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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宫廷的日常生活指标 ...

  •   宫廷的日常生活指标

      平静的生活通常被认为是单调人生的委婉说法,不过对于处在宫廷中的诸位来说,却是异常珍贵的存在。时间或是空间的转换,都不能影响这一点产生作用。甚至是在斯科尼亚这样僻静的宫廷,多年后人们仍记得只曾在三零年初夏之前的那段时间,充分享受过平静的无比醇美之味。
      通常混乱都是由宫中地位最高者制造,王子寝宫的相对忙碌正是肇因于此。被迫接受儿童角色的霍凡王子和父亲一样精力充沛,十九岁的年轻□□仿佛被那身可笑的服装诅咒了一般,每时每刻都在制造混乱、肮脏和种种不能见容于正经场合的事务。在科尔斯家的老师上任之前,清理王子和教师团的战场是每天最花费时间的工作,尽管总管也曾有过抱怨,但十六岁的女老师以一派学者风范漠视此事,然而实际却是与其说她是不想分心关心俗事,不如说是不想浪费时间做和自己没多大干系的工作。
      而杰罗大公则是制造宫内紧张气氛的根源。过于宠爱独子的父亲每天三次的前来看望儿子,分别发生在早、中、晚的御驾亲临,无法避免令所有人的生活受到波及。如何在陛下驾临时处理王子恶作剧的现场,如何在不破坏父子相聚的情形下保护他们的安全,甚至是如何安抚王子不耐烦的情绪,诸如此类的每一点都成为令众人感觉紧张的因素。周而复始的工作,不断积累下难以调合的巨大压力,唯一不受此影响的人,或许只有天才的科尔斯老师。少女总是巧妙地避开同时直接面对王室父子,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乃是奉行个个击破的兵法要则。
      奇妙的是,在那一个初春的午后因天才少女教师的某个选择,长期遭受精神折磨的王室雇员们终于获得了意外的平静。
      被温暖的爱情熏染得焕然一新的霍凡王子,每天都在甜蜜的期待中醒来,再也不会为不得不穿着可笑的儿童服闹别扭,每分钟都急切地想要在爱人面前展示自己十九岁的魅力,尽管由于智力上的先天不足——并不是说王子是傻瓜,而是按照科尔斯家的标准,他实在……无可救药——刻意做作之后只能起反效果,却仍然死命讨好,绝不放弃。
      至于被迫接受的一方,天才的洛琳·科尔斯,不仅是生平初次陷入恋爱,也是第一次遭遇如此难以控制的尴尬心情。一方面为自己的愚蠢轻率整日懊悔——尤其是在见识过霍凡殿下层出不穷的无聊献媚后,一方面则因为沉浸于异常甜蜜平和的气氛中,而无法自己地越发深陷。每天都对自己说应该尽早结束这无聊的游戏,每天却都带着微酸的甜蜜心情入眠。最后以天才的果决——或厚颜无耻——索性假装是在无人认识的孤岛度假,身边不巧有个随时俯首听命的傻瓜情人陪伴,一段恋情宛如海风、明媚阳光以及温情的海浪,只属于这片秘密的天地,而所有人都明白这点,因此绝不会有人会在结束假期时哭得天崩地裂、活来死去。
      “璃璃,我最爱你。”第三天,霍凡王子已经决定了终生伴侣,“真的最爱璃璃,以后的孩子也比不过你。”
      “那真要好好安慰你的孩子。”不是没想过生育后代的事情,不过基于遗传优生的考虑,眼前的男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自己的后代有任何亲缘关系,算了,烦恼的事不要想太多,躲回厚厚的王族版历史课本,她可没勇气将孤岛假期变成成人版,“还有你未来的妻子。”
      “璃璃!”惩罚性地扑上来紧抱住了她,第一万次下决心要和她的书本势不两立,“我爱你,我只爱你,你明知道的,我只爱你……”
      头皮发炸,“殿下,您最爱的人应该是陛下吧?”王室家庭老师的责任也包括指导学生建立正常的国君之爱。
      “不对,我最爱璃璃。”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少年将不安轻易写在脸上,没有半点犹豫和扭捏,贴近了她的耳朵问道,“璃璃最爱我吗?”
