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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有爱还不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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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爱还不够
“意外”是杰罗大公统治的最后一年中出现最多次的单词。
首先是一场极其盛大的宴会。既不是欢迎夏尔廷侯爵远道而来,也不是与国民同庆五月祭结束,但也可能兼有二者之意。总之是以宫廷中流行的暧昧态度作为回应,在大公绝然地要求下,召集了所有贵族参加的盛大宴会。尽管没有值得注意的理由,其规模和性质仍然惹人注意,王宫内的老仆人私下传说这是沉寂二十年后的第一次盛宴,很快就得到年长大臣的证实。大概是过于怨恨单调生活了吧,即便知道宫内并无白马王子以为佳婿,受邀的各家仍然努力打扮佳儿好女,结果造成百花缭乱的另一道胜景,相比之下,霍凡王子的宫廷儿童装反而不甚注目了。
在盛宴上宣布的第二个意外则有些壮烈气势。尽管之前略有传闻的样子,但等到夏尔廷侯爵亲自宣布放弃与霍凡争取王位,还是有一众贵族当场失色,甚至是璃璃,也惊得胃口全消,整夜无法安心。不过除开这些,宴会还算成功,无心留意王权交替的诸位同主人一道相得甚欢。承古来惯例,王家盛宴通宵达旦,夏尔廷甘心退让于霍凡身侧,悉心指导其应对谈笑,甚是殷勤。科尔斯家封爵微薄,在贵族中列于下等,尽管璃璃有王室家庭老师的职衔,在此种宴会中也只能屈尊最边远的位置,然而对她来说,此亦未尝不是好事,她正好独自思考,诸如夏尔廷真正动机一类的问题。
“不妨直接问我本人?”听有人调侃地笑着,不知何时,夏尔廷已经坐在璃璃身边的位置。并非讨厌其人,只是不巧站在必须敌对的立场,现在既然唯一的原因已经消失,就没有必要继续有针对性的说法方式了。
璃璃对他回以一笑,“不冒犯的话,阁下愿意回答吗?”
“说实话,当然是想要一件东西。”大概是很得意坦白,侯爵自己先笑了起来,甚至在此刻也还是像个不知人世险恶的天真少年,可惜说出的话能完全推翻不真实的外表,“和大家都一样,我也想从这个宫廷中得到点什么呢。”
不知何故,首先想到的是霍凡曾说过的类似的话,一瞬间想随他一道笑,“真是说笑了,明明有更便利可行的方法得到整个宫廷的人,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是会被当作制造谎言而遭怨恨的……”
侯爵为她故作端庄的姿态更愉快地笑起来,“完全不符合经济利益,科尔斯家一定偷偷计算过,如果我接收这个宫廷,放入全部家产也维持不了几年。”
“会有整个国家作为补偿啊!”尽管清楚是虚伪的天真以及明朗,但仍受影响而愉快起来,“好吧,我承认,那是大议事团要求的,必须谨慎审核每个继承人的资格啊。”
“我就知道,你大概可以明白,这是我放弃的主要原因……”
“什么?”第一次看到侯爵欲言又止,即便很可能是在做戏,还是因为好奇而陷了进去。
“议事团,你们的大议事团!像牧羊犬似的保护羊群,甚至会疯狂地咬伤可怜的牧羊人!”用了奇怪的比喻,但认真的眼神奇异地取信于人。
“是这样啊……”并非真想看到更激烈的斗争场面,但少女的心中在此刻仍然不由自主地产生类似遗憾的情绪,“这样也不错啊,自古以来,大议事团就拥有和国王几乎对等的权利,并不是因为谁就会改变的,不能适应的话……”
“等等,科尔斯家的天才小姐。”侯爵明朗地笑容消失了,“我可不是不能适应,而是不能认同,这一点是有区别的喔。”
“有吗?”最讨厌像这样一开始便拥有很多,以至凡事都不珍惜的人。
夏尔廷并未生气,有一瞬间他流露出某种近似残酷的表情,但随后他又再笑起来,“听说你是天才,那么很快你就会明白,适应和认同之间存在多大差别。”
他的眼神让人想到阴谋和某种变态心理,出于骄傲,仍然不肯妥协,看着活跃在人群中的霍凡,产生出无穷的斗志,因此相信至少在宫廷中,自己仍是安全的。“这之间可没有必然关系,尊贵的大人,你该清楚,我所不理解的绝对不是那两者之间有没有差别,而是当同种情形发生在于你身上,它是否存在可信性。”
“会有人怀念你的……”侯爵低声宣布,似乎是他最大限度的忍耐了,“你的伶牙俐齿,以及不顾后果的自以为是,完全不象继承了科尔斯家的睿智啊。”
被威胁反而更有斗志,“不会比阁下背离遗传得更厉害,这一点相信宫内有很多人乐意作证呢。”
夏尔廷侯爵继承自祖父的绿眸闪烁冷酷的光芒,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散发出接近绿翡翠的美丽,这令他孩子气的五官突然变得成熟了些,“一点不奇怪啊,大概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这个宫廷里面的所有人都在祈祷初生的婴儿不要象母亲吧?”
