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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梦枕红袖第一刀
      苏梦枕有些累了,是人都会疲劳的,睡眠不足,俗事繁杂。苏梦枕却不能累,一个人既要想着去杀人,又要保护自己的人安危,还要心存天下,有几个心思都不够用,所以苏梦枕不累,他即使睡着了,心也是醒着的。更何况他不停的咳嗽,是根本没有睡熟的可能的。
      今夜,苏梦枕却没有一点声音。
      他咳起来,整个瘦弱的身躯扭成一团,浑身都在抽搐,仿佛内部正在被人掏空,即使是有杀父杀母之仇的人见了也会不自觉的同情这个人,忘记这个人其实是多么的可怕,谈笑间便索取人的性命,根本轮不到任何人同情。
      可是每个人都会奇怪的想,要是咳得是自己就好了。
      但苏梦枕今夜没有咳。虽然这是件足以让人欣喜到奔走相告应该大赦天下的事情。
      可是,它依旧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苏梦枕也觉得很奇怪,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做梦。而他这种人是没时间做梦的。
      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冷静清醒的头脑,金风细雨楼里几万弟兄的生死全在他手里,还有他自己的。每个人的命都是要好好珍惜的。
      所以他从来不出错。任何一个失误,死的不只是他,还有金凤细雨楼。
      他就是金凤细雨楼。
      所以楼里的人才能好好睡觉。
      苏梦枕也睡觉,他在神奇也还是个人。
      但是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看到自己的床。
      躺着几乎被锦被淹没的人。
      床边还坐了一个红裳的女子。
      躺着的是苏梦枕。
      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心里一凉,他没有摸到红袖刀。
      那个红裳的女子从“自己”的腰间摸出红袖刀,细长的手指抚过刀身,像抚摸久别的情人。
      没有人碰过苏梦枕的红袖刀。
      刀就是苏梦枕的情人,自己的女人怎么能让别人碰,更何况是苏梦枕的女人。
      苏梦枕负手而立,没有红袖刀,苏梦枕也还是苏梦枕。任何来犯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这是最轻的处罚。
      红裳女子轻轻的将红袖刀放回到躺着的苏梦枕手里,最后牵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她的声音就像红袖刀的轻吟,掷地有声。
      “我从来不回答别人的问题。”
      苏梦枕从来不回答别人的问题,这是当权者的权利。
      “呵呵。”红裳女子笑的轻狂,转过身露出明珠落玉般的一张脸。
      苏梦枕竟然颤了一下,像是突然被过去的记忆击中。很少会有人让苏梦枕觉得眼熟,因为见过的人他从来不会忘记,朋友自然要记得,敌人却要记得更清楚。
      可是,红裳女子只让苏梦枕觉得眼熟。苏梦枕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种简单的事情有了疑问,但他是不主动问的,他等别人回答,这也是当权者的权利。
      “你娶我吧。”
      红袖刀微微铮鸣。
      苏梦枕已经将这张脸在脑海里搜索了数遍。
      发如绿云,肤若凝脂,唇似樱桃,眸若秋水。
      苏梦枕看过很多更好看的眼睛,没有一双比眼前的更深情。
      像前世的情人遗憾不肯紧闭的双眼直看到了今生。生生世世。
      苏梦枕却看不清。
      也许是女子的衣衫太过耀眼。衬着若雪的肌肤像染血的刀光。
      她说你娶我吧。
      “姑娘的美意却之不恭,但是在下已有婚约在身,到可以请姑娘喝杯喜酒。”
      六分半堂与金凤细雨楼的纷争,没有人想过雷纯的命运。
      因为没有人可以改变摆在眼前的事实。
      雷损和苏梦枕。一个是雷纯的父亲,一个是她命定的夫婿。
      这场征战,却没有人关心她的命运。因为她连棋子都不是。
      但是苏梦枕爱她,他曾经亲口对白愁飞说出这句简短但意思明了的话。一瞬间让王小石白愁飞意识到苏梦枕也是人,人就会有爱的渴求。
      所以,苏梦枕一定会娶雷纯。嫁不嫁不是雷纯决定的。
      红裳女子可以是任何人,可她不是雷纯。
      所以苏梦枕不能娶她。而且苏梦枕很认真的回答了她这个问题,并且愿意请她喝喜酒。
      红裳女子抱住了躺着的苏梦枕。
      “我要你娶我。”
      苏梦枕没有说话,他不喜欢说废话。但是他突然对这个反复说要他娶她的女子有些好奇。
      “我娶你?”
