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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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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杜夷初双手投降,跪着、蹭着就下了床,十分没有尊严。
算了算了,在老祖宗面前,跪了也不吃亏!
她的腿一麻,又紧张到虚脱,几乎真就是跪在了地上,惊恐地抬眼看着他的刀。
游雪书把刀一收,手一扬,那把武士刀就被扔到了桌子上去。
“怎么?后悔了?”他冷笑一声,从容坐下,一只手搭在桌上,玩弄起茶盏。
看来,他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抛弃孩子又后悔的母亲了。
她本可以撒一个谎了事,就说自己是担心孩子才跟来府里的,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她认下了,爷爷跟她走了怎么办?那爷爷这辈子就没有一个游雪书这么好的父亲了,跟着她一个没有身份的女人,在这个时代能活下去吗?
可她即便撒个谎说自己是孩子母亲,偷偷跟过来看看,这也合情合理,她如果执意不愿领走孩子,游雪书也不会强迫她。
可要命的是,她不会撒谎。
九岁的时候跟爷爷撒谎,说在自己没留作业,就跑出去玩了,晚上偷偷在被窝里补,被爷爷发现,让她跪在游雪书的遗像前,反省自己犯的错。
遗像上的老祖宗严肃的眼神,和现在这位本尊的脸重合,杜夷初对着这张脸,就更编不出谎来了。
游雪书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她,眼里有冷傲的戏谑。
“你是地下党。”
“啊?”杜夷初连忙摆手:“我不是啊!我不是!”
他抿了口茶,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你衣着不俗,不像养不起孩子的人,既然这么不舍得,为什么还要让我领走?”
“只有一种可能,你现在,自身难保。”
杜夷初站起来,揉了揉膝盖,说:“祖宗大人,您的逻辑是对的……”
游雪书眉心一皱:“你叫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唉,总之我不是地下党,我也不是小豆包的妈妈。”
“好啊,那我放你出去。”他轻飘飘地说完,站起来就去开门。
“不要不要!”杜夷初小声说:“您帮帮忙,我在伪满没有身份,也答不上来住处,要是让日本人抓住,我就死定了。”
“伪……满?”游雪书眉头一挑。
杜夷初闭紧了嘴,恨不得吞下这两片笨嘴。
游雪书背着手,又走回来,留给她一个挺立的背影。
“前两日抓到一个地下党,他说他们的组织不承认满洲,也是这么叫的。”
他猛地回身,双目压迫地盯着她,沉声训斥:“还说你不是地下党!”
他的眼睛,像杀过人的,当即就把杜夷初震慑住了!
半晌,杜夷初才握了握拳,别过头去,看向地面,嘟嘟囔囔地说:“你就是现在把我交给日本人,我也这么说,伪满就是伪满,我们今天不承认,将来也一样不承认。”
游雪书不说话了,她感觉他在紧盯着自己看。杜夷初的心头没来由地涌上来一股气愤,这股气愤,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有,在她临摹他的字的时候就有,在她看到他穿着日本军服的照片时就有。
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为什么要给日本人做事呢?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怎么大白天锁着门?”
游雪书迅速走到门口,手摁在门锁上,警惕地看向窗外的虚影:
“谁?”
“游先生在啊?抱歉,真是打扰了。”
“夫人晨安,有事吗?”
“先生晨安,我、我是想给小姐送些新布料来的,既然先生在,妾就不打扰二位了。”外面的女人在偷笑,立刻就离开了。
她看见,他像松了口气似的。
杜夷初小声说:“多谢。”
游雪书转回身,看着她,目光比刚才柔和了些许。
“你这阵子就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
他肯帮她?
“那万一那位日本小姐回来了怎么办?”
“她在马迭尔宾馆订了一个月的房间,短期内不会回来了。”
他都知道?!这才过了一晚,他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
况且,他说出妻子和情人在外面开了房的事,是如此的心平气和。
“您为什么帮我?”
他讳莫如深,坐在了饭桌前。
杜夷初的肚子咕咕叫,她望一眼那一桌饭菜,又坐回了床上去,有点不好意思。
游雪书淡淡的叫她:“小姐,请。”
好吧,既然人家请了,那就别客气了吧。杜夷初端端坐上了桌,游雪书递给她一双筷子,他的手很白,指节很好看,杜夷初有点心慌意乱,大概是低血糖了。
“谢谢祖宗大人。”
“你们组织上,不都称同志?这是哪一种暗号?”他好奇地审视着她。
在祖宗面前吃饭,杜夷初尽量注意仪态。
“饭吃的不愉快?怎么不说话?”
杜夷初从饭碗里抬起眼,她说:“食不言,寝不语。”
游雪书竟然笑了,她这一笑,又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呆板。
从小人家就笑她是书呆子,男朋友也说她:女博士,搞不定。
可他的笑,并没嘲笑的意思,反而他笑时不慎露出的两颗虎牙,让一丝温柔冲破了他冷硬的外表。
“那是哄孩子的。”他说:“小豆包很聪明,不教规矩容易学坏。”
可不是么,她爷爷跟老头打扑克出老千,把人老头赢得嗷嗷叫。
杜夷初心生感激,说:“是,您的教育理念是对的。”
游雪书看着她埋头吃饭的样子,若有所思。
“我跟你打听一个人。”
“跟我打听?您说,我知无不言。”
“你认不认识,林咸池?”
