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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当麦临还叫小不可爱的时候 ...

  •   我们的七年战争11
      同样的天空,同样的道路,同样的人儿,如今踏上故土。
      “真是糟糕啊,真是糟糕啊……”不断抱怨着的少女,此刻正以既不端庄又不可爱的姿态缩在马车的一角。璃璃设想过千百种回乡的情景,就是没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般可悲的地步。说什么绝对没有问题,万华根本是在骗人,自从她冒着生命危险在通道内与夏尔廷作战之后,就象是被厄运缠身般变得极度倒霉起来。
      首先是失败。璃璃打从出生就没那么彻底的失败过。召唤雷霆的法术虽然华丽无比,却根本不能作用于夏尔廷的□□,他高傲得令人作呕的灵魂在雷霆的雨降中对她施以冷眼,仿佛俯视处于泥土中的虫子。她被刺激得忘记人间的法律,也忘记自己作为斯科尼亚子民的操守。完全不顾后果的尽情展示万华短期教学的最大成果,推动星球乃至宇宙运转的自然之力,寄身于均衡的元素之中,而她正是催动其产生巨大破坏力的人,在那一刻,她震惊并骄傲自己所掌握的力量,但下一刻便不得不面对羞辱,她竭尽全力的法术仅能拖延夏尔廷前进的脚步,仍不足以动摇他分毫。他仍高高在上,面色苍白地举起双臂迎击不断降落的雷霆。他召唤而来的是宛如龙卷般的青色雷电,以霸王的气势吞噬掉她所有法术的产物,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也会被其吞没。但万华召来的灰色之雨,在最后关头帮她阻止了夏尔廷的攻击。
      “你已做得足够好了。”透过无处不在的门,万华安慰着过于震惊的她,并无意夸耀自己及时有效的救援。“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然这安慰比失败本身更令璃璃沮丧,它等于是间接肯定夏尔廷在另一领域的绝对地位。她在通道内的灰暗世界中随雨幕落泪不止,哀悼自己恍惚度过的几年时光,她无疑遭到利用欺骗,尽管内情仍不明朗,但阴谋的气息同这诡异的世界一样清晰无比。
      她一直在原地哀哀哭泣着,直到去而又返的夏尔廷夫妇将她带回处于克雷堡的通道这端。
      “你真的做的相当不错了啊,科尔斯小姐,你不需要觉得不好意思。”奇妙的是,夏尔廷夫人也对她的表现作出相同评价,“不过第一次就这么拼命的话,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可是会被后遗症狠狠欺负的喔……”
      “好了!好了!小偏执狂!你是不是还想告诉那个女人,法术攻击对我没用,如果真想消灭我,不妨尝试使用传统方法。”夏尔廷完全不打算原谅公然冒犯他的任何人。他开始对清醒的人指手画脚——这一点真是难以想象,但事实如此,他确实有足够理由不可一世。因为在他带她回来的同时,也救回了克雷堡的两位年轻主人,他们一度可能因疯子的绑架行为和枪械事故死于非命,尤其是怀孕的凯丝。然而夏尔廷救了他们,还不仅仅是将他们自通道内带回这件事,“好了,柏列欧,你要相信紫菊的力量,你老婆绝对已经活过来了!现在你听我说,举手之劳的那种事我就不要求你做什么回报了,但你至少记得将这女人送回她的家乡去,不要听她找任何借口,你只要记得目前有一个男人,就像你过去一样,为了等待她,正同整个儿国家作战呢……”
      “是你带我离开的!”璃璃叫起来,她受够了,“是你说我该离开斯科尼亚!”
      所有人都看向夏尔廷,包括他的妻子,后者的眼神闪闪,并非愤怒而更多是感觉有趣,她用极缓慢的声音说道,“我想,你需要对科尔斯小姐的说法做些解释。”
      夏尔廷没有立刻回答。
      璃璃继续委屈地哭,“你骗我!霍凡的母亲根本不存在!而且你一直知道那只杯子在哪里!你只是骗我!只是要骗我离开斯科尼亚!”