      “对。”
      “我要娶雷纯。”
      “你可以娶她,就可以娶我。”
      “我们是父母之命,而且我爱她。”
      这是苏梦枕第二次说他爱雷纯,其实他说过一次的话就不会有人质疑。就像圣旨一定会被执行,不同的是发出指令的人可能昏庸,但苏梦枕一向都是明智的。
      “你更爱我。”她抱着苏梦枕的样子很温柔,温暖的红色点亮了整个房间,像洞房。
      “你不是我。”
      “你会明白的。你爱我。”
      苏梦枕没有再说话,因为别人的决定不是他的决定。如果那个女子觉得自己非娶她不可,她的确可以那么想。
      因为苏梦枕不这么想。
      “你会感觉到的,我的心,你的心。”红裳女子抱着苏梦枕温柔的呢喃。
      苏梦枕看着她抱着“苏梦枕”。
      “五更了。”
      苏梦枕对自己说,梦中他也听到打更的声音。
      五更杨无邪会来送药。
      “我要醒了。你保重。”
      躺着的苏梦枕突然动了动手指,睁开眼师无槐捧着药已经立在床前。
      “我是你的心意。”
      他思索着红裳女子的最后一句话。
      红袖刀在他的手心里已经有了体温。翻转的红晕像情人的眼波。也是一声没有发出的叹息。
      绵长。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雷损的血河,苏梦枕的红袖,方应看的不应,王小石的挽留。
      良禽择木而栖,即使是片叶子,在真正的高人手里也会有夺目的光彩。
      刀剑如果有灵,应该也会庆幸自己遇到最好的主人。
      红袖刀本是红袖神尼的兵器,苏梦枕出师后便得到了此刀,温柔多情而又决绝的刀光在他的手中有不一样的光彩。
      它斩下了关七的一只手臂!
      其实刀还是刀,只是在不同人的手中罢了。
      就像金风细雨楼,说起来只是青红黄白灰五座塔楼,但在苏梦枕的带领下挫败了京城第一大帮六分半堂后,金风细雨楼越发的屹立不倒,只是会不会永远的风雨不动安如山?
      雷损诈死最后却还是死在了雷媚的背叛下,苏梦枕搭上自己的左腿,轻微的用力,越来越使劲,才有酥麻的痛痒感传来,这条腿为花无错的“绿豆”所伤。
      天下第一楼的楼主岂是一个花无错伤得了的,只是苏梦枕从来不怀疑兄弟,他坚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能伤到他的,也只有兄弟。
      “你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苏梦枕越发使劲驱走沉沉的睡意,睁开眼。一片刺目的红,晕眩了情人的眼。
      很少有人敢直视苏梦枕的眼睛,他是个病人,一个病的快要死的人,一个病的要死但总也死不了的人,所以生的意志才比任何健康的人更加强烈,他的双目永远燃烧着两团绿火,让人不敢逼视,因为他的燃料是他的命!
      苏梦枕却只是困倦的睁了下眼,眼里有疑问的光。
      “是我,你为什么不愿意亲口问呢?”
      苏梦枕微微的嗽了两声,平静的看着她。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耀眼的红,当然又是她。
      这一次,苏梦枕是静立在庭院里,飘落的梅花裹着凛然的芳香沾了他一声,香气让他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铮——”
      她狡猾的笑了,长长地指甲在琴上划拉了一下,“我以为你喜欢这梅花呢,可是你却近不得它。”
      苏梦枕又突然静住了,他安静的时候多了几分书卷气,完全不像那个咳起来浑身如风箱般抽搐的…?这么说也不过分吧,他天生就没有一副好身体,每日受着折磨,说这位堂堂的楼主可怜也就没什么令人发笑的了。
      “你不觉的这花像一个人么?一个你欢喜却变成冤家的人,你为什么又不娶她了呢?”