      最爱?怎么可能?!科尔斯家出了那么多天才,家训的第一要则就是要懂得在这世上最爱的该是自己。然而为了这诚挚的一张脸,纯净无比的少年的面容,那温暖的呼吸柔软了什么坚持的存在。
      “璃璃,璃璃……”没半点耐心,骄傲王子的人生一直没半点波澜,未曾有过教训的心,仅仅是纯净的幸福就叫人嫉妒,“最爱我吗?”
      好嫉妒,却不想亲手破坏,帝王之师的使命感与身为女性的尊严交战。不点头也不摇头,口中的回答陌生冷然,“我爱陛下,也爱王子殿下你啊。”
      “不对,不对,不准爱父亲,璃璃只能爱我。”
      忍不住为自己不成熟的犹豫微笑,这家伙果然是不可救药的笨蛋呢,除了撒娇,还有被庇护得太好的身份,一点能够自己使用出来的本事也没有,“那是能保护我的陛下呢,我怎么能不爱?”
      “那、那么我呢,因为我不能保护璃璃,所以你不爱我?”有小孩子快被欺负哭了,或许真的被诅咒了,十九岁的年纪,不仅被迫继续穿着小孩子的衣服,还把初恋交给在宫廷中唯一能接触到的同龄少女,似乎是种必然,其中也充满世间所谓浪漫悲恋的成分,但事实却是少女的真面目旨在扼杀幼稚、愚蠢以及浪漫这类通往君主之路上的邪魔外道。
      安慰地哄骗一下,是惧怕花费精力去应付殿下的眼泪,少女或许没有足够成为天才的智慧,却非常了解天才的思维模式。“殿下也很了不起啊,我可是一直心存感激,如果不是殿下,我一定会被留在科学院的研究室里孵香菇,绝对没有可能过这么悠闲的日子。”
      “那么……璃璃爱我?”这样的问话,来了几十、几百、几千次,果然是笨蛋,理解也比正常人来得迟缓。
      “……爱。”一直不能长大的金主她最爱,他一天不成人,她就可以继续做个有大把薪水拿的家庭老师。
      少男初恋的心仍然患得患失,“真的?”
      “还用怀疑吗?”
      可恶啊,当真不该答应他的无礼要求,脑子似乎变迟缓了,过了三天这么久才想到恋爱这件事存在一个非常巨大超级无敌恐怖的缺陷。按照人类所遵奉的正常模式来看,如果不能继续恋爱关系,结局似乎只有两个,一是建立起更亲密或者更单纯的关系——不是结婚就是变成朋友,不过这一点似乎完全不适合她们的情况,不论是成为王子妃还是以霍凡殿下的第一个情人留名,对于她来说,都是蠢到失去理智的女人才会存在的幻想。二是把对方变成在内心深处以仇恨祭奠着存在一辈子的对象,这一点她觉得比较符合自己的性格,但是就经济利益来说,若是实行之则是蠢到不行。三岁时仔细阅读过的成功指南手册没有说错,恋爱这种东西果然充满了危险性,因为不成功的恋爱而失掉目前如此优越舒适的工作,无论如何,都是大大的划不来啊!
      然而即便是傻瓜,当他遇到真心关注的事,自然也会变得敏锐,问题也会无法克制,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那如果我不是王子,璃璃还会爱我吗?”
      只要你老爹给钱,可受雇期间,这类话最好不要说出来。既然已经开始后悔,自然失去继续纠缠下去的耐性,一想到自己因轻率而制造的愚蠢和未来无尽的麻烦,就心痛得无以复加,“如果我告诉你之后你肯马上开始认真上课,我就回答你。”
      “我愿意!”傻瓜的优点只有一个,就是好骗。
      “会啊。”微笑着,全然是职业的微笑,内心在流血,目送幻觉的金币飞去天际,而自己如巫婆般阴沉晦涩地再度窝回科学院粗陋的房间,人生真是一片灰暗啊!
