神仪式,庙会会持续一整天很热闹的,到时秧秧可以逛一逛散散心,身体也恢复地快一些。”
门逢里的金光洒在兰明禾身上,对于李浮来说便是朝日辉光,梦渡厄川醒来的那一刻,她忍住凑近了,双眸注视着兰明禾,贪婪眷恋毫不遮掩,勾着唇角笑道:“那要阿禾陪着我去逛,我才开心。”
兰明禾温柔的嗓音里流出一声欣悦笑声,嗔怪道:“这么大个人了,孩子气。”但也无有不应,“那你要等晚些时候了,敬神仪式大概要一上午才能结束。”
李浮颔首:“阿禾愿意陪着我一起,该等的。”
深红色的木门被从内找出来的金光映射得流光溢彩,奇异华美的暗纹在红木门上流动着暗金色的光华,李浮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也许这座庙里真的住着位山神犹未可知。
见神不易,十二大区内还存在的明神庙几乎都有高高的门槛,据李浮所知最高者可及膝,这座云川区的山神庙也不例外,一道红木门槛约二十寸左右铸在三寸阶上。
李浮随着兰明禾一边说,一边跨入神庙大门,深红木门在她们进入后缓缓关闭,金光敛尽。
“……等下次我过来,便该临近三月最后一个逢七日3月27日,到时候便是一年一度的神祭,秧秧……你,如果还在云川境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过来。”
李浮视线注视前方,闻声望向兰明禾,一口应下:“好啊,到时候我陪阿禾一起来。”
山神庙四方压梧桐,中间反而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高可百尺,站在这入门处仰望,一眼是望不到顶的,山中冷暖相宜,如今三月天但银杏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极为繁盛。
银杏树前是一尊四方鼎,瞧着有些年头了,鼎嵌铭文日夜风吹雨打显露出黑墨一样的痕迹,鼎中一汪清水,李浮侧首扫了一眼,不入镜,水纹波澜不动。
绕过四方院最中心的银杏树坛,且走数十步,一座古铜莲花座三足鼎香炉中依旧燃烧着旺盛的香火。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香炉中的香灰气息弥散在起雾的空气中,点点微小香火在殿中光芒照耀下燃烧得更欢快了。
李浮视线移开时,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这香炉,看着倒还挺顺眼,可惜这是兰明禾从小长大的地方,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她把这尊香炉搬走。她是真的觉得这尊香炉铸造得合心意,比起老宅里那尊瞧着漂亮多了……
“回来了——”一道苍老慈和的声音随着轻微的脚步声自殿内传来,以李浮多年浸淫老宅的眼光来看,这座山神庙出乎意外的华美。
不似她所见过的那些神庙气息神秘幽邃,又或是清冷空寂,也不似中央区那些供奉地般或庄严肃穆,或金塑华贵。
一瓦一木,一纹一饰都透露着优雅华丽的感觉,仿佛勾描的每一个笔触都耗尽了一个艺术家的心血。自古庙宇古董求旧不求新,这座山神庙虽然也带着些古朴浑然天成的历史气息,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破败之感。
世界上所有古老的神庙里,除了永远挥之不去的香火气息,便是古木陈朽带着来天地敬畏。
但这座庙,自然天成,自有天地,那股时间漫长、历史沧桑带来的天地敬畏感便降到了不注意便不易察觉的地步。
李浮愣了愣神,一瞬间仿佛真如兰明禾路上说得那般,回到了自己家中。但她的家,那座名为“云庭华府”的李家老宅,可没有这样的感觉,她好像回到了教科书里描述的那种,大人给幼小的孩子讲述的那种——
家。
真奇怪。
这厢兰明禾已经将她和李浮手上拎着的东西放置在了储物台上,同来人笑着不知说了什么,李浮也没听清楚。
只瞧兰明禾挽着来人的手臂,有些拘谨但十分亲昵撒娇地指了指李浮,那人注视着李浮,从头到尾,从她自庙中现身的那一刻起,视线就不曾从李浮身上离开过,她道:
“欢迎……回到无量山。”
李浮有一瞬间空耳,漫长的嗡鸣声从右耳穿过左耳,从左耳穿过右耳,是“欢迎来到无量山”吧,离得远吗?
她看不见,她也听不清,毫无征兆地头痛一瞬间尖啸着冲破天灵,李浮疼到视线恍惚看不清兰明禾身边那个人。
她们一个在神殿外,一个在神殿内。
李浮抬头便能够看见“山神庙”三个大字的牌匾挂在门上,兰明禾挽着那人的手臂站在神庙之中——
那是云川区很常见的民族服饰,藏青色的衣襟袖口修满了银色的鸟兽纹,她向李浮招了招手,示意李浮进神殿来。
潮水忽生忽褪,那股疼痛也是如此,尽管依旧会被疼到知觉模糊,意识混沌,但李浮早已经学会面不改色地去应对它了。
褪去的疼痛依旧带着漫长的余韵,李浮悄悄吐了灼热的呼吸,抬脚几乎不曾停顿地踏入神殿,期间面对来人的面上微笑都不曾更改半分。
李浮勾起唇角,生得十分貌美,眉眼间带着股俊逸风流的张扬,讨巧之下几乎没人会对着露出热烈笑容的她冷脸,她道:“阿婆好,我来得匆忙,第一次上门打扰,见阿婆也没带什么礼物,还望阿婆别怪我没礼貌才好。”
兰素真嗔怪地望了一眼兰明禾,笑着面对李浮,牵起李浮的手,温热干燥的气息驱散着李浮怎么也暖不了的冰冷指尖,她和善道:“好孩子,你能来看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太婆,我就很高兴了。”
李浮歪了歪头,她方才瞧得没错,阿禾很亲这位老人,两人关系一定跟她和李家那老不死的老头恨不得对方早死早灰飞烟灭的感情不一样,琢磨着她见过的那些别人家的小辈怎么同长辈亲昵,以及刚才兰明禾的神态,很是会讨巧买乖地套了个公式,道:“怎么会呢,我瞧着阿婆一点也不老,目如炯光,气息浑厚,阿婆分明是长寿南山之象。”
有次,她去岑家谈合作,见岑家那个最小的女孩就是这样跟她的合作对象岑家老夫人撒娇的,虽然那姑娘也就比她小了三岁吧,但李浮确实瞧见她的合作对象很慈爱地看着那个女孩,满口答应了女孩的要求。
她想要兰明禾,带回家,自己一个人藏起来看。
想到着,李浮面上虚浮的乖巧不由得真切热诚了几分,望着兰素真的眼神也十分真挚。
兰素真仿佛被逗笑了一样,摇头笑着抚了抚李浮弯腰低头的发鬓:“好孩子,来了便多住些时间。”
这可为难了李浮,她不着痕迹地看向兰明禾,却见兰明禾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应付着答道:“我随阿禾一起,先陪您吃晚饭吧,您等了我们这么久,吃饭了吗?”
兰素真温热干燥的掌心托着李浮冰凉的手指,拍了拍:“你和阿禾去吧,我呀过午不食,今天也就等你们来这一件事,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现下也该去休息了。”随即,唤了声“阿禾”。
兰明禾应答着,兰素真神态温和慈祥,指了指外间厨房:“去吧,你和她早些用饭,也早些休息吧。”
“好,阿婆晚安。”
李浮附和随道:“阿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