      她咯咯娇笑着,那神情仿佛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调笑着世人。
      苏梦枕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那个她是谁,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雷纯眼看着自己害死了雷损,应该是恨的吧,不过这一切何须外人来言说。
      “你还是不问我是谁。”她双目随着十指一起撩拨着琴弦并不看他,语气却含娇带嗔。
      苏梦枕不说话。
      “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
      “还是你已经没有说的力气?”她娇笑着枕在苏梦枕的肩窝,双颊飞红。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梦影,所以你也是虚幻,我何必过问你是谁。”苏梦枕握住她仅堪一握的皓腕。
      没有任何温度,冰冷的像一个梦。
      这里的自己是不是也是一个梦?苏梦枕不会去考虑这些,他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过去的正在发生的未来的每时每刻都思考的清清楚楚。
      他不疑惑。
      可是他不喜欢被摆弄。
      他用力,红裳女子洁白的手臂上顿显道道红色的指痕,久了因为血液不通畅,整只手都变得乌青。
      “也许这只是一场邂逅。”
      她仰起脸,含露的双眸氤氲不清,万种风情。
      “你是那青衣的书生,我也不过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红狐,来陪你还一场风流债。”
      苏梦枕放手。她还是保持着被他握住的姿势,停在空中。
      “你我都知道,人生不过是大梦一场,梦里梦外又有何分别?你就那么确定金风细雨楼甚至你自己不是一个梦?而我才是你的真实。”
      苏梦枕看着她的眼睛,因那红衣的晕染,她眼里的柔情都被融化的要流淌出来。
      苏梦枕很少看人的眼睛,更不会这么认真的看着谁的眼睛。
      “你错了,我活着,每时每刻的都知道我活着,而且要比任何人活的精彩。我生的每一秒都是真实,甚至连梦想的时间都不会给。”
      “你又何必活的这么累。”她继续划拉着琴弦,心不在焉。
      “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我喜欢。”我喜欢,多少听起来有那么点任性的一句话,可是苏梦枕就是这样,他知道自己做什么事,无法抗拒,所以他喜欢。
      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苏梦枕突然伸手摘下她肩上的一朵梅花,那花太白,在她的红衣上太刺眼,那花太弱,经不起她的灼热。
      “你为什么不好好的弹琴?”苏梦枕突然发问。
      “你想听我弹琴?”
      “我很久没听过人弹琴了。”
      “我弹得可不好,你这人这么冰冷,我怕招你取笑。”
      “你弹吧,我不笑。”
      她的琴其实很好听,温柔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苏梦枕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点熟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却如何都想不起,又坚持不肯问她,这女子却要偏等他开口。
      其实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时候到了自然知道了。而且这梦永远只有他们两个人,话当然也不会说给第三人听,名字倒也不要紧。

      雷损死在青楼,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瓜分京城天下的格局瞬间瓦解,然而始终蛰伏的狄飞惊,会不会只是在韬光养晦?一切也许不过是暂时的安定,外面几多揣测,流言纷飞,苏梦枕都不管。
      他睡着了,琴声淙淙。
      她望着他微微的笑。

      “苏老大,白愁飞狼子野心,天下昭然!日久必成大患。”
      “楼主为何如此放纵他,莫非已有决断?”
      “楼主。。。”
      苏梦枕无奈的叹气,他很少叹气,却有很多无奈的地方,比如他的病。
      疾病并不可怕,可怕地是疾病会一点点的消磨掉一个人的意志。即使是苏梦枕也无法例外。
      他歪着头的样子,像病了很久很久的人,虽然他的身体就没有一天健康过,但是病了很久的人往往都是日子不多了。
      “你们有什么看法?”