      “为什么?”再度环抱住她,霍凡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么可爱,可爱到甚至连虚伪笑着的时候都能散发温暖的光线。
      无论如何,要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教师生涯,即便不成,也要防备未来陷入到那么悲惨的境界,绝对不能因为闹出丑闻而被赶走,否则不仅拿不到王家级别的遣散费,会连习惯上该有的推荐书也要变没有,尽管不指望还有运气遇到和这次一样好的雇主,但在明朗的庭院中午睡……不,是授业的人生总比变成科学院无数香菇之一要好。
      推开粘住自己的一双贼手,少女技巧地换上一幅认真而不失和蔼的表情,“你答应过要马上开始认真上课。”
      “璃璃,璃璃……”有点担心,却仍然觉得她的可爱是宇宙超级霹雳无敌。
      “我说了,现在是历史课时间!”社会及财政科目的课本能解释她的一切动机和行为模式。不过她怀疑,她还有机会为他讲授那么重要的课程。
      小小声,非常委屈,是撒娇的另一种方式,霍凡殿下的坦率和不安是种幸福吧,“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璃璃会突然红了脸?”
      原来脸红了啊……
      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天都被纠缠着,结果不仅没有习惯情侣间似乎很随便就会有的热情的爱语,反而落下了一旦被碰触就会诚实将变化反映到身体上的毛病。
      真讨厌啊,真讨厌啊,不管是他还是自己,真讨厌这样变得与众不同的感觉。
      少女毅然甩掉课本,猛然惊跳起来,天才的敏锐自然能观察四周微妙的变化,已经是接近下午茶的时间,随着杰罗大公出现的接近,每分每秒都充满危险。必须恢复正常,必须维护好形象,必须提起精神应对……这场恋爱啊,真是辛苦,她什么时候落入如此大的压力中了?
      “不准接近我!”非常有气势地下了命令,随即又丢开老师的身份,匆忙地跑向中庭的冷泉,“我马上回来,你!你老实看课本就好。”
      “怎么了,璃璃?”果然是有什么不妥呢,璃璃脸上的印记,是之前一年从来没有过的现象,“是不是花粉过敏症?”
      “不准叫璃璃!叫我科尔斯老师!”又再抓狂了,绝对不能让奸情,不,恋情在此刻暴露,不过那个借口应该立刻记起来,“花粉症啊,花粉症啊,似乎不行啊,如果这样说,到了夏天又该怎么办?”
      “璃璃……”为什么即使是看来很古怪的花粉症,还是可爱可爱可爱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胸口中有很温暖很温暖的东西一直存在着,一点点变得跳动活跃起来,“因为你喔,我的璃璃。”
      “住口!”抓狂了,病情绝对已经加重,不然在听到废话的时候,不会不自然。
      一片混乱,局限于两个人的小小天地。
      那一天以及之前之后,杰罗大公始终没再出现。
      正如最高地位者被分配来制造混乱,宫廷的风向指标则是由下级开始的仆役层担任,任何细小的变化都休想逃脱他们的法眼,随着将消息层层向上扩散传播,最终必能形成狂澜,左右宫内的人事、气氛乃至真相的存在。杰罗大公对霍凡王子的态度,向来受到关注。因此短短几天的冷落,没有任何解释,便热烈的传播开去,成为大公将要放弃立私生子为王的证据。
      “果然,是没有存在意义的感情呢。”少女的呢喃,除了声音部分,并没有丝毫属于少年时代该有的天真,坚定得有些过于强硬,反而让人有种不得不如此选择的错觉。
      同样的阳光和庭院,时光推移,改变的不过是宛如画面的背景而已。科尔斯家的书信被随便丢弃在一堆教科书之间,上面独特而醒目的绿色字体,闪动着某种不知名的诡秘,让人完全想象不到它是出自王国最著名的学术家庭之手。
      “璃璃?”霍凡——如今仍然是王子,不过似乎很快就会变成被遗弃的王子——完全不了解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并非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只是从未质疑每天相同的生活,宫廷之外的种种斗争,在于他而言,仅仅是属于该由父亲和天才老师操心的存在。
      没有理会那疑问的声音,少女仍然沉浸于自己的思考。说来真是可悲,被认为是生活在另一世界的天才们,实际上也不过是依靠王家大树过着安逸生活的一群凡人罢了,如今正因为恐惧有所失,而千方百计阻止事态发展到破坏平衡的地步。
      “璃璃!”不甘心被冷落,尤其是终于有大把大把时间单独相处的现在,王子并不觉得父亲的疏远有什么不妥,反而高兴拥有更多不受干扰的时间。“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
      “本来就是没有任何存在必要的感情。”充其量不过是亲吻过一次,在成人的宫廷世界,那样的亲吻根本就象问候天气一样普通,真正介意的人,除了王子之外恐怕不会还有别人,转念一想,这一点也不奇怪,毕竟他是宫廷中唯一未行成人礼的“小孩”。
      “璃璃!璃璃!”反复无常,恋爱的心情就是如此,偷偷翻看过那些被璃璃评价为莫名其妙的书本,剧情中的每个王子都遇到过类似的情形,“是因为没有机会变成与我身份相当的公主,所以觉得很泄气,才说出刚才那样的话,其实你心里并不是那个意思,对不对?”