璃璃立刻明白他在说霍凡王子的出生。实际就历史来看,斯科尼亚王家并没有特别排斥私情存在的心态。尽管还不至于开明到赋予私生子与婚生子同等的地位,但对于蓄养禁脔以及接受爱奴作为礼物的行为,还是能在历史书中找出一大堆现成的例子。法兰西的玛莉娅郡主嫁来后,无疑重整了整个国家在道德方面流行的步伐,她肯定了无感情通奸的卑劣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世人对有感情通奸行为的看法。另一方面也多少是受了宗教影响的缘故,民众才变得对上位者的美德格外大惊小怪起来。不过这些还不足以说明霍凡王子的问题,他的出身因其母亲而与众不同,倒不是说他诞生自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之下,而是他母亲的身份至今暧昧不明。
“我肯定那和你没关系。”完全是事实,大公儿子诞生的日子里,还有谁会想到夏尔廷那种乡下地方出生的丑陋小猴子。
“那不要紧。”夏尔廷优雅地跟她道别,“重要的是现在,科尔斯家的天才少女,所想的应该是如何成为帝王之师吧?”
“你!你怎么……”这是今夜少女脸上第二次出现无法控制的惊讶表情。
“不过可惜喔。”他笑得非常古怪,“那家伙比你看到的还要有趣得多,除了那一部分之外,他是完全不能驾驭的人呢。”
璃璃看着他,心情复杂。宴会可能留下的回忆彻底被毁了,她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而且每一个都难以解答。“你是什么意思?”
“只是佩服罢了,呵呵,不是很有趣吗?一个放弃王妃身份的女教师,居然质疑一位放弃竞争王位的侯爵的真正动机。”
她不能相信自己竟然又被逼得哑口无言。
“很期待喔,看看未来会如何。”丢下这样一句话,夏尔廷轻佻地走开了。
接下来,霍凡获得继承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但偏偏夏尔廷又在此刻以个人名义举行风格与宫廷大为不同的盛宴,地点选在比王宫更接近首都中心的商会主席宅邸,其近乎破坏美德的奢侈豪华,令所有人叹为观止,难以忘怀。充满异国风味的自由式宴会薰香缭绕,佳肴林列,轻歌曼舞中,之前诸多纠缠不清的政治交锋仿佛遥远梦境,而作为主人的夏尔廷更象是传说中的人物,既保持着无限永久的青春美貌,又能享受花不尽财富带来的繁华,还一边宣布自己婚期将至的喜讯。大议事团内的沉闷气氛,因此一扫而空。支持夏尔廷继承的一派人不必多说,支持大公的少数人也乐见王家的血脉能够再度相连,但更多人关注的是夏尔廷家最近一年可能诞生的继承人,结合了白家和潘家血脉的后代,应该是比霍凡更值得期待的国王人选吧?即便生下的孩子是女孩,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尽管还没有女性当政的先例,但夏尔廷侯爵和白小姐年轻又那么健康,看着侯爵似乎非常满足幸福的样子,不难推断出夫妇俩会尽情相爱生子的未来。
