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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米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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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父亲的谨慎,我暂没有去找海因里希说的人去学瑜伽。
过去世界的记忆越来越不真实,只像是一场梦。西贝尔的人格日渐模糊,心中偶尔的叛逆情绪慢慢消散。和父亲相处也大有改善,有时把学校的趣事描述给他听,两个人哈哈大笑。在笑声中,我会恍惚误以为自己真是他的女儿。
对新生活的适应本是好事,却更让我迷茫。
我开始用阿尔伯特给我的本子写日记,有时记梦,但一直没有给他写信。我还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对他心动的只是西贝尔,不是我。
可我究竟是谁?
我梦到过他,梦到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梦到心中涌动着不确定的期盼。这在期盼着的又是谁?
想不通,只好投入到学习和活动中。
“美丽联盟”的活动确实丰富,有时候周末要帮前线回来的士兵缝补衣服,有时候看电影,有时候读书。
这一天看新闻片。这个年代没有电视,新闻视频都是用电影传播的。外面电影院就有,学校里也有地方组织观看。
今天的内容是刚刚结束的法国战况,黑白画面里,大街上行进着一排排投降的法国士兵,路边的法国平民和德国士兵一起,向投降的法国人丢东西,咒骂他们。
结束后,一个女同学大声说:“你们看到那些黑色的人了吗?真可怕,看得我想吐!幸好后来画面里出现我们的士兵,我才能继续呼吸。我们可不能让这些人侵略了我们的国家!”
“不会的,德国士兵会消灭他们,世界绝不能掌握在这种人手中。”说这话的是美丽联盟的学生主席希尔德,一个大四女生。
她个头高挑,声音洪亮,一边指挥着其他人收拾放电影工具一边说:“和英国的空战也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下次我要找一部空战的新闻片来。真不明白,英国人怎么还不投降?他们的政|府早就被犹|太人控制了,英国人应该抛弃丘|吉|尔!他本质上是犹|太利益的代言人。犹|太人是万恶之源,世界上所有的战争都是他们挑拨的。”
这些熟悉的话我也经常在广播里听到,是妠粹宣传的核心内容,也就是德国不是侵略而是自卫,坏事是犹|太人干的。
“西贝尔,每次讨论您都不主动发言。”希尔德点我名。
“呃,您说的挺对的。”我说。
“怎么对?哪里对?”她挑起眉毛盯着我。
“就是……英国人不会很快投降?”
“为什么不会?”
我不是顺着你的话说的吗?你也知道他们坚持到现在不愿投降,更何况这才哪到哪?仗还要打5年呢,最后投降的是谁,我敢说吗?
使劲想了又想:“因为他们也要保卫自己的国家,当然,这是被洗|脑的结果。您也知道的,政|治宣传。”
希尔德不甚满意,勉强点头,然后面对大家说:“她说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和英国人原本可以是盟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也是日耳曼人的分支,有共同的祖先。更何况英国这些年是反犹|太的,因为犹|太人背信弃义!英国帮助犹|太人复国,他们却在当地杀害原住民。英国人约束他们,他们反而……”
她说了很多,我也没记清,听起来有理有据的,我无从判断真伪,只感叹政|治局势一团乱麻。大脑里正天马行空,希尔德忽然问我:“上次学习元首的著作,您的感想还没交给我。”
她又想起这茬了。前几天一起学习希特嘞那本奋斗史,这部七百多页的大砖头可把我害苦了,啃了整整一周。后来参加小组讨论时私下问了别人,发现傻子竟是我自己,他们都没怎么看,只是选一段随便读读交差。
“不是口头表达吗?我当时是发言了的。”我说,“我记得很清楚,我说的是元首的读书观,他提到,有些学问很高的人只是收集知识,却并不知道如何读书,如何从书中获取对自己有用的知识。这些人不懂得学以致用。”这是我从那几百页的偏见、仇恨和胡言乱语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处有用的观点。
“其他同学事后把读后感写成文字交给了我,”希尔德扫视其他人,那些人都低下眼睛不看我,也不知真假。她继续说:“再加上您集体活动记录本来就少,所以最好把书面总结交上来。”
她颐指气使的,我想表示反对,但又见其他人都很顺服。只有一个扎辫子的女孩偷偷向我眨了眨眼,吐了一下舌头。我也向她偷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活动结束,我走出校门,经过学校对面的贝贝尔广场时,停了下来,呼吸一下自由空气。
第三帝国的等级观念非常严重。军人、官员这种穿制服的,还有学校里有教授博士头衔的,都高人一等;在学生中间有职位的也能随便指挥普通学生。整个国家就是一个大军营。
也许是俾斯麦用铁血手段强行捏合了原本一盘散沙的德国,所以铸造了这种民族性格吧,我用心理学的观点想着。
“以前,他们就在这里烧书。”我听到背后一个女声说,回头发现是那个辫子女孩。
我有些印象,大概希特嘞上台不久,就禁了好些书,还烧了许多。竟然就在这个广场。
“可惜。”我说。
见我这样说,那女孩脸上惊讶了一瞬,然后顺着我的想法说道:“是呀,许多思想是不允许的。”
我仿佛看到了画面。学生们叫着、跳着,向火堆里扔书籍。熊熊大火有两人多高。纳|粹官员和盖世太保站在旁边,表情赞许。
我打了个激灵,赶紧解释:“我不是说想看那些书。”
那女孩一笑,说:“不用紧张。我叫米娅,以前经常坐在最后一排,也不爱发言。那时候希尔德总点我的名,现在我安全了。因为您来了,每次坐在最后,把我的位置抢了。”
我们相对笑起来。
米娅歪着头冲我眨眼:“西贝尔,您的名字来自希腊词,是女巫、女先知的意思。很容易被焚烧的那种人哦。希尔德的父亲在军需部工作,不要和他们明着作对。”
“我会离火远一点的。”
没几天,我和米娅熟了起来。她是学文学的,住处离我家只隔两条街,两人放学经常一起回家。
“你比较与众不同,也许希尔德嫉妒你。”她说。
“嫉妒,我?”不会吧,希尔德高大丰满,一头金发,典型的日耳曼美女。老爸还是纳|粹官员。不过,要是比老爸的话,我老爸也不差什么,我暗自想。
“你不觉得自己不一样吗?也许正是这样她才嫉妒。你天性如此,不是故作姿态。”米娅看着我说,“你的发型,衣着,眼神表情,和人说话的语气,甚至走路的姿态,都和其他女孩不同——她们有时在背后议论你。”
这么夸张?不过想来也合情合理。在这里,扎个丸子头,披长发或者梳个马尾,穿男式裤子,就算与众不同了。
可走路姿态又是什么鬼??