      科尔斯家年少天才的脸上垂落几条黑线,伴随着冷汗产生的胃痉挛,更进一步渲染了霍凡和自己之间不调合感,“真的是笨蛋小孩子啊你,难道你以为我们是生活那种不用担心踏实生活部分的童话世界吗?”
      “什么童话!我看的可是认真大本的小说!”
      不甘心的反驳,招来的是少女无力的白眼,“你看的那种罗曼史小说和童话故事的唯一区别只在于,童话故事在谈爱情的时候,不会具体描写人类男女主角拥抱亲吻五分钟后会发生的那些事。”
      霍凡殿下不免有点气馁,对于书本这方面的了解,怎么努力也比不上璃璃,索性转入显然占据优势的部分,“难道璃璃一点儿都不喜欢我的亲亲?”一边说着,又不由自主再次想将眼前可爱的人儿拥抱入怀。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很想就这样反问他,然而少女的心里并不指望能获得任何有价值的回答。国王和天才在这一点上有着微妙的契合,对于追究真心喜好这样的事,似乎应该是有时间和精力去浪费的凡人才会烦恼的问题。正如国王将爱都奉献给国家,天才的人生无非是集中于创造更多可作为自己存在过的证据。一方面来说,像那样度过一生,确实很有价值,可是如今的自己却感觉其中必有不足,否则就不该会有无法弥补的空虚。

      “别靠过来。”烦恼地想着对前途一点帮助都没有的问题,从未如此深刻感觉浪费光阴的可耻,少女的内心被深深的羞耻填满,至少在落魄之前,要有机会专攻医学,研究出对付面红症的药物。
      然而正如历史课本诚实的列举数字,举凡王公贵族,骨子深处都有一种不肯老实听人话的毛病。
      再一次尖叫,毁掉了天才少女的形象,也迫使她做出了正常王室家庭老师绝对绝对不会做出的行为,“绝对不要靠近我!”
      “璃璃是在不高兴吗?”再怎么迟钝,也不会再以为少女的拒绝是羞涩的表现,击中面门的铁拳坚实得完全不符合少女可爱无比的外貌,“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迅速肿胀起来的嘴唇像极了某种小红肠,使霍凡王子原本就算不上聪明的长相,此刻更加接近世人所谓“傻瓜”的形象。原本想借此机会说服他看清暴力女的真面目,趁早从迷恋中脱身,但当第一颗血滴溢出皮肤,就像受到蛊惑般的,她马上拿出手帕,通过他的受伤测试自己专攻医学的可能性。
      “我挥拳的时候,你难道不会躲开吗?”
      “会啊,我当然会躲开。”很享受地靠近爱人的身体,王子殿下克制不住混杂着痛苦的笑容,“不过因为是璃璃啊,我不躲开。”
      “你傻瓜吗?”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快要把僭越的事情做光了,科尔斯家充满警告的来信变成一纸空文,一边忙碌着为他止血,一边烦恼地想着该如何补救,“你是王子,记得你是王子,所以下一次不管对象是谁,都不要让人有机会伤到你的脸。”
      又要抓狂了,才记起眼前半毁容的是位王子,该怎么去解释他的受伤,在两个人整天单独相处的情况下,总不能直说是自己动手为的是逃避他孩子气的粘人。
      “知道了。”听话地点点头,高大的霍凡小心翼翼将头贴近爱人柔软的胸部,果然是不可以看那些莫名其妙的小说,害他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渴望着体验接近她的味道。“但是,璃璃和其他人不一样。”
      可能是不一样吧?