于是,立刻有人提出应当赋予夏尔廷侯爵子嗣更高于霍凡的继承权。同样的议案在议事团固定会议中也被提上桌面,完全不在乎杰罗大公可能遭受的伤害,某种程度上议事团的残酷恐怕更胜于夏尔廷有关牧羊犬的比喻。因为在会议之后,杰罗大公的健康明显受到了巨大影响。
事已至此,一般人大概会因为立场尴尬而自动告辞了吧,但夏尔廷显然享受做客在外的乐趣。他一派悠然地各处逗留,并以担忧大公健康作为推迟返回的借口。随着夏季逐渐变得有真实感,他索性说出果然还是山地比较凉爽这样的话,令人不免怀疑他放弃王位竞争的心意是否有所动摇。不过,事实证明他对那件事的态度认真而坚定,他对私下进行游说的任何人都不留情面,结果反而博得“继承先王坚毅性格”的赞誉。
“坚毅个鬼!我看是他对议事团那群人下了药才对!”少女的怨恨在毫无修饰的发言中表露无疑。
尽管是山地,夏季的存在感仍然随着气温慢慢升高变得鲜明起来,大概是因为感觉向来比平常人更为敏锐,虽然每个人都说山地的夏季比较温和清爽,璃璃的□□仍然对粘答答的气候产生了深刻的排斥。不想动也不想睡,只是完全没有做点什么的欲望,甚至是坐在御苑大树下休息,也因为突然觉得阳光太耀眼而放弃了。
自然也有不受气候影响的人存在,仍然保持日常作息的霍凡就是其中之一,偶尔会和议事长见面大概是其生活的唯一改变,但传说只是为了代替父亲阻止不利于王家的法案通过,真相究竟如何,璃璃并不知晓,拜气候和夏尔廷危言耸听所赐,对于探究霍凡殿下的真实性格,她已经没有热情了。
“不能否认,他是从来都很容易受到注目的人。”不知道他究竟说的是历史课本中的某人,还是那个一脸狡诈的夏尔廷。
“谁?”声音有气无力,闷热无风的时候,所希望的只是能找到一个避暑胜地。
“夏尔廷的潘迪诺。”最近他已经习惯正确称呼别人的名号,不再使用那些毫无教养但特点明显的粗鲁称呼。
“你大概弄错了。”
“什么?璃璃,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呢?”很亲切,至少对她的态度,开始变得像正常情人般,异常温柔优雅,小心翼翼维护着属于年轻的纯真。
事实显而易见,“夏尔廷不是人。”
过了几秒钟,霍凡忍不住爆出大笑,“有道理,很有道理,他狡猾得象个妖精,心眼坏得象个恶魔,但是我们没有证据,所以……”
“所以必须承认他是人?”她打断了他,讨厌的夏天,让人失去耐性,“总能找到证据,如果我们有办法,该让所有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为什么呢?”他的声音还是不怎么当真,“那样做有什么意思?”
“妖怪没资格做国王。”顺便可以观赏议事团老头子们目瞪口呆的样子,真是美妙无比的想象啊,“而且,科学院需要新标本研究古老课题。”真没道理,为了持续天使的善行,恶魔这种族群也被赋予长久的生命。
温暖得令人反感的气息流动在璃璃耳后,不规矩地窜入衣内汗湿的肩背,不知怎的化作惊恐的痉挛,在其上制造出让人振奋的寒颤。
首先叫出来的是霍凡,“离她远点!你这混帐!”
