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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耳尖余温 ...

  •   前日艳阳破开叠瘴,停了迫人的雪刃,在路上隐约可见大军的车辙印记,今天色早明,关西道的燕氏后营驻迁,谢禅枝也一同去往了荼州。

      辎重压行,路程虽短,但直到未时三刻才至荼州。

      清理战场已毕,浓重的血腥味还是旋风不散,谢禅枝踩在黑红霜白的地上,传来些许的滑腻感,今人不适。

      她低头看去,土路中血肉与泥泞混杂,被来往脚印辗踏平整,贴附着零星的雪。

      “拜见县主。”

      谢禅枝不露痕迹地挪开脚,抬头看向来人,只见康衢身后跟着兵卒,押送十几名匈奴女子往松林方向走去。

      “康副将这是?”

      “我奉主子命令,将这些余孽处决了,县主您先进城,别让他们污了您的眼。”康衢手放在腰间的配刀上,神色轻松地说着,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主子早就在等您了。”

      谢禅枝侧眼看去,发现后面还有几个呆滞的孩童,微微一愣。

      匈奴女子被扣在原地不敢挣扎,她们皆是阿勒真的宠姬与侍妾,康衢奉命留下审问,然而却没有审出任何关于阿勒真与朝廷勾结的消息。

      康衢对谢禅枝很是恭敬,见她不说话,也未曾先行离开。

      “姑娘!姑娘!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是无辜的啊!”女子发出凄厉的喊叫,刚说出一句话,就被兵卒堵住了嘴,只能直直地看向谢禅枝。

      谢禅枝对上她的目光,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只是淡淡问道:“康副将,她似是汉人?”

      康衢疑惑转头看去,那名阿勒真的宠姬说的汉言流利,长得也有七分汉人的模样,他恍然大悟地说:“回县主,是有一半汉人血脉。”

      “这样啊。”

      “若是县主想放了她们。”康衢琢磨谢禅枝的意图,故作勉强的思考着,“那我向将军禀报,应当是可以的。”

      此话一出,后边垂着头的女子都抬起了头,一些女子虽听不太懂汉言,但注意康衢的作态和旁边人的反应,也就明白了什么。

      她们看着这位容貌清丽的素裙女郎,眸中皆是殷切,盼望着她能救他们和孩子一命,却见那女郎摇摇头,似是拒绝的说了一句话。

      “不,我只是想问问,我能否与你一同去看看。”

      随即那些匈奴女子又垂下了头,面上恢复昨夜的经历酷刑时的麻木。

      而被堵住嘴的宠姬听到这句话,骤然癫狂而奋力挣扎着,带得锁链“哐啷”的响,嘴里发出闷哼着叫唤,眼中的乞求全然变成了怨毒和憎恶。

      她本想利用自己半身的汉人血脉来引起年前女郎的同情,至少也能保下自己的孩子,可没想到谢禅枝却没有这个打算,还想要亲眼看着她们被处决。

      兵卒狠狠制住女人,朝着她的腿就是一踢,骨节“咔嚓”一声直接断裂开来。

      这下到是康衢呆愣住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在反应过来后,才咳了两下说道:“这,这自然是没问题的。”

      对于发狂的女人,谢禅枝面色淡然,只是朝着康衢点点头,同他一齐走着。

      冬时和光温暖,洋洋洒洒地穿梭在微冷的风隙里,女郎缓步而行,盈盈秀靥,恬静且安然,衣袖挥动中隐有淡淡的草木香。

      若是不在意周围的人和景,单单看这一人,也许会以为她走于早春融雪的柔色郊外吧。

      看着周遭的破败之象,闻着鼻间的血腥硝烟气,康衢才将脑中的念头晃了出去,转头瞥了一眼谢禅枝,暗暗心生疑惑。

      他到底是怎么会觉得县主这个样子,像是来踏春的,一定是他没休息好昏头了。

      康衢默默肯定自己的想法。

      押解的匈奴女子方才就被绑更牢固了一些,此刻到达尸坑时,连动弹都动弹不得,她们与后边的孩童被兵卒推了下去,砸出重重的声响。

      宠姬嘴里的布团被咳了出来,她蠕动着身躯,朝着自己的孩子艰难地爬过去,眼中含着泪。

      对上谢禅枝无动于衷的目光,她的表情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嘴里咒恨着:“恶毒的毛兀思!”