      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从没听说王子殿下遭受体罚的事。大公的溺爱自然是主要因素,不过王子本身的个性,确实也不会沦落到被人欺负的地步。或许偶尔的责备是有的,甚至可能也曾不小心弄痛到身体,然而被人打得浮肿并且破皮流血,她肯定这是第一次。
      因此,她可能成为第一个因为殴打学生被开除的老师。
      “璃璃?璃璃?”尽管很享受柔软胸部的感觉,却不能漠视她焦虑涣散的眼神,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不要担心,璃璃,我会保护你。”
      “什么?”有点点浮躁的心情突然出现,她绝对要否认那是动摇。
      “如果谁问这伤是怎么回事,我就把谁踢走!”不愧是被溺爱着不被允许长大的王子殿下霍凡啊。
      “很好啊。”苦笑着,又是职业需要。仅凭这一句回答,她就知道自己的工作完全没有做好,教育的任务啊,果然不是说说就可以的。“还是请殿下说是因为太过想念陛下,没有留意脚下的道路,不小心撞到了树木,才造成了这个伤口,可以吗?”
      突然感觉被冒犯了,做为男人的尊严在自己的爱人面前始终遭到漠视,少年的心情有些郁闷,明明是那么可爱柔软的人,为什么有着和身体完全不相符合的性格呢?如果可以改变,必然会更加可爱吧,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就好。尽管并不机灵,却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爱人对于相貌的在乎并不亚于正常女性。只不过她关注的重点永远与众不同,她在乎的是不同于斯科尼亚人的外貌。
      霍凡父子的外貌不能说是斯科尼亚人的典范,遗传自法国母系的金发蓝眼,在山地民族特有的棕发灰眸中显得格外耀眼,不过因为是法律规定王族必须对外联姻,国民们对于王族的特别外貌并不介意,反而是贵族圈子里形成了两种极端分化,一部分人将王家血脉的混合视为大逆不道,而另一部分则羡慕这种变化,遂努力在自身实现异族通婚。两派之间的争端多少也影响到霍凡获得合法身份。因为古来被作为鉴别的外貌已经不能当作一个标准,故而格外珍惜形式上的正统,令人不免要猜测,人类之所以将“矫枉过正”发明出来的原因就是想要最大限度的实现它吧。尽管如此,璃璃的外貌仍然显得特别,因为她的眸子是仿佛上釉烧制过的碧金色,色泽美得不像是该存在于人类的身体。这样的眼睛在山地之外的世界也非常罕见,以至于有部分人恶意的猜测着,科尔斯家的年轻天才必然有非同一般的身世。不过事实倒单纯得几近无趣,那么在乎遗传优良的科尔斯家,当然是选择拥有相近智慧的女子联姻,璃璃的母亲是在学院都市博洛尼亚长大的平常教师之女,温柔的黛色眸子和科尔斯爸爸的灰眸调和出奇异的琉璃之色,这在科尔斯家的天才眼里,只当是普通的遗传变异,因此毫无困难便坦然接受,并为它取了和东方世界的“琉璃”相近的爱称。
      之所以变得非常介意,是在接受王室家庭老师职位的同时,嫉妒年轻天才的人肆意散布流言,说杰罗大公将有暴力倾向的傻瓜儿子交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天才们的个性向来是懒于同无知者解释,结果等流言自行平息,璃璃已经受够了宫内各人的好奇注意。尽管璃璃是天才,同时为了骄傲不肯示弱,但内心中软弱的十五岁的自我却几近崩溃,也是在那个时候,霍凡开始喜欢上这少女,大概是一直留意的缘故,被每一个细节所吸引,不论是故意装出的老成也好,还是借口工作却躲在树荫下休息也好,懒散和精力十足,暴力和礼节周到,诚实和自我保护,每一点矛盾的性格,每一点自我挣扎的性格,都令他越发被吸引了去。
      “不论璃璃是怎么样,我都最爱璃璃。”看着她再度流露出那种因无法言明而忍不住叹息的神态,觉得自己的不满是那么不该,霍凡匆忙地表白着,希望能以这样的方式平定璃璃的情绪。
      “可是我的要求不同。”对于不断出现的告白,璃璃不由得黯然微笑,跳跃思维的同时,陷入到另一个麻烦中去,杰罗大公必然从事着什么秘密的事,如果真的是要放弃霍凡王子,她究竟该不该想办法帮帮王子?

