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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冬之火(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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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测试后还有一周的课程,在那之后,学生们便开始了冬日假期。
在最冷的时期各回各家。
藏书室的一本儿童读物里面也能看到这样的故事:
传说时序女神是从冬日降临的,她给人类带来的第一个咒语便是“火”。
火本身就是光和热的象征。
丘涅的冬日有一大半时间都处于阴云状态,北方是干冷阴,南方是湿冷阴。很难见到冬日的太阳。
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热的。
但冬天的火,更是热在人心底的。
每年年末最冷的时候,忙碌了一整年的人们会回到家中。
家家户户在门口窗口放置蜡烛,在院中点燃火盆火炉。他们把各种香草洋葱麦谷碎块塞进洗好剖干净的肥鹅里,送进烤炉,端上餐桌。一家人喝着香槟,互换礼物,擂起烛光之塔。
街道上的人聚集在广场上点燃大的篝火,一群人,碰杯,烤肉,在醉意中吐露真心,围着篝火肆意跳舞,在热烈火光和清寂夜幕下求爱接吻。
这样的狂欢会持续整整一周。
这就是冬火祭典。
英格尔站在窗口,喝着甜白,这个葡萄庄园也是涅卡家族的产业,丛家中酒窖直接打上来的,年份不久,但他特别钟爱那份恰到好处的甜度和柠檬味。
他连着喝了三天,估计杰森已经记住他的偏好了。
涅卡府邸的地势较高,从这里向下能看见繁华的城市,在昏黄的晚霞落下的同时,每家每户的烛光和篝火也次第点亮。
暖热烛光潮水般从低处缓缓漫涨而来,同时,上头紫蓝的夜色均匀地晕染铺开。
他静静地注视着这副景色。
任谁看了都会心醉的风景。
漫画里并没有过多描绘这样日常的风景,大多集中于主线和主人公,一些影响世界历史走向的大事。
任何一本历史书都很少记录这些。
只有亲自在此时此刻生活着的人,才能感受到的滋味。
他睁着眼看的,和脑海中闪现的被战争毁灭的废墟的分镜,交替出现,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割裂感。
他记得,这座城市在魔族入侵之后,沦为了怎样的人间地狱。
那之后,人类城市半数以上,尤其是东部,都成为了寸草不生的废土。
这些他都记得。
他喝完了杯中的酒,又坐回去,执笔完成论文最后的书写。
那个魔法的战辅应用的论文,自然不可能由导师整理撰写,亏得这个,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但他其实并不反感做这个,虽然他以后会离战场远远的,但在这之前他会尽量做一些有帮助的事情。算是一份愧疚和补偿。
每天过度充实,一眨眼就到了年末。
【冬火祭典……不就是这儿地春节或者圣诞节嘛……啊不好又走神了……】
在这短暂的一个月期间还发生了一些事。
之前曾经提过的绝缘石矿被如期挖掘出来了,位置在中央直辖区一片郊外。南北列车轨道临时增设了一支线。
而在这之前,诺梨华·米地白已经拿着英格尔支援的资金和魔石购下了好几块地皮,其中有便宜的废弃地也有昂贵的商业建设区。
当然,在参加土地所有权租赁拍卖会的之前,英格尔亲自确认过这几块地,点了头。
诺梨华的眼光没有让他失望,全都压准了。
中央直辖区的土地归皇室所有,但贵族可以购买100年的使用所有权,也就是租赁。
购买土地的资金并不是小数目,英格尔也是向家族借钱才得到的,但卡莱娜听到这件事,眼皮眨都没眨,只说了一句:
“这么点?宝贝,你学会投资了,我让财计给你弄一个资金预算,你从里面取就是了。”
是个人听了都想说一句万恶的资本主义的程度。
老牌旧贵族的积累确实比真新兴资产阶级还要有钱。
铁路铺设的消息一经国报传开,商户就开始疯狂涌入铁路预计铺设的沿线城镇,这些地皮的价值也随之飙升。
诺梨华那段时间眼睛都在不停地开花。
她对于赚钱真的是狂热到一种地步。
后来英格尔没提,她就去找到了发电机和电灯的发明者。
灯丝的材料已经试验到最佳,电灯的成本降到最低,发光功率也升到最高。只要供电成功,其使用成本绝对比蜡烛或者煤气灯更低廉。贵族不好说,但普通民众绝对喜欢。
出乎意料的是,在这个世界,这两者出自同一人之手。
对方也是个买了低级贵族爵位的新兴资产阶级,是个富有创造力的商人。
但为了研发发电机和电灯他钻研了有一阵子,目前资金短缺,正在到处借钱,他想在南特笛外圈尝试开设发电厂和铺设电线。
当时诺梨华气冲冲找他问:“我们俩吵了好久,那个无毛猫!非要用直流电!明明实验证实了交流电更适合大功率和大范围的发电!”
