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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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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
鹅毛大雪接连下了两日,至前日午时才停。穆云轻收拾妥当,立在燕北军军营的入口向远处眺望,落雪白茫茫地,铺着燕云关城的大街小巷,一切显得静谧而详和。
“都收拾妥当了?”
身后传来裴言川清越的声音,穆云轻瞬时转过身,却在看清来人的衣着打扮时目光一顿。
裴言川内里一如往日,穿了件月白色银丝暗纹的锦袍,只是,不同于往常外罩的白色战袍或是银甲,今日,他披了件墨色绣瑞兽纹的大氅,行走间纹路波动,让人只觉眼前的男人气质矜贵,风姿天成。
平日里他惯常穿白倒不觉得有多明显,可今日这墨色的大氅一穿,男人眉眼微敛,瞬时便觉他容颜艳丽,颜色欺霜赛雪。
穆云轻的目光凝在裴言川大氅上的瑞兽图案上,平日里他与士卒相处,不见半分的架子,以至于,她都快要忘了,裴言川,本是皇族。
当今天子是他的亲叔叔。
她不由又想到上一世时在东都时偶然间听到的传闻,据说,先帝本是属意裴言川的父亲汾阳王继承大统的,只不知为何,最终遗诏却是立了当今陛下。
穆云轻看向裴言川时,裴言川的目光也同样落在他的身上。
眼前的少年依然穿着入军营前穿的那身青色素衣,周身未有任何装扮,可那如修竹般挺拔坚韧的气质,仿佛哪怕立在风雪中,亦不会被削减半分。
“都收拾妥当了,将军。”
裴言川回过神,点了下头,从一旁牵过自己的战马:“那走吧。”
闻言,穆云轻不由一愣,不是说……还有崔仲?
另一边,裴言川已是跨上了马背,穆云轻张了张口,想到方才裴言川走出军营时凝重的神色,终是没有多问,默不作声也跟着爬上了马背。
策马扬鞭,尘土飞扬。
真便如裴言川之前所说的那样,是快马加鞭,赶往蔚州。
天色擦黑,因已是路过了前一个城镇,又着实来不及赶往下一个,裴言川便带着她就近在一家简陋的客栈留了宿。
开客栈的老两口一见裴言川的形容,便知是遇到了贵人,连说小店简陋,裴言川也并不在意,又见老两口实在惶恐,便并未多言,留了银子,径直进了一间客房。
穆云轻住进他的隔壁。
一整日的赶路,穆云轻累得腰酸腿软,直着腰进了房间,待房门一关,差点腿一软栽倒在地。
即使早上还看得不十分分明,这一整日下来,她也看清楚了,裴言川明显是心中有事,也明显是急着赶往蔚州。
再又想到原本说是要与他们同行的崔仲今早却并未出现,已是累得大脑无法正常运转的穆云轻靠在门板上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有什么事情的发展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大脑停拍,穆云轻甚至想是不是因为这样的赶路绝不是崔仲一个文人吃得消的,所以他才没有与他们同行。
实在想不出来裴言川是因何如此,穆云轻也不再勉强自己,简单洗漱一番便径直上了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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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再转醒时,穆云轻是被饿醒的。
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许久,穆云轻才想起来,除了午时在路上稍作调整时吃了干粮,到了客栈后,她根本未曾出去用膳,径直便睡了,当时也全然忘了,还有用膳这一回事。
也不知道裴言川若是知道了,要如何想,会不会嫌她太过没用。
夜已深,穆云轻轻手轻脚打开房门,打算问问那开客栈的老两口还有没有吃食。
没有也无妨,给她来杯水,她的包裹中也还有不少的干粮。
穆云轻走出自己的客房,目光下意识落向一旁裴言川所住的房间,那里黑漆漆的,想来他已是歇下了。
她走下楼梯,在黑暗中打量着这家客栈的布局,想看看哪里是灶房。
目光不经意间瞥向客栈大门,穆云轻不由浑身一僵,那里,赫然立着一个人影。
男人的身形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穆云轻的呼吸却渐渐平缓下来,她认出来了,那是裴言川。
裴言川也在此时转过了头,看向她。
穆云轻的面色一时有些讪讪,但还是站直了身子,低声道:“将军。”
“给你留了饭菜,掌柜放在锅里煨着,应该还是热的。”
因是深夜,裴言川的声音很轻,细听之下甚至还有几分哑。
穆云轻闻言,微怔,给她留了饭?
只是,她却并没有动,立在原地,看着裴言川,欲言又止。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有睡?
“去吧。”
看出了他的犹豫,裴言川轻笑了声,声音亦和缓了几分。
穆云轻顿了下,随后她点头,转身进了灶房。
灶房内果然如裴言川所说,大锅里煨着饭菜,热腾腾的。穆云轻不由回身,看向灶房外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男人已是再一次转过身,融入了黑暗之中。
穆云轻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将饭菜盛了出来。只是,她却并未如之前所计划的那样,在灶房简单对付一口,填饱肚子便可,而是将饭菜端了出去,摆到了饭桌上。
穆云轻在饭桌前坐好,转过头看向裴言川的背影,张口问道:“将军要也用一些吗?”