      坑中有大火焚烧过的痕迹,尸臭与焦烂味熏天,还有不少的腐肢,孩童在宠姬的怀里瑟瑟发抖,神志全无。

      她眼中猩红一片,愈加失去理智的辱骂:“你和那个男人都将会是被神厌弃的人!来世必做彘狗,被人屠戮至死!”

      “放肆!”匈奴的鬼神来世之说,康衢有所耳闻,这人女人的诅咒何其恶毒他是知道的,立时他对兵卒斥声道:“还不快放箭!”

      兵卒本来以为要等谢禅枝回避,再行处决罪奴,这下也没再犹豫,拉弓将人箭射死在了尸坑中。

      稍微干竭的泥土被冻了一夜,刚触及这淋漓腥赤,就贪婪地吮吸着孩童与女子的血液滋补,逐渐变成了深褐色。

      这一画面着实有些作呕,康衢向谢禅枝投去担忧的神色,“县主,我们回城吧。”

      松林焦土之上,阳光照亮着这片污秽的土地,谢禅枝身着素色衣裙,却不沾纤纤尘埃,她轻声问:“他们也曾这样咒骂过他,是吗?”

      没想到谢禅枝竟然会这样问,而且还对那些坑杀的人无动于衷,康衢一时咋舌,不过还是应了一声,顿了顿又再次说道:“那个……县主,主子还在等着您呢。”

      坑中已然死去宠姬的面上惨白而狰狞,谢禅枝深深地看了一眼,眸中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情绪。

      要说有,也只是对于燕驷受人辱骂的在意。

      况且她不是一个随便听别人三言两语,就会心软的人,匈奴欺辱大齐百姓,也不见得他们会手下留情。

      说起停留脚步的缘由,也只是觉得康衢的出现太过于凑巧。

      康衢神情多次变化,谢禅枝转眸见之,微微挑眉,说:“康副将,我们走吧。”

      在察觉到他的试探时,她就知道是那人吩咐了他什么,但她并不会因此对他计较。

      毕竟还是得从本人身上讨回来才有意思。

      而康衢就等着谢禅枝这一句话,立时笑着道了一声“好”,连同眼角都笑出了褶子,旋而收敛住带着人往城内走去。

      ***

      昨夜庆功宴毕已然太晚,燕驷下令让人好生休息,而王实甫也带着戍边军回了郴原,军营空就略显得空旷了一些,因此在主帐外只守着一名兵卒。

      康衢很快将人送到,便急忙退下,唯主帐中的二人沉默不语。

      燕驷穿着殷红的窄袖骑装,马尾高高束起,发间垂落着两条红色发带若隐若现,中嵌的珠玉轻轻碰撞,击出清脆的叮鸣。

      谢禅枝看着他这身装扮,总觉得极其的眼熟,想了片刻,才记起来她于雪夜求援的第二日见他时,他好像就是这么穿的,当时她还被惊艳一瞬。

      帐内明亮万分,燕驷指尖微微动了动,直直迎上谢禅枝的目光:“好看吗?”

      锦衣暗纹鎏金,瑰丽容颜自显矜贵与傲气,青年与生俱来就与之相称,谢禅枝对此不可置否,认真道:“你着红衣,好看。”

      燕驷掩唇轻笑,连同狭长的睫羽都微微颤着,彰显着主人的欢愉。

      “你,你不许笑了。”

      她明明揪住了他的小辫子,是来讨伐人的,怎的变成逗他开心的了。

      谢禅枝两弯柳眉微蹙,却还是狠不下心凶人,只是有些委屈问道:“你说,你为什么要让康衢试探我?”

