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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其四|木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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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或许尘封太久,被推开时发出一阵扎扎声,即使空用尽力气也只推开了一道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
出不上力的向导在空中飞来飞去,抢先从门缝进去,很快又出来,“里面还有个密室,要解谜才能开。”
旅行者和客卿都走了进去,派蒙体贴地拿来手帕帮好伙伴擦擦灰和汗,“真没想到这里居然藏了完全不一样的路,还好钟离厉害,把那个模型拼好了。”
拿到第一个宝箱之后,客卿先生突发奇想,没有继续前进,倒花了几个小时把拿到的积木拼成迷宫。
派蒙以为他又在怀念故人,没有打扰他,和旅行者又探索了几个地方,拿了一堆更丰富的收获才回来。
钟离已经将模型拼好,派蒙凑近看才发现木头上用红色的线指出了另一条路,能比他们现在的路线更快抵达迷宫深处。
“另一条路多半就是乌兰塔娜的收藏室。”钟离指了指红线示意的路,“这边是留给冒险家的探险。”
派蒙恍然大悟,“钟离你好厉害,朱妤也好聪明,一般人待在这里可没功夫拼积木呢。”
她嘿嘿笑了一下,充满了期待地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见识一下朱妤的收藏啦。”
然后她就被那间白骨林立的收藏馆吓了一大跳,到嘴边的尖叫还是被最大的那尊蛇骨吓回去的。
“骨骨骨骨头!”派蒙躲到空身后,结结巴巴地开口,“等下、朱妤的收藏就是这些骨头吗?!”
钟离却面色如常地走进白骨的森林,端详一只在他身边摆出奔跑姿势的骨狼,仿佛想摸摸它,又担心损坏,收回了手,“并不是全部,但大部分如此。”
见过大风大浪的旅行者也没惊讶,只是弯腰去看那只小小的白骨松鼠,它缺了截尾巴,被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替代了。
缓过刚开始的惊恐,意识到这些都只是标本,不会攻击她,派蒙才飞出来,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好壮观呀,难怪要用这么大的地方。”
前进的路在密室的另一边,他们从白骨中穿过去,派蒙仗着速度飞来窜去,从巨大的猛兽嘴里钻出来,又飞到另一头巨兽前打量。
最后她飞回来问:“收集起来不容易吧,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钟离只说:“大部分是我们冒险时在山野间所得,那些远古荒兽的骨骸倒是若陀在岩层中发现后转告她的。”
尽头的门照样是用一道机关封起来,可见留云借风真君做这个迷宫时兴致勃勃,恨不得处处留下自己的杰作。
只是这里的机关样式略有不同,什么提示也没有,只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派蒙觉得那是某位真君的自刻像,空却觉得体型不像——腹腔上挖空了一块,似乎需要钥匙填进去就能打开。
空和派蒙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有关钥匙的提示,正要问钟离,回头一看就见他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门上,啪的一声,机关传来解锁的响动。
派蒙飞过来打量他放的东西,那看起来是个玉盘,刻了一条游在空中的龙,几片云朵和简单的身体轮廓,看头顶的角和请仙典仪上的那具仙祖法蜕有几分神似。
“呃……这是、是钟离你吗?”派蒙稀奇地问,“这是哪儿来的?你不是没有来过吗?”
“嗯,这是乌兰塔娜做的,她很擅长刻东西。”钟离看着那分毫不差的凹槽,似乎已经猜到了,“看来这里放的,就是留云所说的礼物。”
他将手放到门上,空看出他有一丝迟疑,但不等旁人询问又很快恢复正常,平静地推开了这扇门。
沉重的大门缓慢打开,在簌簌落下的灰尘里,他们看见了尘封已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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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具笃笃敲打什么的声音响了一天,从清晨到傍晚,中途的房门一次也没打开过。
钟离知道那是朱妤的作坊,只要在野外找到了比较完整的尸骨,她回来了就会在房里专心地将散落的骨头拼成一具完整的骨架标本。
通常而言,钟离不会去打扰她,但这回的时间有点太久了,十几天来她都一直待在那里,从早到晚地忙碌,并且不允许他进去看一眼。
等到该点灯的时候,钟离才去敲了敲门,示意她该出来了。
里面的人没反应,他将门敲得更响了一点,“乌兰塔娜。”
屋里的人仿佛突然惊醒了,“啊,钟离吗?你快来看看,我终于做完了。”
钟离推门而入,正面对上一双盯着他的眼睛,那是只拥有巨大对角的山羊,威风凛凛地立在一块山石上,沉静的目光一如他曾经的旧友。
只是论起大小来,这只三尺长的山羊远不及魔神的高大,并且只是用木头雕出来的。
朱妤就站在它旁边,喜滋滋地打量自己的作品,头也不抬地征询他的意见,“很好看吧?我想了好久才定下这个模样的。”
“……怎么忽然雕了这个?”
朱妤抬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下个月其木格就要过二十岁生辰了,在她们青云的习俗里是成年礼,我之前不是说了要送些特别的礼物给她吗?”