“有很多。”
裴言川再次转过脸,黑夜中男人眸色漆黑,宛如一汪不见底的深潭,穆云轻放在桌面上的手不由蜷了蜷。
“也好。”
话落,裴言川大步走至桌前,在穆云轻的对面坐了下来。
穆云轻见状,连忙站起身,帮他盛了一碗饭,递了过去。
“谢谢”,裴言川接过,随口道了句谢。
穆云轻没吭声,她是他的手下,不敢当这一句谢。
却见裴言川坐下后,似是沉吟了片刻,随后道:“我急着赶往蔚州,比之前预想中的急。”
“明日清晨便会出发,也是如今日这般赶路”,裴言川说着,抬目看向穆云轻:“你可以落后些。”
“比我晚两日到蔚州,再去寻你的朋友,我在蔚州至少要呆上五日,并不耽误。”
“我身边带着暗卫,到时候也给你留两个,以免有意外。”
穆云轻听着裴言川坐在饭桌的另一侧,同自己的交代,不由抿紧了唇。他看出来了,这一日的疾行,她不大吃得消。
只是,她却心知,那个人,才是查清此事的最关键之处。
若裴言川着实着急,那么她,也必然是要前往的。
只是,穆云轻眼中极快地划过一抹疑惑,因她属实不知,裴言川因何这般急。
“这样疾行,不到两日,便能到蔚州了。”
穆云轻开口,认真道:“穆青两日还是撑得住的。”
裴言川听到他这话,却是不由抬目看了他一眼,少年人的话掷地有声,显然已是下定了决心,目光决然。
裴言川见他如此,不由觉出几分好笑,紧绷了多时的身体莫名放松了些,语调散漫,笑道:“等到了蔚州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撑得住?”
穆云轻张了张口,却听裴言川继续道:“何必勉强?”
“何况眼下”,裴言川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变得幽深:“也还并未到需要勉强的时候。”
穆云轻听着耳畔裴言川的话,半晌没有吭声。
她垂眸看向木质的饭桌,客栈简陋,饭桌也擦得并不干净,细看便可看出还泛着星点的油渍,穆云轻没有抬目去看裴言川,只低垂着头,半晌后,才低声道:
“穆青的好友在蔚州多年,又在鱼龙混杂之地,想来定是能听到些许风声的。”
“穆青早去蔚州一日,许便能早一日帮到将军。”
“穆青……虽不知将军因何这般急,但是,也希望能为将军分忧。”
“若将军着实是急,现在上路穆青也必然撑得住。”
穆云轻说到这里,放在桌下的手握成拳:“也免得将军深夜忧心至此。”
“穆青也并不会觉得勉强。”
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还有什么撑不住?
故乡仍在,为守护着她而奋力,又岂会,有半分觉得勉强?
穆云轻不由又想到了上一世时,三年后的燕北,战火燎原,生灵涂炭,不似人间,更像是炼狱。
而那一切,便是从汾阳王世子裴言川战死后,开始的。
穆云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裴言川神色间流露出的复杂。
裴言川眼眸微深,看向坐在对面依然垂着头的少年。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回到桌上的饭食上,原本热气腾腾的菜已有些温了,不再冒热气,而对面的少年却依然垂着头,腰背固执地挺得比直。
明明赶路到后来,在马背上已是要坐不稳了。
裴言川看着,不由一叹,他向后倚靠进椅背,肩背放松下来,语调终是恢复了往日的散漫:“先吃饭吧。”
“有什么,边吃边说,也是一样。”
事情终归是要一件一件地解决,如今他思虑再多,亦是无用。
穆云轻动了动手指,看对面的裴言川言罢,已是率先拿起了筷子,穆云轻亦抬起手,捡起了手边的筷子。
“那将军……”
穆云轻迟疑开口。
话未说完,便见裴言川拿过一旁桌上的一副未用过的筷子,捡了一个鸡腿到她的碟子中。
穆云轻一滞,便听裴言川散漫道:“明日清晨出发。”
“还如今日这般赶路。”
“一会儿用完膳,早些歇息。”
穆云轻听到这里,不由一喜,这是答应带着她同行了,穆云轻的唇角不由弯了弯,立刻道:“是,将军!”
想到方才,他一个人站在漆黑的院子中,穆云轻不由又加了一句:“将军也早些歇息。”
闻言,裴言川抬目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嗯”了声。
裴言川的态度缓和,穆云轻几乎是瞬时便察觉到了,男人不再似白日里和方才那般紧绷,恢复了往日的慵懒。
甚至,还问起了她以往可有读过兵法。
穆云轻没有读过,裴言川便又问她读过什么书。
不似是考较,倒似是只是闲聊。
后来又说到了狩猎。
穆云轻不由道:“以前打猎时也动辄骑马进山一整日,不觉什么。”
“以为赶路也是如此。”
“没想到……”
这样累。
裴言川闻言不由笑了,他的笑声低低地,在寂静的客栈内响起,令穆云轻没来由地心中一紧。
她握着筷子的手微顿,随即便听裴言川笑道:“等蔚州之行结束,回了军中,你这马上的功夫得好好练一练。”
听他说到这个,穆云轻连忙点头,身体也跟着坐正了几分,肃声回道:“是,将军!”
平常的将军与手下兵卒的问答,裴言川闻言,却向旁侧微偏了偏头。
穆云轻顺着裴言川的目光,亦向旁侧望去,并不大的客栈中,在角落里堆了些许杂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正在穆云轻有些疑惑之际,裴言川却开了口,他的声音清润,在寂静的客栈内响起:
“这段时日在外面,还是叫我北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