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旧时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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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旅行者将盗宝团交接好后，飞光由钟离回收了。
因他是失主，总务司没有阻拦，客客气气地请他做了登记，就将这把本该算证物的弓，还给了他。
在它上一次现世，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
它的形貌如昔，触手带着温润的暖意，将他直接带入了过去的回忆。
旅行者去冒险家协会交了任务，欢欢喜喜拿钱跑了，听闻他们近日准备启程去往枫丹，只怕下一次折返璃月，又是海灯节时了。
见证历史的人既然不在，他也该制止自己继续沉湎往事。
休假被迫只能提前取消。
胡桃见他踱步慢悠悠逛回往生堂时，还瞪大了一双猫儿眼，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落在他手里的弓上，突然凝固。
堂主大人扔下算了几天没算完的账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直到客卿疑惑地要回头询问。
堂主说：“客卿啊，你休了个假，怎么还从外面乱带客人回来了？”
钟离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飞光弓，依然没有理解她的用意，“堂主此言……”
胡桃竖起一根手指，戳上他手里的弓，“你没发现？喏，就这个，这里面藏着一个魂儿。咦，真是怪事，给我的感觉不像死魂啊。”
这句话连贯起来，仿佛变得十分深奥晦涩，令他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是世界寂静了下来，还是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他像站在另一个世界，冷静地旁观自己问：“堂主是说，有一个魂魄借助此弓栖身？”
“当然，本堂主可不会看错，不过状态看起来可真奇怪。”
胡桃站直了抬头，看见他的神情，突然露出一个被惊吓住的表情，但很快又变成了澎湃的好奇。
聪明机智的胡堂主恍然大悟，“哦～这该不会是你认识的人吧？”
钟离却没有立刻回答。
往日的客卿从容不迫，今时的客卿居然有一丝惶然的迷茫。
“我……不知是否应该期待，若是、若是错了……”
胡桃见不得这样的窝囊相，手一挥拍上他的后背，“嘶——咳、客卿，你怎么能说这种灭自己志气的话？我们往生堂面对丧葬和生死之事，一定是全璃月最专业的专家！”
她绕到钟离面前，抱着胸对他说：“如果真是你认识的人……会变成这种情况，想必也有很多不得已吧，这事就交给你自己处理。不过若是你不认得的魂儿，可得给我带回来。还有！私情不能大过规矩，若是已死之魂，你可别想背着我偷偷摸摸徇私啊！”
钟离轻轻抚过弓身，慢慢闭了闭眼睛，“自然，请堂主放心。”
往生堂游走生死边界数千年，无论应付活人还是死者，都经验丰富。
魂魄依附物体存在的情况绝不罕见，只是又要细分成几种情况。
若是沉眠于物体之中，无法感知外物，就需要借香引导。
想要唤醒魂灵，可点引魂香，由唤名者取出贴身之物，呼唤其名。
但这个方法仅限于家人亲眷之间，对一个不知根底的陌生魂魄不起作用。
钟离将弓放在高台上，燃起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过去留下的旧物被他保存了很多。
但他只选择了那条形状如鸟的项链，轻轻握在手里。
香气袅袅散开，飞光发出一阵嗡响，即使钟离没有胡桃那双特别的眼睛，也察觉了异动。
但一直到香燃尽一半，他也始终没有开口，背影远远看去像有几分僵硬。
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眼看引魂香即将殆尽，他才开口用低哑的声音喊：
“乌兰塔娜。”
弓身传来一阵轻颤，有缥缈的烟雾飘散出来，在空气里凝聚成半透明的轮廓。
钟离安静地看着这个缓慢的过程，从雾气逸散再到成形，玲珑的影子慢慢染上色彩，褪去了虚幻的灰白。
她像睡着了。
虚幻的长发披散着，红色的裙子裹住了身躯，就像是将时间定格在他们初见的那一年。
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像从两千年后的今日，回望过去，又像只是担心开口打破了幻影。
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了他的倒影。
钟离第二次开口：“乌兰塔娜。”
“啊？”她下意识应了一声，好像记忆错乱，还没想清楚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过了很久，她的眼神重归于清澈，清楚地看见了他。
“……钟离？”她迟疑地问。
“嗯，我在。”