      “如果让霍凡听到这番话,呵呵,我保证你会立刻被处以极刑。”夏尔廷夫人居然还能开玩笑。
      “好吧,有关某些部分,我确实说了谎,但是!”夏尔廷狠狠瞪她们,“如果让科尔斯小姐留在斯科尼亚,她就一定会死。”
      “是吗?”夏尔廷夫人和柏列欧一起射出怀疑的目光。
      夏尔廷凶恶地转向自己的夫人叫起来,“要我再提醒一次吗?!拿走钥匙擅自打造了平衡之印的人是谁?还有,因为觉得有趣而令璃翠流失的又是谁?最重要的是,怀疑的方向完全不对,却不考虑后果擅自行动,结果在那时候引发惊蛰的又是谁啊?!”
      “不对。”夏尔廷夫人表情突然变得冷漠,“我有考虑后果。”
      “那你就该知道她,也该知道那时候我不将她带走,她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夏尔廷夫人凝视她,令璃璃万分不自在。但也得到机会仔细端详夫人的容貌,她不太象是白公爵的女儿,没有那种耀眼得难以漠视的魅力,因此璃璃很任性地断言比起光明她更适合黑暗,唯有保持神秘才能更深刻了解她的个性魅力。所以现在她和夏尔廷在一起,尽管外表并不班配,却在两种力求平凡的极端找到了某个平衡点。不讳言,透过那双眸子,所见到的是和夏尔廷一样的任性和淡淡的无奈。也因此,璃璃觉得自己无法真的信任眼前的女人。但听到她所作出的结论则是另外一回事,“是的,你做得对。”
      这次是夏尔廷夫妇一起命令柏列欧,“将她送回斯科尼亚,尽快。”而后夫人补充,“如果你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她十足是在威胁,奇妙的是,柏列欧并没有反驳。
      “不!不要!”璃璃尖锐地反抗着,她不要自己的人生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支配,不管真相如何,她就是不要被这样送回去,“你们不能随便决定我的未来!我恨透你们这些妖怪了!”
      “你竟然敢说我是妖怪!”夏尔廷停止在身体消失到一半的时刻,看来既恐怖又滑稽,“接下去你是不是还想威胁说会公开我的秘密生活,省省吧,老实滚回去做霍凡的老婆,你看我象是那种处事混乱的白痴吗?关于今晚的行踪,有一百个证人能证明我在伦敦设宴待客呢!”
      “你!”被压倒性的优势所击败,支撑意识的只有愤怒和骄傲,“你这搅乱人生活的混蛋!”
      “谢谢,我还要提醒你。”他就在她们眼前消失无踪,只留下高慢的笑声回荡于黑暗之中,“正常人会使用召唤雷霆吗?诚实点,你已占尽凡人不该有的便宜,你该感谢我,不仅改变你的命运,还让你接触到丰富多彩的世界……”
      璃璃忍不住又再哭倒在地,她不想承认,但却无法反驳,这些年来她多半时间是快乐的,如果不是侯爵,她根本不能想象一个女人——尤其是未婚的贫穷女子——能够亲自踏上所知世界的泰半,去见识那么多难以想象的美景和复杂人间。
      真正给予她痛击的是柏列欧的决心,此刻他仍保持镇静美妙的声音,“请不要担心,科尔斯小姐,我一定会将你送回故国,毫发无损。”
      第二日璃璃在未尽的混乱感中醒来,宁可一切是在发梦,但柏列欧的雷厉风行令她很快就不得不面对厄运。她被打扮一新,象位小姐似的被请去一道用餐,列欧给她准备好了所有东西,从旅行必要的行李到出入国必需的证件,甚至为她安排了仆人。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且在列欧周密的安排下,几乎不可能有半路逃离的希望。唯一的机会在万华身上,但她不能确定他是否愿意帮忙。