      “应该尽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杨无邪回答的时候低着头,很恭敬。
      一个病得要死的人还被这样的尊敬,唯有苏梦枕。
      苏梦枕却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今天面对了太多问题,尤其是答案很明显却总找不到突破口的问题,他懒得再想什么。
      “今晚设宴黄楼,我要为白副楼主庆功。”
      杨无邪领命,仍然很恭敬的下去。

      总是不得安生,还有自己的病,白老二蠢蠢欲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你最近常来呢?莫不是你很想我?嘻嘻。”耀眼的红,她娇俏的看着苏梦枕然后抿嘴笑了。
      还是那个庭院,苏梦枕看着她站在那颗白梅树下,笑容在漫天飞舞的梅雪里,氤氲不清。
      白驹过隙,他已跟她并肩。
      “你的红太耀眼,它承受不起。”
      苏梦枕摘下她青丝红裳上的白梅,再落地,竟泛着微微的粉。
      寒冬腊月,迎风傲雪。可是只要是花,就是娇弱的。
      惜花怜花,苏梦枕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有了这兴致,也许是自己时日不多,突然觉得草木枯荣,花开花谢相比人的一生也不过如此吧。
      她却不笑了。
      “你要死了。”
      苏梦枕居然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我的病容不了我多活几天。”
      “比起病死,也许你会先死在你兄弟手里吧。”她说话的口气带了几分讥诮。苏梦枕如此聪明,如此相信兄弟却屡遭背叛。江湖本来就是背叛一切的地方,有时候甚至背叛自己,苏梦枕当然明白,可是信任就是他的筹码。只不过她看来,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呢,苏梦枕,你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苏梦枕却笑了,他病的太久,肌肤都消瘦下去了,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很难看。
      “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为什么我要放心?”
      “如果我自己不想死,没有人能让我死。”
      红裳女子把头埋下去了,额前的细发在风里纠缠不清,完全遮住了她的脸。
      “傻瓜。”
      苏梦枕又笑了,从来还没人敢这么说他。
      他有点喜欢这里了,虽然这只是个梦,她也不过是个梦里的角色吧,一切都只是布景,那戏本又是谁写的呢?
      他抬起头看见那棵已经被白愁飞砍掉的伤树,光秃秃的一个树桩杵在那里,密密麻麻的年轮绕了好多圈。
      “我好像该走了。”
      苏梦枕轻轻的咳了几声。比起他往日的咳嗽,真的是轻轻的了。
      “你,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对一个快要死的人说这句话,多半都只是鼓励。可是她说得坚定无比,不像是在祈求或者鼓励苏梦枕,倒像是约定。
      苏梦枕笑一笑。窗外月亮已经出来了,手边的红袖刀映着月光,像是一滴泪光。
      这本来就是个梦。

      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
      苏梦枕从来没有问过别人这个问题,他实在不知道可以去问谁。如果他死了,京城的格局势必又要重新洗牌,而金风细雨楼在这场浩劫中,怕是无法轻易全身而退。
      自己竟是不能那么轻易地去死,当然希望他死的人一直很多,只是那些人也不相信他真的会死。

      苏梦枕已经没有脸色了,因为他真的快要死了。所以,他有些无力的看着白愁飞:
      “白老二,你还是等不了。”
      “你在一天,我就无法安心。”
      “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
      “你毕竟没有真的死。多少我心里都悬着块大石头。”
      “你是不是怕王小石回来,你就再也杀不了我了!”苏梦枕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他从来不怀疑兄弟,却总是被人出卖。一个人全力以赴的信任到头来却是被人踩在脚下,多少是件伤心的事吧?
      “我再问你一次,白老二,你真的要杀我?”
      “恩,我真的是来杀你的。”
      苏梦枕眼里燃起那种绿火,那是生命即将燃尽最后的点点光辉,是苏梦枕生命最后的精髓,因而也更加凌厉。他仍旧病恹恹的靠在床上,但是此刻他已经有了杀意。
      “白愁飞!你真的认为你杀的了我?”
      他不喜欢废话,之所以之前跟白愁飞说那么多,无非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他从不怀疑兄弟,可是没有兄弟要害自家人的,他只是想问清楚白愁飞还是不是自己兄弟,此刻他们便是敌人了。
      白愁飞脸上还是那副虚假的表情,再被苏梦枕直接道出他的来意时,他的脸就没有自然过。
      他一再的告诉自己苏梦枕只是个要死的人,这间房里的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苏梦枕必死无疑。但是他依然很担心,因为他是苏梦枕。
      没有人杀得了苏梦枕,除非他自己想死。江湖朝野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没有人传,这只是应该具备的常识。
      白愁飞突然非常的愤怒,一股妒火噌的就窜上来。
      为什么这个病秧子,却让那么多人恐惧,又让那么多人死心塌地?自己哪一点输给他,凭什么要一直屈居人下?!