“……咦？不对，我……”她终于看见自己半透明的手，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我是……死了吧？”
这个疑问暂时被她抛到脑后，朱妤望着异常沉默的钟离，在她印象里仿佛刚刚才见过，现在他却换了一身装扮站在她面前。
看起来依然是她熟悉的面容，但神情好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一定，已经过了很久吧。
她看了半晌，没想出什么含情脉脉的寒暄作为他们久别重逢的开端，下意识冒出一句：“你看起来变老了好多。”
嗨呀，她这张嘴！
钟离却笑了起来，朝她伸出手。
“是啊，如今的我，终于与你相衬了。”
朱妤也笑起来，将手虚虚地放进他掌心。
“谁跟你相衬了，我现在可不是老太太了。”
*
“我记得，好像做了很久很久的梦。”
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像有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很快又消失，她见证了无数人的一生。
有身世坎坷的少女，也有孤苦无依的孩子，有仗义天下的侠客，有谨小慎微的茶商。
那些或平淡或精彩的一生在她面前，似流水转瞬而逝，只有记忆和情感留存下来，寄宿在珍爱了一生的长弓上。
“唔……也不全是很好的事，我记得，有时候也会遇上坏孩子。”
虽然一把弓不可能做出半夜用弓弦勒死主人的事，但给出一些看起来有用的错误暗示，教训一下也没关系吧。
朱妤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的意识半睡半醒，犹如沉眠永梦，直到听见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才彻底清醒过来。
“不过醒来之后，『河』的声音也靠近了……”
钟离仍然握着那把弓，闻言便道：“既然如此，不如就以此弓栖身。”
朱妤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钟离，他的表情说明他是认真的。
“我也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啊，祂差不多到忍耐的极限了吧，说不好真的会失控的。”
她将半透明的手贴上他脸庞的位置，微笑起来，“而且好不容易再见面了，要是连抱抱你都做不到，不是太可惜了。”
那只手没有实感，只能感受到一阵冰冷的雾扑在脸上，有着刺骨的寒意。
钟离仿佛没有察觉，仍旧望着她，过了很久才答应下来，“好。”
朱妤飘到他身边——这种移动方式挺新奇的，速度也比用脚快，她终于理解那群鬼魂为什么只爱保留上半身飘来飘去。
“感觉我睡了很久，也错过了很多事。给我说说吧，大家都还好吗？”
于是他就从两千年前说起，从她死去之后，说到若陀磨损被封印于南天门，再说到五百年前。
“各国受损严重，七神之中，除了我与巴巴托斯、巴尔泽布，其他人……皆已逝去。”
朱妤慢慢地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安静地听下去。
“五百年前，深渊自层岩巨渊外袭来，浮舍他们身先士卒，元气大伤，只能慢慢休养。如今他们算是都隐退了，只有魈……嗯，他还是喜欢勉强自己，整日奔波除魔。云雀身故后，将店交给了弥怒照管，弥怒经营得很用心，如今生意也很好。”
朱妤紧张地问：“你没有乱买衣服吧？”
钟离笑了起来，“自然没有。”
“深渊入侵时，我们都去了坎瑞亚，无法脱身。雷神姐妹不在，小福远赴稻妻，协助那里的人们抵御深渊。她受的伤重，不过不危及性命，削月去把她接回来后，一直在山里清修。”
他说到这里暂告一段落，朱妤却不是很满意，也不知道她怎么用半透明的状态鼓起脸，做出一个气呼呼的表情。
“你说了这么多，却一点都不讲我最想知道的事。”她略带谴责地指出他的毛病，“那你呢？这么多年过去，我最想知道——”
“我如今，已卸任岩神。”他慢慢说，“当年与你所说的人治时代，我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如今的璃月，不再需要任何仙神。”
那个做作的表情忽然从她脸上消失了，她想试着拥抱他，但手只会穿过他的身体。
最后她仍然只能虚幻地搭在他肩上，“那很好啊，你终于可以休息了。”
“嗯，现在我只是往生堂的一名客卿，如今的往生堂主已是第七十七代，她叫胡桃。”
“七十七代……过了这么久了啊。”
“我不想与你说这些年，只因我……违背了与你的『契约』。”
朱妤愣了一下，想起了很多年前某个秋日，他们做过一个简短的约定。
【那就到我下葬为止吧，之后不许再伤心啦。】
她本能地想碰一碰他的脸，手上的触感只有虚无。
朱妤轻轻眨了眨眼，又笑起来，“那好吧，既然你违反了契约，那就罚你好好看着我。”
钟离抬头望着她，她却只是微笑，“这一次，我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旧时月（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