      她显然忘记自己正走恶运,万华没有出现,或者说只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他对她提到命运,提到某些不可逆转的必然,以及一些强大的力量如何改变了它,他分明是在暗示她接受夏尔廷的安排。她不能接受他的改变,也不能说服自己接受有关命运改变的那套说词,她只想脱离被安排的未来,但他始终不曾做任何承诺。就在她几乎要哭着哀求他帮助的时候,他立刻结束这个梦,留给她的分别礼物是科尔斯爸爸的那本灵异学研究巨著。
      她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接下来的时间都忍不住为无情的人间悲痛,为自己的不幸和将要面对的更大不幸落泪。
      更倒霉的事也随之发生,正如夏尔廷夫人预言的那样,过度使用法术的后遗症突然在她身上狠狠发作起来。她浑身都痛,每个关节里流淌的好像不再是液体,而是被她操纵过的战斗元素,它们同她的皮肉打仗,同她的精神打仗,同她的意识打仗。自尊心要求她别对任何人乞求同情安慰,这就更为勉强她保持理智,结果她的对抗引发更严重的后遗症。在进入斯科尼亚国境的那天,她发现自己的视力失去控制了。
      然而这还仅仅是开始,更糟糕的是她开始无法控制身体内的力量,那种每个部分都呼唤着绝对放肆战斗的感觉从进入山脉通路后变得异常尖锐。她总以为自己见到了空气中恶劣微笑的精灵,但随后意识到是自己渐有渐无的视力,又一次妨害了她的精神。
      旅行的艰苦在此后展开。向来不热衷交通基础设施建设的斯科尼亚在霍凡的统治下并无显著改变,因此在一场大雨后,他们被困在毁坏的山道中。这时候她才觉悟自己欠了夏尔廷一份人情,能够以魔法方式离开斯科尼亚,实在是件非常幸运的事,而且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柏列欧安排的人手,她是否能独自到达希旒。
      迟到的醒悟和谦恭并未解决她的烦恼,现实仍然残酷,她的厄运似乎扩大了影响,半夜开始的大风仿佛矢志夷平山峦,其咆哮的结果是越发刺激她体内跃动的情绪,她渴求发泄,以自我的力量压制风属性的昌盛。她在暗夜中跑向山道边缘,脚下踩着的仿佛就是流动不歇的大风,没有因黑暗和情绪失控掉下山谷,实在是非常幸运的事,但那时候根本无法考虑这许多,或者在心里,尽管不至于渴求死亡的解脱,却也自以为有力量保全自己的性命。她疯狂的行为随着雷霆降落于山间而达到巅峰,关节间激荡的痛楚在随之发散的同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积累起更多更多。她痛苦得发出宛如兽般的吼叫,没有就此跳下深渊结束生命,实在是那个夜晚另一不可思议的奇迹。她最终还是力竭倒下,又将世界交还呼啸不已的大风,就在她以为自己也将随风而去的时候,身边的“古铜”再度闪闪发光,用微弱的光努力挽救她逐渐消逝的意志。
      “明白了吗?”温和的声音仿佛来自天上,颠覆了所有幻想的古铜宝石精灵,是以魁梧壮硕的豪爽老人形象出现,“能够战胜自然的只有自然。外力的介入始终不能真正改变它的存在。”
      她是天才,自然会联想到更广泛层面,“那么……命运呢?怎么又会被轻易改变?”
      “付出了六年时间,以及无数深刻痛楚的思念,改变了彼此的性格甚至容貌,这样绝对不算是轻易改变。”像父辈般慈爱,令人难以记恨其不肯提前现身,拯救可怜的璃璃于夏尔廷的欺骗之间,“而且在人所不知的时候,为了这么一个改变,必须做很多很多改变的安排。”
      “是吗?”太可笑了,如果不是再没有力量,她一定狠狠嘲笑眼前这老家伙的前后矛盾,“外力的介入不是不能真正改变其存在吗?”