      他不服!不平则鸣,所以他要反,他要亲自去杀了天下人都说杀不了的苏梦枕,他还要拿走他的一切,自己为他卖命这些年,楼里的半壁江山,哪里没有自己的血汗?
      他压抑了太久,郁郁不得志多年,只待时机成熟,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就突然有了勇气和必胜的信心。
      苏梦枕再强也不过是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人。
      他所能仰仗的一切都已经被白愁飞控制,他就要死了。
      苏梦枕突然幽幽的开口,“你准备动手了是么?”
      “我怎么能亲自动手?担了叛逆的罪名还怎叫楼子里的弟兄信服?会有人杀你的。”
      一切结束了,白愁飞还是失败了,地面上多了四具尸体,其中的一具已经被万千暗器射成了一张烂渔网。
      苏梦枕在最后关头,轻轻的放下了他一直抱着的那枚玉枕,轻轻的一拧,一切都结束了。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密道的出口!决不能叫他活着!”
      精心策划,白愁飞还是失败了,只是他以为,他还没有完败,他一直是个不服输的人,只要,只要杀了苏梦枕。
      绝对要杀了苏梦枕!

      “你居然来了这里。。。唉。”
      苏梦枕听到的第一句话,他知道他又来了那个地方。
      周围还是绿树红花,其实花早就谢了,伊人媚眼红唇,不就是最娇艳的花?
      “你说什么?”他刚刚从迷离中恢复清醒的意识。
      “咦,你醒了。啊——”她在树下站了太久自己却浑然不觉,一动才发现腿麻了,在就要跌倒地上前,苏梦枕飘身上前,扶助了她。
      “不知不觉又来了这里。”
      红衣女子微微睁大眼睛,今天苏梦枕的话好像特别多,还是主动说了两句。往常的时候不过都是她弹琴他听,两人各自饮着酒想着各自的心事。
      “怎么,比不喜欢这里么?或者你不喜欢我?”
      “不,我很喜欢。”苏梦枕倒是很诚实,没有丝毫伪装的样子,虽然他本来也就是个滴水不漏的人,所以多数人选择相信他。
      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很亮,却又有一丝凄楚,或者还有几分犹疑。苏梦枕以为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她却促狭的笑了。
      “你喜欢这里?还是喜欢我?不许说都喜欢。”
      苏梦枕是个克制自己的人,他很少碰女人。比起白愁飞,他唯一不精通的应该就是女人吧?
      “我喜欢这里。”
      红裳女子眼里流出淡淡的失望,却还是勾起嘴角笑了笑。
      苏梦枕松开她的手,信步在庭院里。
      “离开风雨楼,我才发现我竟是个没有家的人。江湖上的汉子是不是都到最后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这里的一切让我感到轻松。”
      红裳女子蓦地看过来,“你说谎,你根本不喜欢这种轻松,也不在乎家。你是个不紧张就不习惯的人,这么多年,我从没见你轻松过。你心里只有风雨楼,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一个小院子,还有——”她轻轻的低下了头,嘶哑了声音,“还有这样一个我。”
      “你说的对。”
      苏梦枕知道她低着头哭了。温柔也老是爱哭,女孩子好像总是用哭来解决所有的问题,也许只有她例外吧?那个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人。
      “我一辈子都没有感受到一样东西,那就是健康。在这里,我却好像很自由,有一个正常的肺,还有正常的腿。可惜这不是真的,对么?”
      “或者,其实你是个仙女?”
      她轻轻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我要是仙女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治好你了,你可以跟你的风雨楼,甚至是你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
      “可惜,你不是。”苏梦枕轻轻的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因为你甚至救不了你自己。”
      苏梦枕那一句话就像洪水猛兽冲毁了堤坝,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完全没有顾忌的哭了起来。温柔这个样子的时候,苏梦枕唯有遂了她那些奇怪的心愿,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泣,哭的如此伤心。
      为了我么?
