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改》泠风过

1、物是人非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爹爹！”
　　一个六七岁的金发团子推开书房的门跑进去，扑进了为首的中年男人怀里，男人看到他也忍不住笑了，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轻轻的捏了捏他的脸问：“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跑来啦？娘亲呢？”
　　小团子吃着书桌上的桂花糕不说话。
　　一旁的两个男人都笑了，略显稚气的那位一脸无奈，“爹，琛哥儿从一早起来读书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
　　爹爹闻言，连忙把桌子上的点心都摆到小儿子面前，他一边忙活一边吩咐：“老大，你去厨房，让他们煮个梨汤，哎呦喂，可别饿着我家乖宝儿喽！”
　　山忆琛的两个哥哥都是平西候的原配生的，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便是做他的爹爹都不为过。
　　平西候一共娶过三位夫人，原配出身清河崔氏，跟他是少年夫妻，还比他大七八岁，生了家里的两个男孩跟一个长女，后来病逝，第二位是皇后的外甥女只生了一个女儿，只不过难产死了，
　　第三位便是狮子国的小公主，跟自己长女一般大，也是因为年纪小还娇气的原因，他也乐意惯着，
　　山忆琛也是他们俩唯一的儿子。
　　他的长相无疑是像母亲的，狮子国皇室的金发鸳鸯瞳加上中原的瑞凤眼，可以说是跟画一样。
　　没一会大哥就带着食盒回来了，里面是一碗梨汤跟一碗加糖的黑芝麻糊。
　　山忆琛伸手，边喊着大哥边伸手去够盛着黑芝麻糊的碗。
　　大哥微微一笑，抬起手勾了勾他的鼻子笑道：“小馋猫。”
　　山忆琛嘿嘿笑着，一边抓着爹爹的衣服一边让大哥二哥喂饭。
　　“好嘛，你小子还挺会享受的。”
　　小奶团长顺着声音望去，看到门口站着的红衣少女眼睛都亮了，“二姐！”
　　二姐点点头，她手里也提着食盒，看到山忆琛手机的糕点微微皱眉，看向平西候，忍不住埋怨，“琛哥儿都多胖了您还让他吃糕点？前天牙疼半夜睡不着的不是他啦？”
　　平西候嘿嘿一笑，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天杀的，老子怕闺女，传出去不得被嵇易这个王八蛋笑死！
　　二姐说完爹爹又看向自己的两个哥哥，她这才没忍住火气，“咱们怎么说的啊！不是说好了少让琛哥儿吃那么多糕点的吗？”
　　她拿起那碗吃了一半的芝麻糊闻了闻，火气更大了，“你们俩谁端来的！不是说不能多加糖的吗！要是琛哥儿牙疼了，我饶不了你俩！”
　　二哥就不高兴了，缩着脖子说：“又不是我端来的……”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撕了你的嘴。”
　　二哥也不敢说话了。
　　二姐打开食盒，山忆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哇！大鸡腿诶！这是牛肉嘛！鱼翅瓜汤诶！”
　　山忆琛拿起千丝饼先给了爹爹哥哥姐姐一人一个，然后就抓起一个准备往嘴里塞，但是二姐摸了摸他的头，“你乖，姐姐怎么跟你说的？吃饭之前要做什么？”
　　山忆琛想了想，然后乖乖的放下饼，对二哥张开怀抱，“洗手。”
　　二哥点点头，把饼塞进嘴里抱起小弟去洗手。
　　不等二姐说话大哥就自觉得把食盒里的东西都放到书桌上，并且没敢多说话。
　　山忆琛回来就爬到椅子上，拿起筷子，然后眼巴巴的看着父亲，等着他动筷。
　　接触到小儿子的眼神侯爷随手夹了点东西。
　　山忆琛得到许可拿起筷子，大有一副抢饭的样子。
　　二姐轻轻的抚摸着弟弟的头，满目慈爱，“慢点吃，吃完了让你二哥带你出去玩。”
　　那时候的山忆琛是第一世家的小公子，有爱自己的家人，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以说皇子过得都不如他半分快活。
　　次年，西南王叛乱，爹爹跟大哥奉旨讨伐。
　　平西候轻轻的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微微一笑，“你在家里乖乖的，回来爹爹就让你去马场里挑马。”
　　“好！”
　　大哥把他抱起来，满目慈爱，“你在家乖乖的，别惹娘生气，回来哥哥带你看杂耍。”
　　二哥把他抢过来抱在怀里，“走吧走吧！你们俩不在家我家琛宝儿可老实了！走吧！”
　　大哥挽起袖子，大有大干一架得阵势，“嘿！你这个臭小子！”
　　“闹什么闹！多大人了！伤到琛哥儿怎么办！”
　　二姐出声呵斥。
　　母亲微微一笑，不过她的眼神都在爹爹身上，
　　“侯爷，平安回来。”
　　“嗯。”
　　父兄一去便是半年，但是局势不见好，二哥也去了。
　　“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哥哥就回来了，带你去放风筝。”
　　本该是新春团圆，山忆琛却接到了二哥的尸体。
　　“二……哥。”
　　山忆琛虽然年纪小，可也懂得些事，那些骗人的话也明白是骗他。
　　母亲把他抱在怀里，二姐在一旁哭泣。
　　二哥哥，二哥哥你怎么骗我！
　　他好害怕，爹爹，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别人在阖家团圆，山府却天人永隔。
　　可怜了二哥，现在才二十五，连妻子都没有。
　　明明还说要娶宋家的姐姐做老婆的……
　　山忆琛每天下午都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爹爹在的方向。
　　爹爹，你跟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们……