      小姑娘轻咬着唇瓣,见他不说话,杏眼慢慢浮现一层水雾,燕驷的指尖点着些许凉意,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接下一滴欲落的泪:“我知瞒不过你,没想到竟是一眼被你看穿了。”

      谢禅枝抬起头,定定看向他。

      燕驷墨色的眸中似是带着无法掩饰的愧意,喉咙干涩,半刻才说出一句话:“三万降军皆被我下令坑杀。”

      谢禅枝楞神:“那又怎样?”

      “你不觉得……残忍吗?”燕驷别过了脸,殷红的发带随着晃动落在肩上,珠玉再次碰撞叮鸣,他停顿了半刻,才又低声道:“我连妇孺孩童都未曾放过。”

      谢禅枝轻柔地抚上他的脸,语言真挚恳切:“燕驷,你心中有大义,一切所为皆是筹谋,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更理解你。”

      在燕驷行军出战的期间,她已然想明白了他的目的。他说给她选择,她仔细想过了,哪怕前路荆棘坎坷,她也永远要陪着他。

      空气渐渐凝结,时间仿佛过了良久。

      脸上的手依然很冰,在他心中却是无比的温暖,燕驷唇角缓缓勾起,眉眼间似是散溢着无边烟霞,而面前的人离他是这样的近,近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

      谢禅枝放下了手,只见青年状似无奈地摇摇头,便觉突然一黑,覆在眼前的手略微带着薄茧,她心口微微颤动。

      “小县主,怎么办啊。”

      青年复而慵懒的作态,语气中颇有些少年人的玩世不恭,温热的气息似乎近在咫尺,染得谢禅枝的面色发烫,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什,什么怎么办?你想干嘛我怎么!”

      “想亲你。”

      谢禅枝的话还没说完,耳尖就传来一瞬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间仿佛只是错觉。

      眼前的手已然移开,她的脸上不知何时涌上两片红潮,恍神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燕驷噙着笑,于绝俗薄艳中,宛若雕花艳丽的白玉瓷,一双含情瑞凤眼目脉如春,唇色赤如丹,好一副勾人的模样。

      他柔言浅浅,将一条红绳套在谢禅枝手上,缓缓束紧,“赤绳早系,姻缘天成。”

      谢禅枝被这无边美貌摄了心魂,晕乎乎地就晃了神,任凭红绳在手腕上慢慢被人系牢。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然羞怯地推开了眼前的人,遮着通红的脸跑出了营帐,悄悄压抑着不止的心跳。

      燕驷失笑,坐在几案前,从怀中拿出一面熟悉的银色小镜,镜心折光投出一轮澄澈明月,促然他将镜面扣向胸口,澈月在心。

      现在,她是他一个人的小月亮了。

      想起小姑娘之前的质问,他确实让康衢去试探了她,康衢对于熟悉之人不善于伪装,定然会被她一眼看穿。

      而在后面他说的话中,确有着对小姑娘的愧疚,毕竟这也是他的试探。

      他不在意那三万垫脚石如何,也不在意那些妇孺幼童向他索命,他只在意她的小姑娘是否在见到他真实的模样后,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向他本来。

      哪怕她救下那些妇孺与孩童,他也可以卑劣地装出对他们的自责与忏悔,以此来赢得她的宥恕,毕竟他只需要她一个人的赦免。

      燕驷托着下巴想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脑海中全是谢禅枝的清丽笑颜。

      高处不胜寒,危楼百尺,唯有沾惹穹顶的皓月,才能有些许温暖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正式在一起了吧!!!
    搞事业和爱情齐头并进嗨海害!!!
    (女鹅和鹅子一人被骂一次有点搞笑,话说蟒古思和毛兀思是一对诶,大家发现没bushi)
    感谢在2023-01-27 22:39:36~2023-01-28 23:2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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