      “为了我么?那大可不必。”
      苏梦枕轻轻的将她拥在怀里,任由她哭去。
      自己应该是时日无多了,至少可以还她一个肩膀,换她一段伤情。
      也算是回报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苏梦枕今天已经话多的有些反常了,竟然像是回光返照了。
      她依旧喜怒形于色,却不在冷冰冰的,那种慌了手脚的样子就像大难临头一样,什么才让她如此无力如此紧张?
      风凉了,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两人的衣衫却很单薄,苏梦枕看到她长长的睫毛都在轻轻颤抖,更用力抱紧了她。
      拥抱是苏梦枕很陌生的行为,他没有抱过任何人,甚至很少和人这么近。男人之间表达亲昵的方式都很粗放,即使是拥抱也点到即止。
      女孩家的身体很软,还有一股处子幽香。
      苏梦枕看着她的脸却在想别的事情,也许这就是自己死前的最后一搏了吧。
      冬天就要来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六分半堂里静悄悄的,完全感受不到风雨欲来的紧张。是在韬光养晦还是已经没有重掌局面的实力?
      狄飞惊安静的看着雷纯,雷纯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茶桌上,狄飞惊低着的头正好可以看见她的脸。外人都只当雷纯娇弱无力,以为六分半堂早就是狄飞惊的势力,绝非如此。
      这个文弱的年轻人在雷纯面前已然恭恭敬敬,并没有因为她只是个妇人而有丝毫懈怠,也没有过分谦卑,就像雷损在的时候一样。也只有这个年轻人知道这个看似不堪一击的女子,手腕丝毫不逊于任何人。
      雷纯看着沉默地头的狄飞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不想知道我要让你见得是谁么?”
      其实雷纯是个不太沉得住气的人,这点就比不上狄飞惊,她毕竟年轻。
      狄飞惊略一沉默,“苏梦枕。”
      “你怎么知道?”雷纯惊讶的脱口而出看到狄飞惊同时变得惊诧的目光,自己又沉不住气了么,雷纯眼中神色一凛转而温柔的笑了笑。
      狄飞惊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了。雷纯轻轻的拍了下手,梅林中走出一个魁梧的男子,赫然是杨无邪。雷纯又轻轻的拍了三下,地面突然凹陷下去一大块,一定青色的轿子缓缓地浮起来。虽然已经能猜到轿中人的身份,狄飞惊还是心跳不自觉的加速了,紧张么,也许是觉得雷纯这个女子远远地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咳咳,咳咳咳——”
      听到这个声音就是苏梦枕。四个人照面还没能说上一句话,因为苏梦枕在不停的咳嗽。
      “你打算怎么办?”
      狄飞惊看着笑盈盈的雷纯,突然觉得有点冷。
      雷纯那张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脸,令人动容。
      “我借他力量报仇,以后他要听我的。”
      狄飞惊愕然,要苏梦枕这样一个人乖乖的去听别人的指挥,是件想都不可能想的事情。雷纯是在玩火?
      苏梦枕突然止住了咳嗽,“无邪。”
      杨无邪堂堂男子汉,眼里竟然噙着泪。为了苏梦枕他拼了命活到今天。
      “楼主——”
      “想当年,恣意江湖,纵横捭阖,你还记得我们曾在青楼上吟过的诗么?”