      “璃璃的要求是什么?请放心,我一定会永远永远爱你。”对自己有信心,少年的脸上毫不犹豫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但下一秒钟,璃璃将他拖回现实,“科尔斯家从未想过要同王室联姻。”
      霍凡受教地猛点头,“我可以不要当王子。”
      “很好,那样的话,就绝对没有任何希望了。”因为家族绝对不会允许代代精心培育的优良遗传被一个傻子败坏。
      “那……那该怎么办?”单纯想要相爱的世界被一堆硬压过来的现实弄得乱七八糟,王子殿下第一次感觉活着就必须思考。“璃璃一定要帮我!”

      是啊,因为是比其他人都要聪明的一个,所以帮助人是天才的责任。
      突然间,仿佛福音降临,未来道路上一切疑云豁然消散,天才少女的人生再度因华丽目标的耸立熠熠生辉,抹去一脸几乎布满的黑线,坚定地在少年的耳边宣布道,“你必须成为最优秀的王子!”
      那么她,也可以在竞争王妃失败的同时,适当的表示一下遗憾,而后体面的退居幕后成为帝王之师,同样是养尊处优陪伴君主的日子,不同只在于,前者要奉献全部□□,后者只提供部分脑力,怎么想都是成为后者的生活比较轻松有保障。小小的关于如何说服王子殿下的问题,就交给时间和成长这两个拥有巨大魔力的东西。
      “最优秀的王子?”那完全是和他单纯生活无关的东西啊。
      “对,然后是被所有大臣认可的君主。”帝王之师,帝王之师,怎么念怎么想怎么看,都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职业。
      单纯的被激励到了,王子再次露出幸福的笑容,“那么也会被璃璃的家人认可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对不对?”
      “……对。”不算撒谎,真得不算撒谎,就算目标有少许不同,她不也是正为两人以后也能在一起努力吗?
      “那我该怎么做?告诉我,璃璃,我该怎么做?”一下子就变得急切,果然是没办法考虑清楚的笨蛋,不过正是如此,她才能将他的愚蠢忍耐下来。
      微笑着,微笑着,天才少女第一次露出那么真诚的笑颜,“首先要知道大公现在的想法啊,不要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怎么不急?”少年的声音中有痛苦的期待,“我想快点确定能和璃璃永远在一起。”
      笑了,笑了,因为太兴奋的缘故,“那个啊,请务必要记得,在天才的科尔斯家没有所谓永远的那种东西呢……”
      另一类不相信“永远”存在的人,无疑是议事团的诸位。为了维护国家而反对君主的决定也好,为了忠诚君主而背弃同僚也好,既没有绝对的也没有永远的,或许正是唯一可以称为传统——也还不是永远呢——的东西。
      传统上担任议事团与大公之间协调者的首相大人,最近的心情是格外的好。那一次的私人谈话尽管因为霍凡王子介入而变得情形失控,但最终也是因为王子的表现,而令议事长改变了心意。主动对大公表示亲密,并提出以王家交出现有的某种权力,作为亲自去说服议事团的交换条件。尽管没有表示出百分百的把握,但首相大人宁可相信那是由于议事长阁下谦虚谨慎的性格使然,而非真的没有信心。
      至于杰罗大公,心情无疑有些复杂,对于突然有机会解决久攻不下的难题,与其说是满怀欣喜,不如说是为能放下重担松了一口气。一生的统治实际没有想象中来得波澜壮阔,甚至是拿破仑的崛起又再沉沦,对于斯科尼亚的影响,也仅限于对外贸易的一度中断。因为是山地之国,也没有很热衷于建设起便利的交通系统,拿破仑著名的快速作战法在此地难以实行,故而幸运地避开了国土遭受铁蹄蹂躏。唯一曾觉得困难的事,发生在霍凡出生前五年的某个春天,无法自拔地爱上那位妖精般的美人,追求的过程异常艰辛,甚至想过以整个国家作为交换,但最终俘获芳心的手段却是最难耐的坚持。二十五年之后,套用同样的模式等待议事团的臣服,结果却悲惨地发现自己必须面对已然老迈并来日无多的现实。心急的结果是越发觉得有压力,没有真正放弃的理由是根本无法放弃。议事长吉利的态度突变,无疑是转机,因此没有任何道理拒绝。然而作为交换所提出的条件,却又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作为人君的尊严。