　　可是春暖花开时他没有策马踏青，而是得到了爹爹的尸骨和一封给山忆琛的信。
　　里面没有一句话，只有半枚虎符和帅印。
　　二姐脸色微变，她连忙用缟素遮住，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琛哥儿，在你没有长大之前，不要让除了姐姐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些东西在你这，你知道吗？”
　　山忆琛哭着点点头。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是爹爹说过这是他们山家的东西，不能给任何人。
　　二姐抱住他，自己还在哭就安慰弟弟，“不哭了不哭了，爹爹跟二哥去了那边也好，那边很好的……”
　　母亲哭成了泪人。
　　战事的结果就是，大哥的首级被敌军将领砍下来，挂在城墙上施威。
　　为了安抚西南王，便要把他十六岁，如花一般的二姐嫁给那个六十多的糟老头子做妾。
　　“二姐！”
　　山忆琛紧紧的抱着二姐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松开。
　　“二姐你别去，你别去！那个西南王都六十多了，黄土埋脖子的人，你才十六岁啊！你忘了程松哥哥了吗！他马上就能娶你了啊……姐，你不要走……别嫁……琛儿求求你了……”
　　二姐俯下身子紧紧的抱住山忆琛，山忆琛觉得脖子上凉凉的。
　　姐姐也哭了。
　　“姐姐嫁给他就能让你平安长大，哪怕山氏无人，阿姐也能稳坐后位，有她跟小娘在你不会受委屈的。”
　　山忆琛泣不成声，但就是死死地拽着二姐的衣角不肯松开。
　　“真可惜啊，姐姐还想看你娶媳妇呢。”
　　说完便扯开山忆琛的手走上马车。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啊，山忆琛一边哭一边追赶马车，可是他摔倒了，额头膝盖都摔破了。
　　但是没人管他，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让老天这么对他。
　　父兄，姐姐都离开了他，他只剩阿娘了……
　　他站起身，双腿还在发颤，但他还是跑回家。
　　父兄姐姐我已经无能为力了，那我就保护好阿娘！
　　他回到家，发现阿娘躺在地上。
　　他瘫倒在地上，然后不信邪似的爬过去，轻声唤她：“阿娘……”
　　“娘，我错了，我不乱跑了，你理理我……”
　　“娘，琛儿回来了，你怎么不看看我……”
　　“娘，这个游戏不好玩，不玩了，好不好？”
　　“为什么没人愿意要我，爹爹走了，大哥二哥也走了，二姐也离我而去，如今连我的母亲都不愿意要我了吗？”
　　“可是我才八岁啊，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贼老天这么对我！”
　　他没压住心里的火，家里的花瓶被他打翻，碎了一地。
　　他慌乱的看着四周，像是害怕一样，摔了一个趔趄，然后冲进雨中，向皇宫跑去。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时候宫门还没落锁，守卫看着山忆琛这个样子一时间没认出来，看到他手里的腰牌，才知道这是山忆琛。
　　山忆琛没理会守卫的目光，只是向栖梧宫跑去。
　　正好撞到一个跟他一般大小姑娘。
　　这是他大姐的小女儿，宋子华。
　　小姑娘都急哭了，抓着他的袖子一边哭一边说：“哥哥找不到了……哥哥找不到了……呜呜呜。”
　　山忆琛一愣，心里警笛大作。
　　直觉告诉他，要坏事。
　　他跟着意识跑到一处破旧的院子。
　　他和宋子华亲眼看着皇帝身边的亲信公公把宋子楸给扔到了井里。
　　宋子华抬腿就要过去阻拦，但是山忆琛一把捂住她的嘴，躲在草丛里听着外面都动静。
　　“小世子找到了吗？”
　　“还没有。”
　　“皇上说了，留小世子跟长公主一命，两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儿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万岁想收回山家都兵权，这小世子估计也养不了多大，皇后肯定会把幼弟接进宫，到那时候，一个小孩，咱家想让他怎么死她就得怎么死！”
　　“就是可惜了山氏满门忠烈，最后只落得个如此下场，”
　　“第一世家？不复存在喽！”
　　山忆琛死死地盯着他们，把他们的模样刻进了骨血里。
　　我好恨！我好恨啊！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你们都去死！
　　待他们都离开，他们俩才出去，把宋子楸捞出来。
　　宋子楸的后脑勺被磕破了好大一块，浑身上下都是血。
　　刚才的一幕让两个孩子不敢相信别的人，一路躲着人合力把这个家伙拖回去。
　　大姐看到昏迷不醒的儿子和浑身都行血的三个孩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阿琛，过来。”
　　山忆琛走过去。
　　大姐看着自己的幼弟。
　　她不曾抱过他，在小娘入府之前她已经嫁为人妇，她的长子甚至比山忆琛还年长几岁。
　　“发生了什么，告诉阿姐好不好？”
　　没等山忆琛说话，宋子华就扑进大姐怀里，把刚才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了一番。
　　大姐脸色一沉，眼神似乎能杀人。
　　她一把抓住山忆琛都手，急切地望着他，“阿琛，你必须活着！你不能出意外更不能死！”
　　“如今山氏嫡系只你一人，你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山氏！”
　　“答应我！”
　　山忆琛愣住了，过了许久他轻轻的点点头。
　　宋子楸发起了高烧，病好之后就成了个傻子。
　　山忆琛也趁此把俩侄子侄女接到山府，在姐姐的帮助下他给母亲发了丧。
　　他还在京郊的山上买了一块地，等着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