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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劫后之余又拈簪 ...

  •   他的眼睛搜寻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沿着衣角,他看见破布娃娃般躺在一堆碎陶片中的柳言欢,全身落着烟灰,一只裤脚还烧着,胳膊上的广袖已经残破不堪了。
      柳言欢失去意识前,看见了屋里用于防火的水缸,这种水缸预防一般的火绰绰有余,常年盛满水。如今这故意起的火着火点全在易燃的木架上,一个水缸防不住大火,救一个人却是足够了。柳言欢没力气砸缸,木梁却有,他看准时机,借势一推,木梁便把缸砸碎了,柳言欢瘫倒在水里,这才昏睡过去。
      “言欢,”禾肖年探到柳言欢的呼吸,道,“救援到了,你还要睡多久?”
      “我……划伤了,失血有点多,你不帮我包扎,怎么还那么多话?那些认识你的都说你话少,我怎么看不出来?”柳言欢睁开一只眼瞧着灰头土脸的将军。
      他话多?有么?禾肖年脸上浮上一朵红云,嘴上嘟囔了一句,柳言欢没听清,看口型像“我只跟你话多”。
      柳言欢在积了些烟灰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伸手扯了扯禾肖年的衣袖,道:“抱我一下,阿年。”
      “什么?”禾肖年愣了愣。
      “你傻呀,我腿被烧伤了,你不抱我出去,我怎么出去?”
      “好。”禾肖年应道,动作熟稔打横将柳言欢抱起,这个做过好几次的动作第一次如此陌生,比他第一次将他从司理院带出来的时候还要陌生。
      这一次,他们熟悉了彼此,却也藏起了心中不愿言说的秘密,两颗心间带了迷雾,却没有人打算把迷雾驱散。

      禾肖年觉得自己确实是傻,明知道柳言欢心里还藏着一个苏慕枫,却还是忍不住靠近,忍不住脸红,忍不住想要把他框起来,放在一个只有自己触得到的地方。
      可是他不能,他答应过的,他会等,等到两个人都准备好。
      柳言欢缩着,在禾肖年怀里,既有莫名安心,亦有其它一些奇怪的感受,堵着他嗓子眼,比那烟灰还难受,比那腿上的伤还疼。
      本来他叫禾肖年把他抱出去时没感觉到什么,现在却突然在意起自己身上的灰尘全蹭到禾肖年那身今早上朝时穿的干净衣服上了,突然想起自己来拿信却什么也没办好,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阿年,那封信……”他支支吾吾道。
      抱着他的少年垂眸看了他一眼,却也只是一眼罢了,“我知道。”
      “?”
      他知道什么了?
      禾肖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里却带上了从没有过的恨意,“有什么可失望的?他从来就没想把信给你,他该死,烧死倒便宜他了。”
      “……他只想保护信里的内容罢了,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禾肖年冷哼一声,“他今天敢动你,就是该绝了。”
      柳言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强硬的情话吓了一跳,第一反应竟是想要阴阳怪气道一句,还真不害臊呢,禾大将军!
      但是他只是看了周围两眼,那些禁军正忙于扑火,没兴致搭理他们。

      “阿年,你说他保护的秘密,不会跟朝廷有关吧?”
      “说不准,当年皇帝下令要收意书台时,我还在边塞,不清楚情况,我们最好一会跟苏小姐求证一下。”
      “说到皇帝,你今天被突然召过去,是有何事?”
      “这里人多眼杂,回去再细说。”禾肖年不自主地压低声音。
      突然无话,柳言欢就这么蜷缩在禾肖年怀里坐上了马车,禾肖年没有放开,柳言欢也没有说话,只是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那个,我……”柳言欢陡然冒出一句。
      “什么?”
      “没什么。”
      禾肖年垂头盯着柳言欢,沿着外轮廓,从额头到鼻尖,到丰润的唇瓣,到棱角分明的下巴,到雪白的脖颈,目光像羽毛般轻柔划过。柳言欢觉察到禾肖年的目光,扭头去看他,目光却电光火石般对上,又火烧火燎般弹开,这次轮到柳言欢脸红了,想从禾肖年怀里挣出去,但是没动,他坐得挺舒服,不想挪到颠簸的马车上。
      “那个,下次叫个牛车,马车太颠了。”柳言欢道,看到禾肖年偷着乐,才发觉这句话太小孩子气了,忙道,“你笑什么?别笑!”
      禾肖年好不容易忍住,道:“好。”
      “下次不放你一个人了。”
      “……”
      “下次信拿不到就不拿了,人得活着。”
      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好。”