耳边传来夏尔廷无邪的笑声,低语中充满成熟的感性,“我很感动啊,即便在两人独处的时候,科尔斯小姐仍然牵挂着我。”
“我说离她远点!你这该死的下流胚!”霍凡气愤地向他扑上来。
轻巧地避开霍凡的攻击,换上正式宫廷装后平添俊美的夏尔廷侯爵,不知何时介入到私人秘密的授业中,也不知是否为报复对方的敌意,刻意地刺激霍凡暴露孩子气的一面,“如果你殴打我的消息传出去,会更不利于通过认可继承的提议,这个可是依靠吉利议事长也没法解决的问题,如果你觉得冒险有价值,就请动手吧。”
不需要他重复第二次,璃璃跳起来,用自己的身体阻止霍凡继续使用暴力。
“有什么贵干请直接说吧,尊贵的阁下!”看着侯爵,那么清爽耀眼的男子,同样是十九岁,却可以被这个宫廷真诚地以成年人接受,尽管其本质那么不堪,仍然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同。这无疑是天道不公的最佳范例,光是看着他,璃璃就忍不住一肚子火气,但最可恶的还不在于此,而是他们必须容忍他。
“不用跟他客气,璃璃,让我……”
“求你什么也别做,别上他的当!”少女尖叫起来,在短短几秒钟内消耗光半天休养得到的体力。
夏尔廷恶劣地笑着,“我以为你们至少该感谢我。”
“什么?!”或许阻止霍凡是错误的,但在想出合理解释之前,璃璃决定仍旧抱紧一触即发的霍凡较好。“好吧,算我求你,之后会感激你,直接说你出现的用意吧!”
在夏尔廷想出更能刺激他们的话语之前,他身后沉默的巨人突然开口了,“王子殿下,我们是特地来辞行的。”
霍凡的神情因此放松许多,甚至能给巨人一个微笑,“感谢你,这是很好、不、是最好的消息。”
“崔平,你还当我是你的主人吗?”轮到夏尔廷不满了,他多厌恶自己的牺牲被看作无能的软弱。
巨人的态度不受任何影响,“我的主人是尊贵的白璧德公爵殿下。”原来,这位是岳父大人派来监督其行为的人。
“你未来的婚姻生活很值得期待喔。”璃璃笑起来,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夏尔廷苦笑,“不会比你们更值得期待,我保证,至少未来几年……”
真是讨厌的话题,霍凡的声音好冷,“多生几个孩子,夏尔廷,这样你就能赢得很多关注了。”
在夏尔廷回答之前,巨人平板的声音再度响起,“公爵大人认为小姐该在更适当更成熟的年纪生育后代。”
璃璃爆出大笑,她几乎是很喜欢崔平了,“不,别沮丧,侯爵大人,我想你一直没有后代比生很多后代更能得到关注。”
“不……是啊,我几乎忘记了。”霍凡很配合地假装惊讶,“我几乎忘了,如果不是白小姐生的孩子,你和别人生的小孩都没有价值呢。”
“适可而止吧。”夏尔廷提高了声音,“我来可不是为了和你们讨论未来婚姻生活。”
霍凡仍然记恨着他对璃璃的接近,“看不出你还能说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事。”
“诸如,我不是人?”侯爵突然妖媚地绽放浅笑,再没有半点天真可爱的伪装,深入骨髓的不是恶魔的魅惑,而是更凛冽宛如死神的残酷。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很难想象,他能够以轻微的变化扰乱平静,似乎只有霍凡不受任何影响,以一声冷笑回应他的表演。
“你用鼻子嗤笑了!居然敢用鼻子耻笑我!”简直是撒娇加耍无赖,立刻又变回可爱儿童状态的夏尔廷,用自己证明了人果然不是靠衣服决定性格的道理。
璃璃笑得浑身发软,出身自严谨的学术家庭,尽管大家庭能长年生活在一起,这么自然而可笑的表演却鲜少发生。
“究竟有什么事?!”不就是耍白痴扮小丑吗!难道他做得不如这家伙好?霍凡直觉地讨厌看到她对别的男人笑得那么开怀。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触怒了不可轻易被饶恕的禁忌,夏尔廷立刻表露无意继续交谈的意思,“希望你们能参加晚会……”
“又是晚会?!”璃璃惊叫,她还记得侯爵上次举办的宴会,那种完全压倒王宫场面的盛典,绝对是以会导致亡国的气势在浪费金钱。
“告别晚会。”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夏尔廷微笑着走入树丛,解释的声音渐渐消失,“或许很高兴我终于离开,大公愿意以主人身份招待大家呢……”
霍凡看向璃璃,她正低头思考,他再仔细些看她,小脸儿上充满忧虑之色。
“怎么了,璃璃?”大概能猜到是和宫内预算有关的烦恼,“别担心,宫内总管会办好宴会的。”
她对他只有同情,每每看他一脸单纯考虑事情,责任感便会油然而生,“大概会花很多钱啊,比照上次他所举办的宴会,即便是同样规格的安排,也会花很多钱啊。”
“只是钱,有什么关系?”想必在宴乐方面朴素了二十年之久的宫内厅,会有大笔的资金和大把的精力投入其中吧。不过看璃璃似乎并不热衷于此的样子,大概之后自己仍然会选择继续建立朴素的宫廷。
再度愤怒起来,眼前这张单纯的脸简直是愚蠢的象征,生平最不能容忍之事莫过于无知与愚蠢,少女的尖叫在下一秒钟震动寂静广阔的庭院,“是钱啊!是钱啊!!把大把大把的钱用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会遭报应啊!会遭报应啊!”