      “对,关于死亡这件事本身,只是将之延迟发生罢了。而且,就在不远的未来,你们还要经历重大考验,那才是关键。”老人严肃的面容模糊起来,“选择权在于你,想清楚你的真心所求。但愿这六年的经历对你的决定有帮助。”
      天知道是不是有帮助!她只知道这段经历教会她看清自己有多愚蠢和微不足道。
      就这样她在风暴咆哮的荒野度过一夜,第二天一早在众人的万分感激中醒来,那是一群被困山中的商人,他们借助山间的一点点火光顺利走出迷境,而且认定这光明来自于她。她清楚是古铜的光亮救了这些人,这或许算是整个荒诞之夜唯一值得肯定的事。护送她的仆人们对此大惊,他们不敢相信她能独自熬过天气恶劣的夜晚,尤其还能够为迷路的人提灯引路。甚至连她的离开,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守夜的两个人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她自己也希望一切都是梦境,但是眼前热情想要感激她的商队,以及接下来痛得无法动弹的身体,在在提醒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比失败更可怕的是虚弱。璃璃从没这么虚弱过,不管是三餐不定的研究院生涯,还是颠沛流离的冒险生涯,她从来不曾因身体虚弱这样的理由变成众人的负担。但这次却是例外,她痛得不能动弹,整日整夜保持可怕的清醒。剩余的两天路程走得小心翼翼,除开异常坏的天气之外,大家都担忧她的身体,她被肌肉痛和关节痛折磨得寝食难安,迅速消瘦的外貌搭配一向过于白皙的肤色,很快又变成极易引人注意的样子。
      璃璃的自尊心如今已经被践踏到最低最低,她觉得自己是废物,还是那种自食恶果的白痴废物。但这不能改变什么,她们还是按时进到山城之国的首都。经历几天的折磨,她已渐渐习惯痛楚,之前那种痛入肝肠以至无法开口的情形,在这天也终于消失了,她勉强支撑自己,坚决不要由人护持,尤其不要被人抱着送回家中。
      但厄运——她未免小看了它的坚毅——此刻又再发挥威力。登记入国文书的时候,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负责审核文书的官员是她以前的同学。已经堂堂迈入三十中年大关的小贵族家的白痴儿子,果然是万年不可能得到提拔的蠢东西,完全无视经由撒丁尼亚公爵亲自签发的证件,反而坚持要亲自检查病弱中出游的贵族女子,理由是不能放任任何可疑病患进入国都。她第一次那么厌恶自己的不曾衰老,以及被当作奇怪招牌的琉璃色眸子,除开服装,她知道自己和之前并未有什么变化,遗憾的是,崇拜天才的家伙们也都牢记这一点。
      “我的上帝!”璃璃无处可逃,只能任人当珍奇生物观赏着,而那家伙竟然说道,“小姐和我的一位故人长得真是一模一样!”
      她想咬人,如果不是痛得没力气的话。此刻的心情很是矛盾,她既不想被人认出真实身份,又不希望真的被遗忘。
      “我万分诚恳,希望小姐能多逗留些日子。”似乎认定了科尔斯家天才少女的死亡,完全是以与陌生人对话的方式进行着单方面热情的邀约,“我国的宫廷,将会非常欢迎小姐的光临,这一点请绝对不要质疑,小姐的容貌必然可以打动……”
      “那家伙的婚事真的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了?”她忍不住嘀咕,这又是一种矛盾的心意,自己并不想成为什么人的王妃,却又不真的希望看到他成为别人的丈夫。
      就在她不得不忍受愚蠢者纠缠的同时,有专门的使者前来迎接她,后来才知道是柏列欧的安排,他的深谋远虑又一次帮了她大忙,因为检查官相信柏家,所以立刻得到了放行。她原本不知道柏家在希琉置有产业,这里的管事告诉乃是出自白公爵的建议,后者喜欢在此地消夏。她被当作贵客看待,管事虽是斯科尼亚本国人,却不甚了解更上层宫廷的情形,因此不至对其身份有所猜疑。这一点倒也符合柏列欧的性格,他固然有能力,却更重视既有的规律,决不会浪费精力在无关紧要的方面。若他有野心,又或渴求财富,大概会关注这小小山地之国,可惜他生活的重心在于家庭,故而他对此地的一切非常放任。尽管说是放任,却也没有太过随意的感觉,柏家在此的别馆是非常整洁的中型住宅,处于王宫建筑区的最外围,接近山麓以和缓的坡度建造出人工的泉流在其中,非常适合夏季休闲的住所,遗憾的是据说柏家人从未到此度过假。