钟离想起来,她之前确实在发愁该送什么,每天挂在嘴边念叨,连他都冥思苦想了许久,最后决定做一把新武器,也可以当作他们两个一起送的。
他走到山羊像前才意识到它的精致,也许得益于她此前仔细观察过活体的结果,每个细节都被还原了出来,连将要发力的前蹄的肌肉条线也被她磨了一遍,难怪他第一眼也差点误以为活物。
钟离相信其木格收到这件礼物会比收到他的武器快乐得更多,但他不会与孩子计较这个,他是要承认这件礼物好很多。
那些雕刻用的工具被她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其中还放着个圆滚滚的东西,钟离拿起来一看,发现那是他在请仙典仪时才会使用的形态。
朱妤注意他的动作,随口解释:“我在想要刻什么的时候,拿木料刻着玩的。”
比起这座威风美丽、某种意义上也很像阿格雷斯的木雕,他手里那个只有巴掌大,还圆滚滚胖乎乎,盘成一圈几乎看不出是他的试作品,就简陋得很可怜。
可怜到他仿佛能听见从不知名的远处传来,两个无比熟悉又有种久违的陌生,只是想象就能让他手痒的笑声。
朱妤体会不到他在这一刻复杂的心情,拿起刷子扫开木雕上的碎屑,忙碌着最后一点收尾工作。
钟离冷不防说:“年底亦是我的生辰。”
“嗯,嗯。”朱妤随口应道,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又抬起头。
她声音突然打了结,“呃、你也要吗?”
钟离握着那个圆滚滚的,既可以说龙也可以说球的木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朱妤下意识看了眼她的杰作,棉白色的山羊除了那对角费了她一些功夫外,没什么费力的地方。
但她又想想请仙典仪上见过的钟离,光是想想他身上折射阳光的鳞片就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可我只在请仙典仪上见过一次,记不清什么细节。”她立刻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下回我送你别的。”
钟离没说话,朱妤认为他是默许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溜去吃饭。
整个晚饭时间钟离都不曾说话,无论朱妤问他什么,得到的都只有简单的“嗯”和“好”。
这种迷惑持续到她准备睡觉时达到了顶峰。
朱妤在床边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很不确定地盯着压在她床上的庞然大物问:“……钟离?”
缩小了许多倍的龙从床上探出头,轻柔地碰了碰她的脸,又伸出尾巴卷着她的腰。
朱妤茫然地爬上床,挨着它最柔软的腹部躺下,脑袋还枕着龙身。
“呃……钟离?”
它低下头,从喉腔里发出了熟悉的声音,“嗯。”
朱妤放松下来,伸手摸了摸脑袋边的鳞片,触手是冰凉的,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坚硬,夏天枕着睡觉倒是很舒服。
她好奇地摸来摸去,尾巴也跟着缠上来,仿佛蟒蛇缠上猎物一样贴在她身上,却没有用上任何力气,只是温情脉脉地贴着她,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扫到她的脖子还有点痒。
……那条尾巴尖出乎意料是柔软的,摸起来的手感让她很难找到类比的感觉。
但她的疑惑还没得到解答,“你怎么突然变成……啊。”
朱妤想起了就在不久前发生的事,抚摸他的手忽然感觉沉重起来,“你、你就这么想要吗?”
他语气平平地说:“你刻了阿格雷斯的雕像。”
“那、那是给其木格的礼物呀!她要过成年礼了,而且、而且山羊刻起来又没什么难度。”她不摸了,把手缩回来坐好,在那嘀嘀咕咕,“再说我不是刻了一个吗?那个多可爱,我就很喜欢。你怎么能看外在呢,内在自然更重要。而且你看你都四千岁了,该是位成熟的神了,何必要攀比这种东西……”
她嘀嘀咕咕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总之,太麻烦了,我不刻。”
啪!那条刚刚还温情脉脉蹭着她的尾巴顿时立了起来,气冲冲地甩了甩,动作幅度稍大一点,整条尾巴尖就扑到了她脸上。
……尾巴拍到她脸上来了!!!!
温馨的氛围一扫而空,朱妤拍开那条尾巴,爬起来大叫:“你都四千岁了!四千岁!同一个二十岁的孩子计较生辰礼!这像话吗?这一点都不像话!”
不等钟离说些什么,她卷起自己的枕头跳下床,伴随一阵气冲冲的脚步声移到了白天休憩的软榻上,放下枕头一翻身,背对他睡觉去了。
钟离犹豫地看了眼那张软榻的大小,最终还是变了回去,起身走到那张榻边坐下。
他迟疑地躺下去,她倒没有一脚把他踢开,任凭钟离从背后贴着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抱住她,带着点委屈和不甘,还是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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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鎏金色的眼睛威严地注视他,头顶的角闪烁着峥嵘的光芒,它微微张嘴,像要从口中吐出一声叹息,身下的四爪驾驭着云与雾,仿佛身后的长尾一振,就要一飞冲天。
派蒙捂住嘴巴,和空站在一边,没把那声惊呼和赞叹说出口。
当她扭头去看钟离的时候就知道,她不应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他。
那是种什么表情呢?派蒙困扰地思索着,就好像他曾经被困在一个地方许久,终于走了出来,即使又回到了曾经困住他的地方,他又看到了困住他的那些事物。
这回他不会走不出去了,可他脸上的表情又像是不想走出去。
等了很久,等到钟离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他们才凑过去看了看。
那确实是一尊很精致的雕像,还用漆上了颜色,几乎和他们见过的仙祖法蜕一模一样,底座的一角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字,字里行间都流露出雕刻者咬牙切齿的情绪。
『致我亲爱的,小气、幼稚、为了这个三天不和我说话的岩神大人,祝你每个我不知晓的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