少年只是温柔地微笑,和夏尔廷面对时的尖锐已经消失无踪。
下一秒,更尖锐的叫声响起,“放开我!放开我!”
王子殿下的声音仍是轻柔优雅的,“真高兴啊,璃璃会是非常好的王妃呀!”
被拥抱着,紧紧拥抱着,身体的每部分都自然地做着亲密契合,从某个角度看过去,是多么多么完美的情人的拥抱啊。
不过事实是,他们的看法大部分都很准确,告别宴会确实花费巨资,并且得到所有人的赞誉,除了大公明显的健康不佳,宴会的每部分都很完美。尤其对一部分人来说,夏尔廷离开这件事本身就代表着风调雨顺的开端。但对于璃璃来说,最有意思的事并没发生在宴会之中。
她在舞会开始不久离开了宴会厅,第一次被要求穿上正式的鹅黄色晚礼服,大公的态度以及观赏者的目光都令人感觉浑身不自在,比较起刚进入宫廷时的乐观和兴奋,现在的她颇有衰老心境,尤其是赫然发现自己在一年间竟然又长高了五公分之多,顿时怨恨起过于安逸悠闲的生活了。希望自己更平凡,不要被人注意,是最近最强烈的心愿,不过很奇怪,身边的人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璃璃一定要穿上礼服。”霍凡说服人的技巧非常恐怖,“因为你是王家的人喔。”
“只是雇员。”但她还是顺从了,因为大公的命令。这是更奇怪的一点,大公对她的态度没变,但能感觉在乎的程度改变了,他似乎将她看作家庭成员,这绝对是可怕的事,疑云从生,全都指向嬉皮笑脸故作温柔的少年,“你没有对任何人说什么什么吧?”
“怎么会?”王子不当真地笑着敷衍过去,“璃璃要做山丘上寂寞之王的王妃啊。”
然而她不能不怀疑,他是否能顺利成为山丘上的寂寞之王。
怀着沉重的心情,她缓慢走过御苑中山茱萸庭院,月光下暗红色的花树将她鹅黄色的礼服衬得极美,而塔夫绸摩擦发出的响亮声音,让人即便远离舞会的奏乐,也不觉得孤单。她走向地势更高的一侧,完全是不自觉地,或许是那颗壮硕的大树会带来足够的踏实感。
结果有人比她更早占据了树下的位置。
如果是偷情的人,这简直是宴会的副产品了!因此她毫不犹豫的决定,一定要躲在一边看完全部,并非有什么恶劣的念头。而是觉得既然世上有那么多人借此道填补空虚,那么必然有可研究之处,何况那可恶的霍凡,分明垂涎他人的身体的样子,却为了无法证明的某些东西,坚持不肯做出更符合本能的事来。她当然有义务做一番比较,看究竟是谁在其中扮演不正常角色。
树下暗色的修长身影看来有些眼熟。
如果是夏尔廷,这很有可能,毕竟她在宫廷里熟悉的男人身影不多。等待不免变得很令人期待,尽管不指望一次小小的通奸能毁掉一次明显的政治联姻,但至少能毁坏可能本来就没多少的夫妻感情,最好他永远不被允许接近自己的妻子,这绝对是可能的,基于白公爵的权势以及其对女儿的过度保护欲。那么……未来真是明朗呢,至少三十年内不会为继承权的问题发生争执,霍凡的人生会享受到一段难得的平安……
笑容不由自主浮上来,科尔斯家的天才,完全将某些重要的训诫抛诸脑后。
“真是不厚道啊,科尔斯小姐。”低沉得近乎邪恶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边,并没有相同的温暖气息流动,完全没有觉察地接近了她,甚至是搭在她肩上的手指,都奇异地似乎没有任何重量。难以想象,若没有这说话声,她还要被观察多久,或者会就这样被杀死,也不奇怪。