      “一旦教廷方面应允白公爵的请求,请尽力促成夏尔廷侯爵和白公爵嗣女的婚姻。”尽管必须放弃家庭背景那么强力的媳妇人选,令人感觉有少许遗憾,但仍可尝试说服自己,并不真心希望儿子沦落到惧内的行列中去。
      “议事团可以接受霍凡殿下的继位,但‘可能’会请求保证夏尔廷侯爵夫妇合法后代的拥有高于霍凡殿下后代的继承顺位。”
      议事长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提出要求的时候,即便是杰罗大公这样从不屈尊去迁就臣下情绪的高贵者,也敏锐地感知到其中包含的强烈不容反驳性。完全是不近人情的要求,使用的是恐怕这个星球上任何臣子都不可能使用的僭越说法。这就是理想的贵族民主啊,即便是在其发端地罗马也没有深入到这种程度的盛景吧,尽管历史书中屡屡提及遭到臣下威胁的不幸君主,然而也只有在自己身有体会的同时,才能真诚地发出同情和叹息。
      最终还是默认了议事长的提议,在王宫最僻静的房间里,出卖孙子的权利以交换目前儿子顺利获得权力,不,甚至还没有被承诺“顺利”,杰罗大公的心境在这刻仿佛老去十岁,或许失去大度和冒险精神是年老者的特权,期待着安稳度过余生,愿意为此交出那些自己根本不可能看到的部分。自己所能看到的只有儿子而已,或者,也只能考虑到儿子罢了。
      挣扎在空虚的王座上,杰罗大公的心一直得不到平静。不想见议事长吉利,是因为难以忘却的羞辱,以至于连出席议事集会这样的大事,也索性放弃了,利用王者的特权,阻止自己的承诺转化为现实在众人面前被提出来,仿佛只要拖延下去,就不用背负出卖孙子的罪恶感。另一个原因是不想面对议事团,从来没这么讨厌过臣子掌握住权力,从出生就开始接受的教育似乎失去了作用,第一次产生出成为专制君主的欲念,或许国王的快乐就该在于凌驾于一切人力所及之事上的绝对权力。
      不过即便成为专制君主中最有杀伤力的暴君,也不能改变命运。这一点来说,在杰罗大公的灵魂中信仰倒是占有比单纯欲望更重要的地位。大公的鸵鸟行为只坚持了短短几天,在他躲避在寝宫,谁都不见的日子里,山中之国以外的世界却按照稳健步履行进,达到了他未曾想到的地步。
      将大公带出幽闭生涯的,是撒丁尼亚白公爵送来的急信。公文式报告书般的字里行间,无时不处地流露出身为人父的幸福快乐,因为教廷认可了其女的合法身份,作为父亲的男人终于有了可以对所有人尽情炫耀可爱女儿的机会。
      接下来,似乎就该尽力安排公爵小姐出嫁了?
      果然被议事长猜中了,最大的难题正在于此。看着来信的最后部分,大公不由得产生出一种壮绝的心意——那位幸福的父亲大人,根本一点也没有想要让女儿出嫁的意思啊!
      “……因为亲眼看到母亲在那么痛苦的情形下离开人世,之后又经历了妻子的离弃,因此更想要保护唯一的女儿,这是拼命也要为她争取合法身份的理由之一,或许,最后还是不得不让她嫁给某个讨厌的男人,但至少要让她变成被金钱和身份地位保护着的女人。这样的心情说来无疑会被笑话,但是如果是同样关爱着孩子的杰罗陛下,应该可以理解吧?”
      金钱和身分地位真的能保护到什么吗?
      尽管怀疑,身在重重宫闱中的大公,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质疑的立场。
      同样的,也欠缺,去做婚姻说客的立场。
      可是,诚如公爵那样说的,为了所爱的孩子,他们都没有选择。
      小小山地之国的时光以自己的方式继续流逝,在下一个季节转变的时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未来多多少少都起了一些变化。
      其中包括,夏尔廷侯爵的来访,和一些让人无法忘怀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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