      第三种矛盾心情由此产生,璃璃几乎要认不出这样的自己。她一边庆幸不用立刻面对过去的生活,一边又为在如此接近的情形下却仍不能相见而怅然若失。结果直到完全安顿下来,她仍无法将烦乱心情理出个头绪。她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一切烦恼来自睡眠不足,但在入睡前她仍深深苦恼,待到休养充足之后,又该以何种借口解释自己的烦躁不安。
      这是极漫长的一觉,似乎要补足颠沛流离生活中全部的不足,在故乡清爽而略显淡泊的空气中,她足足沉睡了四天。或许该说是不幸,她从没这么虚弱过,至少从没因为疲劳这样的原因昏睡四天之久,以至于最后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夏尔廷夫人所说的后遗症决不仅仅是□□虚弱这么单纯的事。但另一方面又很象是幸运,她的昏睡引起恐慌,柏家的仆人决不敢怠慢主人送来的贵客,他们找来国内最好的医生救治她,这位医生恰好做过科尔斯家的门徒。于是在诊断不出显著病因的情形下,她的行踪以迅速而隐秘的方式在斯科尼亚精辟的学术界中传开了。她因此无需考虑该如何安排自己的回归,亦无须烦恼该以何种方式平息来自亲友的怒气——这是当然的,尽管科尔斯家实行民主教育,却不意味着是剥夺父母教育子女的权力。科尔斯家所有人都为她的归来严阵以待,一方面为了她罕见的昏睡症状,一方面则忧虑她造成的和势必造成的巨大变动。
      从苏醒的一刻开始,璃璃便恢复敏锐,她能感到身边充满矛盾的情绪。希望她尽快苏醒的,宁可她继续沉睡的,以及担忧她再度影响君主,或者不再能够进入宫廷的,凡此种种,既让人觉得可笑又感觉无比亲切——因为对象是科尔斯家的全体。她承认自己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亲人,也未料到他们对自己怀有如此世俗的考量,但无论如何,她都满心真诚地接受。这是游历带来的又一大好处,她变得比较成熟,承认先前自己看待亲族的眼光过于孩子气,不管是推崇还是贬低天才,其结果都必然有失公允。事实是,天才也是凡人,也会因为生在世俗活在尘世,而产生诸多凡人之念及欲念之心。不过大体来说,她仍受宠若惊,为自己能得到如此关注而难以平静心情。
      随后发生的事则很有趣。璃璃的苏醒引起一片混乱,唯一不受影响的似乎只有她表情老成但实际却幼小得很的陌生弟弟,尽管出生在开明家庭,他仍不能因有能力而漠视尊敬长辈的传统,对此他显然充满不平,但懂得巧妙隐藏。此刻正是小男孩展示自己的时候,他的眼神近乎锐利,但仅不知隐藏真实感情这一点来说就不够老成。她回以亲切笑容,宛如面对幼儿期的自己般,原谅他的冒犯。她的微笑想当然又再引起一场混乱,但没有看到有人哭泣,她清楚这对自己不利,冷静处理的下一步必然是要进行讯问,而她根本没想好对策,或者老实说她不认为自己的谎言能骗过家人,尤其是有着奸臣眼神的弟弟。
      “我好想你们,亲爱的……”饥饿和睡眠过度产生的虚弱声音连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可怜,以哀兵姿态应对是此刻的唯一选择,“父亲、母亲还有大家,一切都好吗?”
      “事情不是说‘一切都好’就能解决的。”一直紧盯着她的弟弟无声地回答道。
      而她也确实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到非常相近的含义,但最终另一种感情战胜了疑问和恼怒,一向不太关心人间事的王家科学院院长用哽咽的声音回答道,“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璃璃再无法控制落泪,接着便被母亲紧紧抱入怀中,她感到眩晕,父母在异口同声地对她及自己不断重复,“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这一刻开始,她才有自梦境踏上现实土地的感觉,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世上有人情愿为此交出财富权势乃至性命。
      她为自己六年前任性的想法深感后悔,她怎么能以为自己出生在一个感情冷漠的家庭,又怎么能因此断定自己并不需要所谓亲情,并且在做出逃离决定的时候完全不考虑会对家庭造成的影响。现在她该庆幸那后果只是牵挂忧虑的深刻思念,她不敢想象如果失去其中一人,自己的余生将会受到怎样的良心折磨。或者他们所遇的君主不是霍凡,而是某个不能容忍欺骗和背叛的严厉君王,那么她的家庭又会遭遇怎样的惩罚,她简直要用全部理智才能排斥去设想这种可能。
      幸而她醒悟了,在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她因此感谢命运。
