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竹马的恋爱指南》蜉蝣尽其歌丶

172、【番外】一只登上高台的蝴蝶

　　明媚的阳光载着棉绵如细丝的春雨，落在人脸上，带来擦不去的痒意。
　　沈亦站在天台，带着寒意的春风拉扯着他的衣角、钻进他的胸膛，吹乱他乱糟糟的头发。
　　此时城市的美景就在他的脚下，在永恒不变的世间，他好像找到了一处静止不动的角落。
　　他的目光虚空，只是机械的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尖锐的女声划破此刻的寂静。
　　“一一，一一。”唐笑鹤摁着沈战先的手臂，撑着自己几乎站不稳的身体。“一一，从台子上下来，太危险了，听话，到妈妈这里来。”
　　沈亦只是回头，机械的望向声源处。
　　沈战先扶着泪流满面的妻子，内心一团乱麻。但他不能倒下，他强撑着微笑道：“沈亦，过来，我们回家。”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向着男人的方向伸长了手臂，手指弯曲，做了两下过来的手势。
　　沈亦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天空，笑着摇了摇头。

　　天台上的局势更加紧张。
　　没有人敢高声呼喊，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生怕惊吓到危险边缘的沈亦。
　　沈亦打了一串手势，发现是徒劳后，又笑着摇了摇头，转过了身，继续昂着头在天上寻找着。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阳光打在沈亦的脸上，勾勒着他瘦到脱相的脸庞，他朝着天空念念有词，春雨混着滚烫的液体划过他脸颊，再转头时，已经是一张泪流满脸的脸。
　　他从来没有流露过那样痛苦的表情，风一直在拉扯着他单薄身影。
　　他向虚空处抓了抓，又像是对某处拜了拜，脚又朝着危险的边缘更近了一步。
　　在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跳下去了。

　　突然迎面吹来一阵狂风，沈亦被温柔的推倒，身体落地的瞬间，砸出重重的一声闷响，砸起了一片尘埃。
　　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哼也没哼，只是举起麻木的手臂，抹了抹自己的脸。
　　窃窃私语的人群突然提高了声响，有人紧紧的抓着他，有人声音悲戚的叫他的名字，有人大声喊着快打120。
　　场面混乱的犹如一场闹剧，沈亦浑浑噩噩的，像是被摔死了灵魂。

　　沈战先和唐笑鹤两人互相搀扶着扑过来。
　　唐笑鹤紧紧的抱着沈亦单薄的身体，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她止不住的开始放声痛哭。
　　沈战先揽着妻儿的肩膀，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垂下的头和微微耸动的肩膀。

　　沈亦随意在衣服上抹了抹自己的受伤的手，擦掉上面的灰尘和血迹，然后才抬起手，擦着唐笑鹤的脸。
　　“别哭。”他声音干涩，像是从胸膛间费力挤出来一般，胸腔都跟着微微的颤动着，但他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只是一遍一遍机械的重复着，“别哭，别哭。”
　　“我没有要寻死。”沈亦扯出了一个标准式的笑容，“我还有牵挂的亲人、我还有要做的事，我还要给您二位养老呢，我不会寻死的。”
　　唐笑鹤的声音渐小，顶着一双湿润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小时候我闹觉，奶奶就会抱着我，给我讲故事。她那时候和我说，人死了以后，会上天堂，会变成人间的日月、流动的清风、会变成和煦的阳光守护在爱人的身旁。”

　　他顿了顿，眼前突然浮现几日前的场景——
　　沈亦跪在床前，哭的泣不成声。老人气若游丝的交代了后事，将屋子里的人都一一叮嘱了一遍后，视线落在沈亦的身上。
　　她温柔又缓慢的摸着沈亦的头，困难的交待着，“以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听爸爸妈妈的话。”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等到深深回来了，你们要好好相处，都已经是大孩子了，就不要总是闹脾气了。”
　　沈亦一顿，抬起头，对上一双浑浊充满遗憾的眼睛。
　　他内心绞痛，只听见对方继续说道：“深深……奶奶等不到他了。”
　　沈亦慌张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您等等，我给他打电话，您等等，求求您了。”
　　“求求您，求求您给我时间。”
　　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但他还是一刻不敢停，他手指颤抖的在锁屏界面点着。
　　手机传来微弱的一声震动，接着提示解锁失败。
　　一只手重重的砸下，压住了手机感应镜头，触发了手机防误触模式。
　　黑色的屏幕映着他泪流满面的脸。