“我走几步你看。”我把米娅按在路边站好,在她面前来回走动,“是不是这样?”我想起西贝尔原本在中学就参加各种行军活动,体态应该更加挺直轩昂,大概是我穿越后把这些习惯冲淡了,显得散漫。
看了一会,她指着我笑道:“像,像《科佩利娅》。”
“什么?”
“是一个芭蕾舞剧,主角是一个木偶人。”她狡黠地笑。
“好啊,把我比木偶人!”我笑着追上她,双手直直钳住她的胳膊,把她身子前后摇晃,“觉悟吧,你被木偶人诅咒了!”她原本被摇得迷糊,这下更笑得喘不过气来。
后来我们俩边聊边走,她说:“你走路时,看起来很自在,脚步轻快。好像没有什么目标,走到哪都可以。像是……另一个国家来的人,来旅游的,看哪里都有趣。当然,你是维也纳来的,那里和柏林区别很大吗?”
“也还好。”其实她观察的没有错,我是另一个国家来的,只不过是更遥远的国家。
不一会米娅停下来,在我耳边悄悄道:“我就说,你这样很好。对面那个士兵在看我们,我打赌他看的是你。”
路那边啤酒馆前面站了几个士兵,其中一个正往这里看。
“他不是从啤酒馆出来的,是从刚才我们打闹的地方一路跟过来的。”她露出坏笑,“这士兵长得不错,我去问他要一下通信地址!”
我开始还笑着,后来见她真的要过去,就一把拽住她:“不许去!这也太冒失了。”
“怎么啦?又不是真的谈恋爱,只是要个地址,约会一次而已。”她笑我,“别这么胆小古板。我们正年轻,Gather ye rosebuds while ye may。读过赫里克的诗吗?玫瑰花开,堪折——”
“我摘到你了,回家!”她笑着,被我推着向家走。
到了她家,我站在楼下:“我不上去了。”下意识按了按背包,那里装着今天收到的一封信。
但转头见那几个士兵还真跟过来了,仍然看着我们,就到米娅住处玩一会。
两人翻了会爱情小说,悄悄听了BBC,最后转到德国国防军电台,一个音乐点播节目把米娅给听住了。
“这是超越空间的链接,是心灵的约会!”广播里的主持人每点一首歌都这样说,大多是身在家乡的女孩和前线士兵的恋人间互相点歌。
“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真希望有人给我点。”米娅捧着脸畅想。
这些节目在我的世界已经老套甚至过时了,不过她喜欢就好。
“喂,你想什么呢?你真的对男人没有兴趣?”米娅的脸凑过来,“你不是像瑜伽士一样,也禁欲吧?和我认识的那人一样。”
“什么人?”我到好奇了。
“不告诉你!下次他们举行活动再说。可有意思了。”
玩了一会要回家,刚下楼,发现下雨了。二楼米娅的窗户打开,叫着我名字,丢下来一把红雨伞。
我接了伞向她说再见。
“下次别走那么早,多玩一会。我们还可以出去逛。”
我点头答应,她挥着手:“再见,西贝尔嬷嬷,愿主赐福你。”
我哑然失笑,又把我比成修女,这“禁欲”梗是过去不去了。
回到家,父亲买了一袋面粉和一些罐头。我做了面条汤,吃完饭,父亲说:“最近你又开始练琴了,但我们没带什么曲谱。诺娜妈妈已经回自己家了,也不好给我们邮递。你有空自己去买吧。”
我应了一声:“今天不练。”
来到楼上,推开窗户,天还没有黑。8月初的柏林,太阳落得晚。
这一天可真是极慢、极长。早上,我收到了阿尔伯特的信,揣在包里整整一天,还没有打开。每当要拆开的时候,都有十二分犹豫。不知道自己是怕他说些什么,还是怕他什么也不说。
心中纠结着,手指已经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
“很早以前,我回忆中就有一个西贝尔的影子。只是最近,她忽然变得色彩生动、情绪鲜明起来,还常常对我说话(容我直说,她不像“您”这么客气)。我不得不怀疑,这个影子真正的主人,那个有着深绿色眼睛的女孩是否对我施加了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