      可惜幸福家庭生活不是传说中的万灵丹,一旦感情魔力的效用停止,每个人又都回复正常生活,其中之一便是面对现实,承担各自的生存义务。
      回家的第二天下午,父亲通知她去工作室,璃璃绝望地想着这场不可逃避的质询。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应答,真相本身就象是谎言,因此编造接近正常的谎言变得越发困难。最终她决定照实说出一切,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编造的任何谎言都不可能取信于人。
      面对父亲的平静,她更加坚信自己做出了正确决定,她知道不会受到逼迫,但若不坦白,将在余生中制造莫大遗憾。她想到万华教给自己的法术,以及那本见证父爱的红皮书——这些或许正是她所需要的证据。
      科尔斯爸爸从来不认为自己感情用事,也不认为自己容易动摇。但璃璃给他看的那本书的确令他吃惊非小,天知道那又是什么时空扭曲的产物,他确实进行很多与灵异事件相关的研究,也的确想要将结论献给女儿,但却没有在生前公开出版的计划,何况他根本找不到出书的预算。他只能对手中装饰豪华的书本目瞪口呆,这世上仅此一本的珍贵书本,或许又是个玩笑,更可能是来自未来的一份意外。
      “但愿这本书……我是说当您看到它……会对相信我的经历……有一些帮助……”她诚恳而谦卑地要求着父亲。
      “你不会知道,是的,之前我一直小心着,不想让你知道。”那印象中始终埋首研究的父亲露出陌生的笑容,“事实上我多么渴盼能够……象一位普通的父亲,不,就是一位普通的父亲,能够和最心爱的孩子交谈心事……还有分享……秘密……”
      璃璃很想提醒父亲那不可能,即便是普通人家也很少有那么融洽以至能维持到二十岁以后的亲子关系,更何况他们是——父女!她设想过,自己或许可以和母亲分享秘密,但父亲?还是算了吧,她只能说他们需要扮演的社会角色不同。纵然如此,她还是被感动了,父亲不是会留意人间琐事的男人,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坦白已经是极限。这一点来说,她仍得感谢夏尔廷,分离是一种经验,而流浪增加了她的智慧。
      她终于有勇气将一切说出来,她大概有很长时间没有和谁如此畅快交谈,旅行的坏处之一就在于不能建立稳定长久的关系。起初她小心用词,仔细观察父亲的表情,当她确定他真心接受的时候,她变得放松,结果她越说越流利、激动还有痛快,最后她甚至没时间思考是否说出某些不该说出的经历。等她有这方面意识的时候,讲述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她已招认出诋毁攻击王族的大罪,以及偷窥和学习危险技术等等一直被教导不可沾染的麻烦事。
      “我该想到的,事情必然和夏尔廷家有关……”她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指责,科尔斯先生的痛心和怅然都来自这显而易见的推断。
      父亲眼神迷离,显然再度陷入到研究者自我的空间。她不知道是该为此骄傲庆幸,还是该为看到自己的无足轻重而感沉痛。但这次还是有些不一样,父亲的追问很快接上来,“那么,有关霍凡陛下的举动,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呢?”
      “什么?”她没有刻意回避谈到霍凡,但有刻意将此关系淡化为忠诚而非爱情,她不知道父亲的用意何在,于是索性装傻,“霍凡、我是说陛下,他做得相当不错,我想他不再需要家庭老师了。”
      “好吧。”父亲爽快地放过了她,他原本就不是热衷于这类事情的男人,“我只是想提前询问你的意思,如果宫中召你为女官,你是否乐意就任?”
      “女官?!”霍凡这混蛋,什么时候堕落到居然开始使用那么奢侈的活体宫廷装饰!
      “怎么了?”父亲突然又开始微笑,“难道你还想继续旅行?是的,我得承认,我也觉得去波斯或者阿拉伯帝国看看会非常有趣,而且如果能找到赞助人……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的堂兄亨利对这方面很有兴趣,他一直在进行研究?这样也不错,他或许不用加入英国人的探险队,他可以帮你,你不用担心他的波斯语,他甚至学了梵文……”
      璃璃看着显然又陷入了自我世界中的父亲,感觉一点点不正常的愤怒已然烟消云散。她了解那份热情,尤其是对世界永远充满好奇心的父亲来说,那绝对是种最矛盾的心意,他总渴求能揭开一切谜团,又总希望生活中充满挑战,“我可以吗?”