      马车停在柳府前的时候,苏玉和杨可卿远远看着意书台大火,已经等在这儿了。
      柳言欢看见有熟人,说什么也不肯让禾肖年抱着了,一瘸一拐下了车,动作笨笨拙拙的,门槛上还被绊了一下,还得是禾肖年扶着才红着脸踉踉跄跄走到府里坐好。
      苏玉和杨可卿刚想一道进去看一眼,就被后面赶来的无别拦住了。
      无别头一遭严肃地蹙着眉,对她们摇了摇头。
      几个小侍从跑来给禾肖年递了烫伤的药,由禾肖年亲自上了药,柳言欢脚踝上火辣辣的感觉才约莫消下去几许,带着些冰凉的触感,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一些。
      禾肖年自然不会计较柳言欢一下马车就扔下他的事,反而对柳言欢小孩子般害羞的行为好笑的同时还揪着心,关心着柳言欢腿上的伤势,更何况适才在意书台四处寻着柳言欢的心情还未平复,此时没挪地方,仍坐在柳言欢榻边。
      “阿年,今天皇帝?召你前去是做什么?”柳言欢靠坐在榻上,本身个子便小些,此时翘着一只脚等着涂药膏的地方吹过一阵风,可怜巴巴的样子更给禾肖年一种小孩子的感觉。
      禾肖年叹了口气,给柳言欢拉好被子,“没什么,你好好养伤,我自己那些公务,自己解决便好。”
      柳言欢垂下眸子,“皇帝找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事。我倒是不打紧,你告诉我便好,我是不会因为其他一些事就莽撞行事的。”
      “圣上叫我做殿前司的殿帅。”
      “什么?”柳言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也会做出此等落井下石,背信弃义之事?你为他守了大片江山,他就是这般对你的?”
      “言欢,别说了,你说了你不会冲动行事的。况且,皇帝也没打算收了我在禁军的主权,还有机会。”禾肖年将食指点在柳言欢的唇上,“我的计划依然可以照常。”

      柳言欢拨开他的手,推窗看向门口不远处的两个人影,这个距离,苏玉和杨可卿是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的,倒是多亏有无别拦着。
      他冲窗外的无别点点头,就关了窗子,“我没冲动行事,我只是在这种事情上信任她们罢了。她们是苏党的,在某些程度上讲,对皇帝越不利的事,他们越不会去管。现在你是他们的挡箭牌,他们不会轻易把你拱手相让。”
      禾肖年摇摇头,“信任?你清楚她们是谁么?他们背后有家族撑着,皇帝轻易动不了他们,但是一步错,便是牵累着整个家族。他们至少现在还没被怀疑到头上,只要一日如此,他们就是给皇帝做事的,哪怕是演个样子也不会轻易被皇帝信任,他们是靠卖人头安身立命的。可我们几个人,便是全部了,形单影只,有什么靠山倚仗?全是自己打出来的。那些禁军现在在我手里,某天换个主也就成了别人的,从我手里待不久,稳不了。若不是当年……”
      禾肖年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了。
      柳言欢从禾肖年少年身形里看见当年久经沙场的老禾将军的身影,以及全部他小小年纪就承受的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他歪着头观察着禾肖年的表情,“阿年,我……我不该提这些的。”
      “无妨,我已经忘了。”
      忘了,又为何要再提,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生父和养父都一个接一个离自己而去,话语能骗人,神情能么?

      柳言欢想读懂禾肖年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发觉自己什么也不懂,他太无知了,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样一个刚相处了没多久的将军。
      他可以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可他到底是沙场里、朝堂上磨砺出的利刃。
      能打磨出锋利的刀刃,自然也受过别人没承过的痛。
      没感受过疼的刀,永远也锋利不了。
      见柳言欢不再说话,禾肖年也没说话。
      被拦到门口的苏玉和杨可卿见柳言欢无大碍,也同门童告辞离开了。
      一时间,整个柳家大院里,只剩下草蛩啼复歇,连鸟鸣声也藏匿起来,藏匿在无垠六月暖风中。
      本是想让柳言欢莫要念着那些没必要念的,却讨了些回忆上了思绪,讨债般盘着,缠着,揪着。
      禾肖年累了,怕了,不愿再想了,他痴缠着,为这久违的一声“阿年”,也仅止于此。
      他抬了手,拈了柳言欢发上的簪。
      青丝泻下,他侧身吻了他的少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劫后之余又拈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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