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藏雪》苍山雀

2、郢川一归

　　翌日清晨，风雪依旧，繁阴一布飘寒英。

　　燕驷勒马停于谢禅枝身侧。

　　与昨夜一样，他仍未着寸甲，只是换了一件一件殷红的窄袖骑装，外披银边暗纹勾绣大麾，腰坠一枚勾玉。一双瑞凤眼似自有笑意。

　　这时若是在京都，看到的人谁不称一句风姿秀逸，可谓是“今有燕氏子，龙章而凤姿”。

　　可现在是在羌笛凄怨刀锋寒的边塞，年轻的主将睥睨雪原，肃杀之景悲风泣血，眼底一片凛然，让人不敢直视。

　　“谢小姐，您的马。”康衢将马牵到谢禅枝身旁，把缰绳递给了她。

　　在心中暗暗感叹道这谢小姐面上看着娇弱，但却能雪夜顶着匈奴的追杀前来求援，实在比那些京城里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姐厉害太多了。

　　“多谢康副将。”

　　谢禅枝结果缰绳，仍披着昨夜燕驷借于她的玄色大氅，她原本的狐裘已然被雪水浸湿，无法再抵御风雪严寒。

　　燕驷看着那飞身跃马，随而端坐在马背上的女郎，不经意间竟有些飒沓朗然的气势。

　　他忽而展眉一笑，身上的锐利骤然变得有些柔和。

　　“谢家小姐，此刻便前往郢川吧。”

　　“嗯。”谢禅枝微微向燕驷点头，一同与他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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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郢川北郡，血染白皑。

　　战后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喊杀与兵戈铮鸣之声似乎还在城中回荡。

　　谢禅枝随燕驷赶到之时，匈奴已然被击退，剩下的唯有血色硝烟。

　　郢北的百姓大多都去了南郡，北郡如今剩下的大多数都是将士，然而不到一天却死了那么多人......

　　谢禅枝有些出神，喃喃自语道。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这些将士守在终年大齐边境，他们不知他们的归期，只知道他们的存在为大齐铸成一道血肉长城。

　　英魂壮烈......

　　“守卫大齐边境，他们死得其所，无论是为国为小家或是为己，死在战场上就是他们荣耀的功勋。”

　　燕驷听见了那句喃喃自语忽而说道。

　　谢禅枝楞住了，似乎有些懵懂，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看向身侧长身玉立的年轻主将。以前在此时，身边的人只会安慰她不要难过，让她不再关注这些血淋淋的残酷。

　　但燕驷不一样，他说那些死去的将士死得其所，说他们的死是他们的功勋。

　　无论是为了什么，这是他们选择的路，牺牲在这条路上无可避免。

　　他很直白，直白的将事实说出。

　　别人可能会觉得燕驷冷血，但谢禅枝却觉得，这就是她最想听的答案，也是……最真挚的安慰。

　　“我明白了。”

　　“燕将军，谢谢你。”面前的小姑娘言语诚恳，望着他的眸恍若淬入了星光。

　　年轻的主将没有看向她，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好似不在意一般，却在心中叹着他们之间因为两年别离的疏远。

　　昨夜被派出领军支援的副将长赢得知燕驷已经到达郢北，便连忙前来向燕驷汇报，“禀主子，昨夜大雪以防匈奴伏击便没有继续去追。另外谢郡守之子谢观礼请主子携谢小姐前往郡守府。”

　　“走吧。”燕驷微微点头。

　　长赢向自家主子禀报后便默默退下，前往调查燕驷之前交代的事。

　　郡守府内门庭冷清，会客厅角落只燃着一盆受潮的木炭，有些呛人。

　　谢观礼见燕驷来了正准备上前去迎，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了身披不符合身形的玄色大氅的自家妹妹身上。

　　这......这大氅莫不是燕将军的吧，谢观礼有些汗颜，清了清嗓吩咐一旁的陈林看茶。

　　“燕将军请坐，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阿妹，你也坐。”

　　“郢川此遭多亏将军相助，我代郡内百姓谢过燕将军。”谢观礼正拘作礼俯身拜谢。

　　燕驷不语，坐下慢慢喝了口茶，直直受了他的拜礼。茶水有些烫，丹唇若霞，经过茶水的润泽似又平添了几分稠艳。

　　“谢少君客气，本将军亲自前来主要是为了调查郢川奸细一事，听闻少君已抓到奸细，但那奸细却死不供认，可否让我查训一番。”

　　青年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瓷杯，说的话看似是请求，但是其神色却满是不容置喙。

　　谢观礼敏锐的察觉到这位的态度，连忙笑着应下，“小事小事，待会儿我让陈林便带将军去。”

　　“那便好。”

　　谢禅枝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论事，继而燕驷问了关于匈奴突袭的详情。

　　堂兄言匈奴突袭兀、沧、洵三州实质上就是个幌子，想引伯父出兵支援，消息便是藏在城内的探子送出去的。郢川冬粮余多，他们想在防守薄弱是趁机抢掠粮仓，屠戮百姓。

　　整件事看起来确实如此，但阿父话中的提前预知总让谢禅枝觉得堂兄似乎还隐瞒了什么。

　　燕驷听完谢观礼所说将茶一饮而尽，眼底闪过难以捉摸的兴味。

　　“谢少君，我还有事，待会儿劳烦你的属下，带我去见见那被抓起来的奸细。”

　　燕驷起身看了看旁边只喝了一口茶就坐在那里发呆的小女郎轻笑了声。

　　“谢小姐，再会。”

　　突然被点名的谢禅枝有些懵，愣神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一口喝完茶后，她好像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嫌弃。

　　难道他也觉得这茶太苦了不好喝吗。

　　看到这位气势骇人的燕将军走远后，谢观礼才松了一口气急忙道：“阿妹！刚才我未说，你怎可亲身犯险啊，若是你有什么差池，我该如何向家里人交代！还有你披着的是谁的大氅？难不成是燕将军的？！”

　　“堂兄，那时实在情况紧急，若是当时未及时求到援兵，郢南也不会安全，南陆是叔父亲卫更应该留下来保护祖母。再说我现在也没事，你别担心了。”

　　“至于这大氅......确实是燕将军借予我的，适才回来的急，忘还予他了。”谢禅枝回道。

　　看着不以为意的谢禅枝，谢观礼叹了口气。燕驷这人，城府极深，身边之人皆可为利所用，主动结交人必然是有利可图，稍微不慎便可能被他当做踏板。

　　他正色对谢禅枝说道：“阿妹，这大氅你回去洗净后便派人还予他，知道了吗？”

　　谢禅枝淡淡应下，“知道了堂兄，我有些疲惫就先回房歇息了。”

　　谢观礼本还想再说几句，见她神色恹恹便止住了话，吩咐人待会儿将饭送到谢禅枝的小院，告诉她祖母和城中百姓明日便可回郢北，让她好好休息。

　　谢禅枝走在迂回曲折的长廊中，神思飘得有些远。雪比从崇古道回来时好像更大了些，压折了两旁草木零落的枯枝，残叶掉落，好像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尽管堂兄只是说两句话，但她也能听出其中语气内含的意思。堂兄想让她离燕驷远些，不要与他相处过近。

　　想起燕驷，她莫名有些气愤，却又不知道该生谁的气。

　　两年前，她不满他孤身领命去了边境，却唯独没有告诉她。

　　两年后的此刻，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射杀匈奴寇首，为大齐连连夺回数城的“英雄”会被人这样避而远之。

　　谢禅枝觉得，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回廊尽头银粟纷飞，看不清归路。好似人走进了这雪白天地，就会迷失在其中，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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