      “去中东?或者印度?中国?”每念出一个地名,都令科尔斯爸爸的眸子更亮一点,“当然,据我所知,他们的文明中存在比我们更有趣的对神明世界的描述,你相信吗?中国人相信自己知道神界与人间的连接点就在他们国家的西部,唯一不能逾越的不是地域障碍,而是人类的极限承受力,人类会因为不够圣洁而被守护神界的火焰吞噬!那太有趣了!每个人都该亲自去看看?”
      “当然,那么成为女官的事呢?”
      这提醒是种打击,“对,女官,宫内需要年轻女官……他们是这么说的,该死的宫内省!”他唠叨得象个老头子,却让女儿觉得亲切到不行,“那是目前来说,女性所能从事的最高地位的职业,完全不会受人非议,而且对未来出路也很有帮助,至少宫内省是这么说的。因此我和你母亲经过深思熟虑,一致认为这是最适合你的工作,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地位,是的,尽管会有人觉得我们的身份不适合,但是你曾经做过陛下的老师,没有人会比你更有经验,这一点很有说服力,其他人选都缺乏这方面的经历。”
      “我可以回科学院,如果你们坚持认为我该外出工作的话。”她有点生气,以至忘记提醒父亲该先考虑如何圆谎,众人必然会对她的突然再现好奇,尤其是置身于宫廷之中。当然她可以不理会这些好奇的人,但要想逃避霍凡,想也知道绝不可能。“而且,我不认为回宫工作是明智决定。”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夏尔廷那家伙?不,别担心,那家族一向只出半吊子的炼金术士,他的把戏最多能弄死只猫,你根本不需要害怕他。至于科学院,那地方才真的不适合你,相信我,那里更适合男人。”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他补充道,“杰洛会做得很好,你再不用担心那里会因管理无力沦落无人继承。”
      “我并不担心那种事!”璃璃的脸色更黑了一点,她确定自己不适合家庭生活,尤其在自由自在惯了之后,现在她有种消灭掉所有天才的冲动。
      “别这样,孩子。”后知后觉的父爱并不虚伪,但越是如此反而越令人生气,“你可以理解的,我也只是个自私的父亲,我真不想要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继承这个位置,杰洛会成为很优秀的科学院院长,说不定会打破纪录,成为最年轻的一位。但是你,孩子,你是女孩,而科学院历史上从没有过女性院长,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现在,我不想因此发生争执……”
      “可以了!父亲!我说可以了!”她叫起来,认定眼前的一切是厄运的延续,或许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夏尔廷报复她所设的圈套,更阴险的目的在于让她认清现实,还是继续任他差遣,永远不要去想回归乡里。“我不会去工作,尤其是回宫里去……”
      “为什么?”不知人间疾苦的父亲没担当地继续将她推入更深刻的忧愁中,“难道您想要结婚?你在外面已经有了心许的人?”
      “不,我没有想要结婚。”她已经没力了,是曾想过会面对无法解释的场面,但绝对不是因为纠缠于现在这样的白痴问题。她很怀疑自己是如何平安渡过人生最初的十六年,有这样的父亲,有这样的家庭,大概一般人也只能选择成为和他们同类的“天才”,她拒绝想象,她接受不了如此天真到让人没力的自己。
      “滚进来吧,亲爱的杰洛弟弟。”她转向门口,这种程度的偷听把戏,不加以利用才是真的对不起自己。
      在父亲惊讶的眼神中,过了几乎有两百年——实际是半分钟——那么久,小男孩终于对她的坚持和恶霸屈服,打开门慢慢走了进来。他用毫不掩饰地反抗的脸面对她,完全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
      “发表一下你的看法,就我未来工作的这件事。”璃璃仍是笑着,她刚找到这家里唯一的乐趣,“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亲爱的弟弟,虽然我们不太熟,而且你才刚断奶不久,但我可是非常亲切,把你看作是重要的家庭成员之一,才给你这个发言机会喔……”
      “够了!亲爱的洛琳姐姐。”小男孩一脸愤慨,显然恨极了她的发言,但他确实太年轻,以至仍无法抗拒激将法,“首先我没有不好意思。其次,跟你不同,我断奶已经很久了。然后,大家都清楚,并不是我的离家出走,而造成我们不够亲密。不过关于你未来的工作,我想我有必要给你一些提示。”他停下来,极其傲慢地盯着她。
      她可悲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谦卑,尽管那多半不真心,“我正洗耳恭听。”
      “你该出去工作,这是唯一能证明你一切正常的机会,当然你也可以结婚,嫁给某个有资格又乐意带你出门交际的丈夫,不过我看那样的机会很小,所以你还是该去工作。”
      恶毒而敏锐,直接兼备条理,她无法不承认他是对的,尽管她想掐死他。
      她的沉默鼓励了小男孩的斗志,“而且你该去宫里工作……”
      这未免过分了,她立刻反驳,“不要!”