“侯、侯爵。”树下的人影仍在,但自己身后这个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男人,无法错认,绝对是夏尔廷侯爵,“你、你怎么会……”
男人的手指异常冰冷,在初夏的夜风中,淡淡地划过她的肌肤,也划出更为诡异的可能,“当然是有约会啊,不过遗憾,不是你期待的那种行为呢。”
“没关系……不,不,我并没有什么好遗憾。”可是她,怎么还是觉得树下的身影越看越眼熟呢。
侯爵低笑的声音异常清晰,似乎能了解她每一点心理变化,他凑近她耳边说话,“我都知道,科尔斯小姐,或许你是真的不想成为山丘上寂寞之王的王妃,但是却很希望霍凡成为寂寞之王,不是吗?”
她开始后悔离开宴会了,跳舞或许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但至少不会有人在跳舞的时候揭穿他人心事。
然而侯爵却继续说了下去,“不希望看到他受到任何阻碍,和他父亲一样,希望能帮他找到一条最平坦的道路登上王位,因此象是我这样的存在,就变得很碍眼了,真没办法啊,连带我未来的孩子,也要被仇视着长大,真是没办法啊。”
“怎么会有那种事!”只要没继承谁的坏心眼,她才不会无缘无故仇视小孩子。
侯爵的反应是更低沉地笑,“既然认定我不是人,就不该担心我会肖想人间不长久王国的最高权力,你应该很清楚,对于非人类来说,人间大部分的存在都太短暂了啊。”
谁相信你啊,心里这样反驳着,少女的脸上却慢慢恢复了笑容,这大概是一年宫廷生活最大的收获,个人的感觉只属于个人,面对他人有一套约定俗成的感情,若能令事事顺利进行,那便可称之为端正礼仪了。“真是爱说笑啊,侯爵大人,若相信你的说法,那么你现在的身份就无法解释了呢。”
“是啊,为什么我会成为夏尔廷侯爵呢?”仿佛自嘲的反问了一次,接着是故作悚然的回答,“大概是惩罚我吃太多处女的肝脏吧,实在是美味的东西啊,可惜的是必须在□□温热的时候享用……”
想也知道是胡说,但不知为何,少女的脑海中仍不由自主浮现那可恐的画面。或许夏尔廷确实有成为国王的风范,至少在睁眼说瞎话这方面,他所拥有的才能远远胜过心性难以揣摩的霍凡。“这样开玩笑的话,会被女士们讨厌呢,侯爵大人。”
又是轻蔑的笑声,比任何一次都更清晰了,接着是一声叹息,仿佛自己真的是上百上千甚至上万年的存在,夏尔廷在之后缓慢地说话,“真让人伤心,我还以为科尔斯家的人能够明白,但看来并不是呢。”
“什么?”她所好奇的事处于视线的另一端,树丛发出持续的响动,有什么人正朝树下走来。
“不是人啊。”有点悲哀,但更多的是似乎很骄傲的样子。“你真的不在乎了吗?科尔斯小姐。”
璃璃决定收回前言,这位侯爵太疯狂,不适合成为国王。而纠缠于眼前的话题,实在没意思,“谁来了?嗯,大人知道树下的人是谁?你认识吗?”
“我知道啊,而且你也认识。”侯爵回答得很快,“只要一点点风,你也能看到。”
一阵风恰好吹来,不,实际上是风吹开了天上的云层,月光正好眷顾他们站立的所在。
树下的男人在月光中曝露身份。
果然是她认识的人,一个令她初次产生眩晕感的男人——夏尔廷侯爵,他站在树下清朗如水的月光中。
另一个夏尔廷侯爵!