      杨无邪浑身一震,苏梦枕的衣袍很蓝,蓝的发亮,还很香,像是要掩饰什么。
      雷纯抿着嘴,轻轻的笑了。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轻生一剑知。。。
      竟然下起了雪。天地之间的纯白更昭显了那抹刺目的红。
      苏梦枕坐在轮椅上,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体内还留着“鹤顶蓝”和“十三点”的毒,即使只是这梦境,他也无法站起来了。
      两个人隔得有些远,苏梦枕坐在回廊里,她却一个人站在伤树下,落了一身的雪。
      苏梦枕已经无法移动了,他只能远远的听着她低低的呢喃,反复念叨着什么。
      “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了。”也许是为了打破难堪的沉默苏梦枕开口了,只是这话说出来就像是道别了。
      她身体轻微的一颤,扶着伤树站定。肩膀却是止不住的颤动着,过了好久好像终于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了一般,她抬起头,雪花落进了眼睛里。
      “我想也是呢。”然后就是沉默,好像再也没有说话的打算。
      “我要走了。”苏梦枕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再卸去压力前的那一刻是最累的,他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来了这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道别,也许这些天已经习惯了吧。
      “不要!”她转过身,一脸泪痕定定的看着他,“不要走——”
      “我可能就快要死了。”苏梦枕好像说过很多遍。
      “我知道。”她也是这么回答的,她看向别处最后目光又游移到苏梦枕身上,“再多留会,一下就好。”
      苏梦枕不置可否。
      红衣女子就静静的趴在苏梦枕的腿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好像总是会让时间变得很长,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愿意永远就这样沉默的靠在一起。可是,一切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消失的还有我呢。”她很落寞的望着同样落寞的苏梦枕。
      “一直都是我在你的梦里。”
      “如果你不能再做梦,我就再也不会出现。”
      “今日一别,我们就再也不见了。”
      苏梦枕静静的听着她说下去。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一直都知道。”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哭了。
      苏梦枕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替她擦去眼泪。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的,我只不过是来的早一些罢了。”
      红裳女子怔怔的看着他。
      “你还记得第一次你让我娶你么?我当时就只当你是个顽皮的没长大的小姑娘了。”
      “你让我觉得很熟悉,像亲人。”
      “死前能多这样的一段日子,也算是幸运吧。”
      红裳女子缓缓地站起来,“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你去吧,做你必须要做的事。”
      浩荡荡山河,男儿大计;冷清清院落,女儿无趣。
      自古便是如此,也许女子就是每日看着窗外,盼着良人远征归来吧。
      她静静地倚着门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至少我可以跟你一起走。”
      她望着他,眼睛亮亮的。
      “我等你。”

      人生总是不知不觉就多少年。
      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在回想整个过程的时候,时间就又过去了。到头来一生好像只是活着而已。
      雪花飞舞,越飘越高。白愁飞死了,想飞的心却永远不死。
      苏梦枕幽幽的打破那沉默,“他死了?”
      又自问自答说,“他是真的死了的吧,他死了就该轮到我了。”
      没有人杀得了他,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则连勾魂使者都休想对他染指。
      可是他死了。
      我活过,大多数人都只是生存。
      “人生下来不是求谅解与同情的。一般成功的人活着是去做该做的事,但有些人活着是要做最该做的事,并且只做该做而别人不敢也不能做到的事。”
      所以苏梦枕在自己做不到做不来的时候,宁可选择了死。
      据说人死前自己的一生都会在眼前重演,苏梦枕却没有那种感觉,自己的一生应该是没有任何遗憾的吧,因为自己真的想要的东西实在不多,只是真正的活过。
      红袖刀早就被关七折断,可是他一直将他带在身边。苏梦枕的刀泛着暧昧的红色,苏梦枕的刀法很多情。
      他突然想起离开时的那个画面,她倚在门边,不停的望着说我等你。
      然后那个画面就碎掉了,像雪花一样一片片的越飞越高。
      陪伴了他风风雨雨的,最后仍可带走的,就只有这把红袖。
      是你么?是你啊。
      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像是深山里的妖狐,成就书生的一段情缘。
      他看见越来越模糊的远方一个越来越清晰地影子,她对他嫣然一笑。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我回来了,却没有任何声息了。

      其实是我一直爱着你啊,你一直把我握在手心,却对我不闻不问。
      我怎么甘心?为什么我不是一个可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人?为什么一切只能用一场场梦境来补偿呢?
      苏梦枕,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
      管它是蝶是庄周,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
      相濡以沫,直至相忘于江湖。

      她笑了,最后还是只有他们在一起。
      真的好幸福。
      “你是来娶我的么?”
      “我知道呢,我一直等着。”
      “你看我不是一直穿着红色的衣服等着你么。”
      苏梦枕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风很大。
      雪飞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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