无毛猫是南特笛人最讨厌的一种野猫,长得丑,而且不知感恩,喂它一条鱼赏你一爪子,但很容易被小陷阱抓住,偷食的时候咬着到嘴的鱼死不松嘴,后来成了骂人倔和蠢的一句俗语。
英格尔于是对她说:“那你就跟他说,如果不用交流电,他的资助人将断绝他所有资金来源,以及他招投资商的所有网络,哪怕他去南特笛以外的地方。”
特权就是要在这种时候使用的。毫不夸张地说,以他家族的实力,对方只要不跑到黎微尔或者萨兰布拉去,就绝对没办法反抗。有钱有权的就是爷。
诺梨华笑了:“嚯!涅卡家的二公子就该有这样的魄力!”
“你就在等着我这句话了,不是吗?”
“您是个宽容的金:主,偶尔在适当的时机用一下权力也不失风度。”
“米地白小姐的嘴里总是塞满了蜜糖和鲜花。”
这件事最后也顺利解决了。
但在电线铺设上还有许多问题,大概预计在明年初期才能开工。
这些都不是英格尔自己要操心的事情,他开心当个甩手掌柜,全权教给诺梨华打理,他只负责提供钱和提一些关键性的指导性建议。
英格尔从前没有把东西拖延到最后地习惯,最终在打钟之前坐上了餐桌。
兰莫尔最后一个回来,身上雪花还没扫去,就一把扑过来,抱住他,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英格尔还没完全适应这种招呼方式,有些僵硬。
兰莫尔道:“我想死你们了!”
他又跑过去亲父母。
兰莫尔最近在皇女手底下被使唤得脚底生风,在政坛上也算扎稳了脚跟,作为暂且“中立”的实干派,他肩上的担子非常重,除了之前英格尔在家休养的时候经常往家里跑,之后就很难见到他了。
彭德利佳公爵也在慢慢将领地职权过渡给长子。
英格尔和他用信件问候的时候,发现兰莫尔和艾利克斯已经有一段时间往来联系了,他经常夸赞,艾利克斯时不时会提出非常有建设性的建议。
主人公也没有分毫懈怠,一切都非常顺利。
这样下去,艾利克斯能够经历一系列斗争坐上皇位,他们一家扶王成功,赚够了钱和功勋,功成身退,战争的时候,在后方慷慨地提供资金全力支援。
英格尔安于这种一眼望得到尽头的未来。
然而,打破他美好设想的是两纸邀请函。
“皇室……邀请函……”
英格尔手中捏着两张邀请函,整个人都是懵的。
兰莫尔叹了口气,他也很为难。
其实之前递给英格尔的邀请函也如雪花一般多,但英格尔全都让管家收下,写了婉拒信。
他极其讨厌社交。而涅卡家有这个能力和权力回绝所有贵族的邀请。
原身似乎是很喜欢宴会的,但家人们也将这种转变归结为重创之后的心理后遗症,心疼都来不及,绝不逼迫他出去社交,事实上,他一个二子也没必要。
但涅卡家也有拒绝不了的邀请函——皇室。
一张代理皇帝,皇长女奥拉的亲笔邀请函。
另一张,皇后露西娅的邀请函。
都属于回绝不了的范畴。
对于英格尔本身而言这就有点毛骨悚然了。
他一点也不欢迎这个展开。
他的原则是尽可能避开与主角们的接触,像学校里那几个他暂时忽略不计,那些家伙也有其他普通朋友。但反派,绝对是他最不想接触的。
更何况其中一个让他刚来这就吃尽了苦头。
每年12.25日,是冬火祭典正日。
皇室会在这一日派发恩券,一种免税券,民众或者商户可以在任何时间使用,可免收入税一个月,使用期限是这个人死亡为止,不可继承。
皇家也会开设宴会,宴请所有贵族,进行冬火祭典仪式。其实就是表演一下用魔咒在圣杯里点火。
贵族们觥筹交错,舌灿莲花,勾心斗角,滑入舞池。
在各方领地守边的公爵将领们一年一度回到首都,向皇帝述职。
国家政要们汇集一堂。当然,众议院议员不在邀请名单中。
也是审视各方格局的最佳时节。
皇家向涅卡家族递出邀请函再正常不过,可这两封,是特意指名他的。
英格尔看着父母和兄长的眼神,不用说也明白了,他们已经收到了自己的和家族的。
“……我不明白,我最近没多高调啊?”