“这、这是……那个……”科学无法解释啊,今晚所遭遇的事。
侯爵的低笑仍然真实而接近,“我以为你能了解。”
“什、什么?”现在,完全丧失回头去看的勇气了。
“我确实不是人啊。”声音带笑,他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少女的敏锐出乎意料突破恐惧惊讶,在这一刻发挥作用,“那个……那个他……要见的……约会的人……”
与此同时,树下的夏尔廷等待的人终于现身了,月光仍明亮着黑夜,将所有秘密曝光于人前,不出所料,下一个被牵扯进荒诞之中的正是霍凡殿下。
树下的夏尔廷礼貌地迎接霍凡,而霍凡也礼貌回礼,接着他们彼此拥抱,象一般人家的兄弟见面时会做的那样。拥抱结束之后,他们彼此微笑,似乎谈着令人愉快的话题。这画面只令人觉得荒谬,两个有着相同血缘的十九岁少年,分明存在着那么大的不同,但在此刻,仿佛被月光施了魔法般,和睦融洽得有如消除了彼此所有的差异。
“天哪……”这种画面带来的震惊似乎比遇到妖怪的震惊还要大。
璃璃不禁想要后退逃开的时候,是那个有魅惑的低沉声音的夏尔廷阻止了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但是抱歉,绝对不是幻觉喔。”
“天哪……天哪……”她看到了!他们居然像兄弟般亲热地互相拍肩,那是她认识的霍凡殿下吗?!是那个在宫廷中寂寞到任性的霍凡王子吗?是那个因为毫无选择而缠上她的孤独少年吗?
“这个就叫做男人的秘密,或者说宫廷中人人有秘密。”身后制住她的夏尔廷,很坏心眼的,再度诱惑她走向危险的思路,“不过,你可以猜测,就象怀疑我对议事团的诸位下了药一样,霍凡也被下了药,或许……”
“……什么?”尽管注定会后悔,她还是问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给出的答案你不会喜欢。”对此万分荣幸的样子,侯爵又在笑,“但我知道你有勇气,或许愿意面对它,就象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
“请告诉我!”谁会想要私人亲密的相处被这奸险小人撞见,仔细想想,必然是他暗中观察,刻意挑选那时机出现。索性放弃挣扎了,不如面对,尤其是在对方想要观赏你流露出恐惧的时候。
黑暗中的侯爵第一次发出赞叹,“勇敢的女孩……”
几乎被惹怒了,恐惧总是不敌愤怒,这一点本能真是叫人无可奈何呢。少女的忍耐到达了极限,猛然转过身去,既然无法面对答案中隐藏的真实,那么就来面对眼睛所能捕捉的现实吧!
她立刻后悔了。
宛如黑夜一部分的存在般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确实是夏尔廷侯爵。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非能以可爱形容的少年。比起接受两个相貌相同的少年,这样的存在方式更为诡秘可怕。
“你……你是……”思维混乱,突破所谓理性与科学界限的时刻到来了,但冲破藩篱需要突破的的障碍远比想象中大。
“更真实的我,不好吗?”青年的侯爵彬彬有礼,“比起那个十九岁的坏心眼小鬼……”
突然地,被一道尖锐的高叫声打断。
“你来真的?!”是在树下的少年夏尔廷侯爵,“……你要娶她!当真?!让她做王妃?!”
变得紧张起来,很在乎之后自己会听到怎样的答案。
又开始刮风了,再次堆起遮蔽月光的云层,然隐没于晦暗中的声音却分外清晰。
“她会是王妃,那是她为我们选择的未来。”
“……还有呢?”少年侯爵似乎要昏倒了。
“真奇怪,你居然要结婚了,还不明白吗?”霍凡的笑声轻快而满意,“因为她是璃璃,我爱的璃璃,就已经很足够了。”
是啊,爱就足够了……
对于用单纯眼光看着这世界的王子殿下,有爱就足够了啊。
可是对她,还不够,远远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