　　风将他的话一字一句的送到对方的耳边——
　　“我只是，只是想在离奶奶最近的地方，和她说对不起。”豆大的泪珠从他的脸上接连不断的滚下，“我自作聪明的愚蠢，把一切都搞砸了。”
　　“如果不是我，顾喻深起码此刻还在这里，奶奶不会……不会带着遗憾离开。”
　　“是我，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从头到尾，我一直在做错事，都是我的错，是我。”
　　“是我。”

　　唐笑鹤紧紧的抱着他，说些什么，但他一瞬间的耳鸣吵得他什么也听不清。
　　“是我。”
　　所以他只能机械的重复着两个字，直到体力不支，失去意识。

　　沈亦猛然从床上惊醒，额头爬满了冷汗。
　　接着有人打开了灯，顾喻深坐起身，顺着他的后背，“做噩梦了？”
　　沈亦的目光终于有了聚焦，他转头看向他。
　　顾喻深先试探的摸了摸他的手臂，然后察觉到对方并没有抗拒情绪后，才温柔的将人抱在怀里，一声一声的低声安抚着，“别怕，沈亦，我在呢。”
　　沈亦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抱住他，泪水渐渐打湿了他胸前的睡衣。
　　但顾喻深没有追问发生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沈亦在温暖的怀抱中，渐渐的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鸟语花香，前面是没有翻修的老房子，爷爷扛着锄头从远处慢慢走近，招呼着，“傻小子，看什么呢？快进屋，你奶奶给你炖了小鸡，家里养的，可香了。”
　　沈亦茫然的踏进了屋子，到处都是熟悉的陈设，白色的雾气慢慢充盈了整个厨房，呛得人流泪。
　　“你这个老头子，瞧瞧把孩子呛成什么样了。”奶奶不悦的抱怨着，挽着沈亦的手臂把他拉进了屋子，“来来来，前院王婶家结婚，我把桌上的喜糖都给你拿回来了，你尝尝，甜不甜。”
　　他剥开糖衣丢进嘴里，他尝不出味道，却还是笑着回应道，“甜，好甜，这是我吃过最甜的糖了。”
　　奶奶笑弯了眼睛，爷爷站在门边，摘下头顶的草帽，一下一下的扇着，扇走屋内的燥热。
　　“你看，我们都过的很好。”奶奶握紧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着，“我和你爷爷都过的很好。”
　　“你不要再惦记我们了。”
　　“你呀，瘦了一大圈。以后呢，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听爸爸妈妈的话。”
　　“深深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你们以后就好好相处，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但是如果深深惹你生气的话，你就打他，爷爷奶奶给你撑腰呢。”
　　沈亦一顿。
　　“你们要好好的，我们也好好的。”
　　“不要被过去的事给绊住了，好好过你们以后的日子。”
　　沈亦声音哽咽，“奶奶……”
　　“乖孙子。”奶奶推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了门口，然后和爷爷并肩站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是慈爱的笑意。
　　“去吧，一一，向前走，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一一。向前走。”
　　他踉跄的向前跑了两步，面前的阳光愈发灿烂，他还是忍不住止住脚步回身望去。
　　“一一！向前走！不要停。”
　　“爷爷，奶奶。”沈亦高喊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奶奶笑着摇了摇头，爷爷瞪圆了眼睛，好像在气他说错的话。
　　“你们要好好的，再见了。”
　　他挥了挥手，奶奶又摆了摆手，催促道。
　　他狠下了心，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

　　一道金色的光柱直直的落在沈亦的脸上。
　　顾喻深放下电话，柔声道，“叔叔阿姨叫我们今天回家吃饭，说煲了鸡汤，是家里养的小笨鸡，最补身体了。”
　　沈亦一怔，在发呆的同时被顾喻深推进了洗漱间。
　　“快点洗漱。叔叔阿姨等着咱们回家吃饭呢。”
　　换好了衣服，在临出门的瞬间，顾喻深突然喂他吃了东西。
　　这次不再是尝不到味道的糖果，他看向顾喻深。
　　“你说过，心情不好要吃甜的。”顾喻深握紧他的手，“等一会路过蛋糕店，我再给你买蛋糕，好不好。”
　　过了半晌，沈亦扯出了一个由心的笑容。
　　“好。”

　　他们走出家门，迎面就是灿烂的眼光。
　　铺满了前路。
　　他紧了紧与顾喻深相牵的手。
　　坚定地从阴影中
　　走在了阳光下。
　　脚步越走越快，直到甩掉了那块经年的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