他怕出什么风声,连巫师等级认定测试都一拖再拖。
彭德利佳,兰莫尔,卡莱娜看着英格尔一脸茫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或许英格尔并没有刻意,但他在期末测试上的表现早已经传遍了贵族圈。
欧必德的指导学生,碧锡大主教唯一的魔法弟子,天赋异禀的年轻的战斗巫师……
相比于这些,涅卡公爵家二公子的名字反而不那么耀眼了。
被毒害后醒来的英格尔·涅卡从不参加任何贵族宴会。
他早就成了众人好奇的对象。
学院的学生们在学校朝夕相处并不奇怪。贵族家主们不会闲着没事干跑去学院一睹真容,他们都在等皇室的宴会。
因为他拒绝不了。
女神教廷和南特笛皇家军政学院都属于中立力量,女神教廷一般喜欢收养孤儿,只培养巫师和牧师,从不干预政事。学院专攻研究和学术,也提供了许多军政人才,偏偏现任校长欧必德又与军方和皇家骑士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他的位置就非常微妙了。
皇长女他能理解,毕竟现在涅卡家族明面上是“偏”向她那一边的。拉拢与做人质都有可能。
皇后那边纯粹就是鸿门宴了。
英格尔非常有理由怀疑她会让人再下一次毒,这次手段一定更高明。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赴宴简直就是刀尖上跳舞。
“……”英格尔看着这两张邀请函凝思了良久,没有说出不去这样幼稚的字眼。“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吃饭吧。”
兰莫尔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知道你打心底不愿意去,就算你去了,也不用说任何违心的话,我们都在那里,会护你周全。”
父亲母亲兄长都用坚定又温暖的眼神看着他。
英格尔低头吃了口沙拉。
他还是有点不适应,这种被爱包围的感觉。
但他不会压抑嘴角上扬的弧度了。
他会学着适应这些爱,然后回报这些爱。
他会和家人们好好活到世界战争来临,如果幸运的话,还能有以后。
他由衷地希望,他们每年都能坐在一张餐桌上吃年夜饭,坐在围炉边等着天亮。
兰莫尔在家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一点小孩子心性。
当然,在他嘴里就变成了英格尔向他撒娇。
“我们一起去点光之塔吧!”
英格尔半夜困的要死,被他拽起来,到烛光阶梯前面。
上面摆满了各形各色的长烛。底盏还很精致漂亮。
就在兰莫尔兴致冲冲准备用火柴点火的时候,英格尔打了个哈欠,伸出右手。
“啪”,一声响指。
几百支蜡烛转瞬点燃了火苗。
兰莫尔蔫儿了下去,“好弟弟,你不能这样,多没意思。”
“啪”,又熄灭了。
父母也走过来。
随着英格尔在半空中律动的手指。
烛火点燃又熄灭,多数只有几根亮起。在明灭的烛光映照下,能看到英格尔恬静的脸,和他嘴角那抹柔软的笑意。
那些亮起的烛光组成了他家人的名字。
站在前方的三个人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孩子向他们表达爱意的含蓄的方式。
末了,烛火又缓缓一根根点亮。
烛光阶梯旁边就是窗户,窗户外面是万家流光。黑夜愈黑,地上愈亮。这是冬火白夜。
英格尔倚在兰莫尔身边,瞳眸里橘黄色的火光轻轻飘动。
他想起小时候,孤儿院经常停电,他们几个孩子喜欢点蜡烛玩,有的看书,有的喜欢剪灯芯,还有的喜欢一动不动盯着烛光看。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那一点的烛光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却那么暖和,那么神秘,那么迷人。
长大后日夜明亮的电灯都不如那时昏暗的烛光浪漫。
小时的顾疏喜欢用美术刀划开融化滴落柱底的蜡块,再放进焰中,看着它再次融化。
蜡融化的时候颜色很清澈,蜡油像泪一样垂下来,凝固,又再次被火融化。
他很喜欢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