原来,爷爷被游雪书取名叫杜咸池,是因为还有个林咸池。
杜夷初摇摇头。
游雪书攫取着她纯净的眼睛,试图在其中寻找真相。
他边说边看她的反应:“林咸池是地下党,前不久被日本人抓捕,我查过,他被特别输送到了满洲防疫给水部,那之后,就再无音信了。”
“满洲防疫给水部?”杜夷初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猜想这人对他至关重要,于是如实相告:“那你知道满洲防疫给水部的秘密代号吗?”
这回换游雪书摇头。
“731部队。”杜夷初沉声。
游雪书微皱眉:“说下去。”
杜夷初开始对这次荒唐的穿越产生了一丝庆幸,她能如这般将日本人的罪行告诉她的这位老祖宗,也就不枉此行了。
“日本七三一部队,表面上是满洲防疫给水部,实际上是日军用来做活体实验的秘密研究所,他们用活体中国人、朝鲜人、联军战俘进行生物武器和化学武器研究,许多被抓捕的地下党,都以特别输送的方式送进了731,进行人体试验。”
那地方,这支部队,就在哈尔滨的平房区,1945年,日本人败逃之前,烧毁了罪证。
这是最高军事机密,要战后许多年才被曝光,当下日本人当然不会透露给一个中国人,游雪书的震惊,是很正常的。
杜夷初看着他愕然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如果他是你的朋友,那么不用再找了,被送进731的,就没有活着出来的。甚至……”
他的眼睛里升腾起雾气。
杜夷初不忍心再说,可是必须让他足够了解日本人的罪行。
“731有个实验,是为了防治冻伤的研究,他们在寒冬腊月把中国人的两只胳膊浸在水里,让胳膊在零下几十度的寒风中受冻,为了加快速度,他们用电风扇吹,等到胳膊冻伤了,再用木棒敲打,直到胳膊完全冻结,再用开水解冻,温度升到50度的时候,实验者的皮肉就会完全脱落。”
他惊讶、满眼的不可置信。
“这样的人体试验,在他们本土是决不允许做的,中国人成了他们最好的试验品。”
“还有一个实验,把母亲和她的孩子关在一个细菌室内……”
“够了。”
杜夷初觉得还不够,接着说:“您在伪满念了两年中学,三年高中,相信你们那时候,向日军献纳过实验用的动物吧?老鼠、兔子、驴、马……”
游雪书讷讷地望着她,好像都被她说中了似的。
“日本人向你们征集的那些动物,都是731部队要用的,这些动物的血液,也曾与人体试验的对象交换过血液,给部队种胡萝卜的那些劳工,有没有说过,看见过部队里有水泥炉子?那是,焚尸用的。”
他的脸上开始出现不适的表情。
杜夷初放下筷子,迭起的心潮收归平静。
“祖宗大人,我吃好了。”
外面有人走动,游雪书忽然把椅子拽到她身边来,离她很近,迫不及待地低声问:“这些机要,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墨色的眼盯着她明亮的眼睛看,杜夷初的眼波颤了颤,脸一下子红了。
游雪书也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竟然也红了,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说话,外面没动静后,杜夷初把椅子向后挪了挪。
游雪书低头轻咳了两声,也把自己的椅子拽了回去。
杜夷初不回话。
半晌,他突然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杜夷初缩了缩脖子。
他从桌上拿起日本刀,冷冽地盯住她的眼睛,嗓音狠厉:“如果让我知道你在说谎,我就把你丢进焚尸炉!”
杜夷初打了个哆嗦,不敢看他。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转回身,语气缓和了些,指了指梳妆台上的女性用品,说:“暖瓶里有热水,屋里的东西你随便用。”
杜夷初声音低低地说:“我不碰别人的东西。”
游雪书没再说什么,打开锁出了门。
小豆包在院子里堆雪人,见到游雪书,赶紧站起身,拱手道:“爹爹晨安。”
“晨安。”
见爹爹无心理会他,小豆包追上去搭话:“爹爹你看,这小铲子铲雪可好啦!”
“哪里拿的?”
“厨子挂在后厨的墙上,我就摘下来啦!”
“池儿,不要碰别人的东西。”
“哦,好吧,孩儿记住了……”
游雪书叹了口气,一瞬失神,这孩子的脸与刚才那张脸慢慢重合,越看越像,他咬了咬牙,负手离去。
他一夜未归,次日,杜夷初醒来,发现梳妆台上摆着一盘新的洗漱用品。
香皂、牙刷、牙粉,换洗的衣物,都是新的。
杜夷初拿起一瓶未开封的雪花膏好奇地打量。
这些,都是他准备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