      “那里是最方便被人观察的地方,没有比那里更适合你情况的工作地点了,而且只要你忍耐半年,表现得差不多能说服所有人后,就可以用需要照顾家庭为理由而中止女官的工作,相信有很多人会感谢你留出的空缺,所以也不用担心传出不利谣言,这一点是别处无法比拟的。”
      这分析该死的没错,但她有那么私人的理由,尽管无法明言,她还是不要再回去宫内冒险。
      小男孩也看出她的犹豫,这似乎令他愉快,“只要你回来,不对,应该说你既然回来,就该有必须面对的觉悟,尤其是那一位,你清楚自己根本躲不开,不是吗?”
      她看着过于老成的弟弟,接着转向脸色发白的父亲,而后是比较中两双可疑的眸子。有什么东西似乎浮出水面,将她一直存在的不安抬到更高更高的位置上来。
      “还不明白吗?”杰洛稚气的声音在此刻真是令人不快,“亲爱的洛琳姐姐,看来你并没有传说中那么聪明嘛!”
      她的目光盯死自己的父亲,那个研究成狂以至不理俗事的男人,在记忆里,确实既谈不上狡猾也谈不上诚实,不过记忆是会骗人的,就像此刻,她才明白自己从未真的了解身边的亲人,而非之前所认为的那样,已经对他们了解到毫无新意的地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咬牙切齿,却尽量保持平静地问。
      回答她的仍然是可爱的杰洛弟弟,“想也知道啊,一般人怎么可能会接受夏尔廷侯爵是巫师,还变身成几年后的自己将你弄出国去,帮忙寻找无中生有金杯的说法呢。除非有人之前已经提供足够多的证据给他,又或者他根本不需要相信,只要能想办法将你安定下来,永远不要想到离开就好了啊……”
      下一秒钟,璃璃发出醒悟地尖叫,随后便毫无形象地冲出门去。
      到此刻,良心不安的科尔斯爸爸才能无视空气中的压力,慢慢舒口气,问出自己最担心的问题,“那个、那……她不会有事吧?”
      “能想到要逃走的话,就不会有事啦。”乐观的杰洛小弟可完全没有出卖同胞的不安,他正为未来三十年充足的研究经费乐着呢。
      “但、但是……你这样直接说出来,会不会?”尽管不是什么好父亲,却也从没做过出卖亲生骨肉换取平安研究权利的事情,他的良心一直扑腾扑腾,说不好正是在跟他抗议此事有背天道。
      “要是不想办法告诉她的话,你不是会良心不安吗?放心吧,她不是那种受一点点刺激,就会想要去寻死的人。”转过头,杰洛小弟的脸上是一脸的不耐,就算没有手足情同胞爱又怎样,不是为了安慰父母那一点点会作怪的良心,他才不要扮演背门偷听的傻瓜好奇小孩角色。
      “可是,如果她逃走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确实是个问题,杰洛小弟为此停顿沉思两秒,而后无比爽朗地再笑,“逃不掉,看着吧,那个人绝对不会让她逃掉。”
      “真的吗?”做父亲的问得好卑微,果然是老了啊,眼下是年轻人的世界啦。
      “放心,为了科尔斯家未来三十年的发展,我怎么也会努力祈祷列祖列宗保佑,让她逃不掉那个人啊。”
      科尔斯爸爸好想哭,人说三岁看老,子孙关乎百年。可是从自己这一双儿女的身上,科尔斯家的光明未来,他是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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