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青弦

17、第十七章

　　屋子里一片静默。
　　正午的烈阳高挂在无云的天际，透着窗子洒进来，却是难言的苦闷和愤恨。
　　夏昌双手紧握，青筋毕露，一头本已泛白的乱发，竟是一片惊心的雪白。未等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只咳得痰带血丝，呼吸艰涩。
　　芒户担心的伸出手去，看着老人艰难的喘息着，一双利眼却仍是凌厉的扫了过来，“啪”的一声，一掌击在桌上，震的碗盏叮当乱响，怒喝道：“他究竟还想要什么！”嗓音一痛，嘶哑道：“一百八十余人啊！一百八十余人！”
　　鱼夜心中一滞，腥甜又涌了上来，勉强压了下去，淡然道：“杀已杀了，无须后悔。”抬头看看夏昌，冷笑一声，“如果有必要，再杀一千人，我亦愿往。”
　　夏昌深深看了他一眼，吸了口气，平静道：“不错。”
　　鱼夜却像被猛击了一拳，一股鲜血狂喷出来，胃里翻江倒海，腥然欲呕，逼得他跪在地上，狂吐不止，少顷，地上便是一片红色的汪洋。
　　芒户急忙扶上他的背，却帮不上忙，眼睁睁看着他吐了良久，终于缓过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他，面色一片不自然的潮红，嘴角满是血迹，轻轻一扬，露出一个凄厉无比的笑容，冰冷道：“不错。”
　　芒户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他，站起身来，沉稳的走到窗前。
　　身后两人的视线灼灼的盯着他，几乎将他的背烧出四个窟窿来。
　　芒户静立片刻，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面前两人俱是昆阳巨擎，此时却都身染沉疴，心下一片冰凉。沉吟半晌，微笑了一下，平静道：“昆阳不会亡。”
　　夏昌和鱼夜屏息以待。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温和却不容质疑的盯着他们：“只要我还在，昆阳就绝不会亡。”
　　夏昌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顿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在自己止不住的喘息中，听见年轻的长老低沉威严的声音：“让小宾想办法联系神女。我们，再筛查一遍有无漏网之人，如有发现，就地格杀。还有，”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如有新的中暑之人，十天内接触的所有人，全部诛杀。”
　　泪水，顺着他平静无波的脸，滴了下来，“就说他们是意图叛乱。”
　　鱼夜惊愕的呆怔了一瞬，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猛的袭上，再也说不出话，鲜血像夏日的山泉一般，无止境的喷了出来。

　　秋日的坡上一片萧索，往日曾经生机勃勃的山麓再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宾草瑟缩而萎靡的紧贴着地面，细尘飞舞，在干燥的阳光下寂静得有些悲凉。
　　那个孤零零的坟包突兀的立着，在这个位置，可以一览无余的望见远处的原野，在那遥不可及的远方，同样是入秋和干旱后死亡的枯黄。
　　有一片水，以往波光粼粼，在阳光下闪着那种翡翠的光，现如今，亦是沉潭涸泽，黑黝黝的压抑着人心。
　　少年埋头坐着，微风轻轻扬起他的头发，在肩膀上拂着，恍惚是多年前的那个夏日，淘气而快乐的笑着，紧紧拉着人的衣摆，清亮的叫，“大哥。”
　　那时的他，也是默默站在一旁，可是心境如此不同，那么的宠溺，还有安宁。
　　鱼夜默默叹了口气，曾几何时，你变得如此沉默，而他，现下是一掊黄土。
　　他刻意加重了脚步，看见安风抬起头来，眼睛一如既往的冰冷，心下一沉，等待着预料中的那个字：“滚。”
　　少年却恍惚的看了他一眼，低低叫了一声：“大哥。”
　　鱼夜一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坡上的少年已经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沉默良久，突然微笑了一下，眼神冰冷恶毒的望着他，笑道：“其实你和他一样。”
　　鱼夜仍然没有说话。
　　“你恨他。”少年继续微笑着，“不就是恨你自己？”
　　鱼夜一动，少年弹了起来，戒备的握住了匕首。
　　却是一股鲜血喷了出来。
　　鱼夜痛苦的弯着腰，双手死死攥着领口，指节惨白。血泉涌一般激射而出，艳得好似盛开的桃花，触目惊心的洒在干燥的尘土中。
　　安风脸色发白，嘴唇倔强的抿了抿，终于没有动，冷冷的注视着他。
　　好似过了半生那么长，鱼夜终于停了下来，一时只觉头晕目眩，暗自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安风被激怒了。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不是你的大哥，滚开。”
　　终于说出来了，鱼夜苦笑着，嘴角一扬，血丝便流了出来，“这一点，你说了不算。”
　　“你不配！”
　　“换个新鲜点的说辞。”
　　“他不会原谅你。”
　　“你不是他，怎么知道呢？”
　　“你恨他。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有这么恨他！”安风的声音越来越冷，隐隐在颤抖，“竟然会恨到他刚刚死掉，就可以联合凶手夺权！”
　　鱼夜沉默了一下，慢慢的，迟疑的，恍惚的，重复道：“凶手？”
　　“你敢说夏昌不是凶手？！”安风几乎要扑过来，狂怒的火焰点亮了眼睛，整个人像一头小兽一样蓄势待发。
　　“凶手…”鱼夜茫然的喃道，嘴角勾起一个奇异的笑容。
　　“他一向身强力壮，勇武无敌，怎么会突然心疾骤发？！你何曾看见过他有心疾？！”暴怒中的少年声色俱厉，一掌击在身后的树上，霎时扬起一片细尘，簌簌的落在身上、地上。
　　鱼夜几乎是温柔的微笑了一下，轻声问道：“难道你以前看见过我有心疾？”
　　安风一滞，看着他嘴角残存的已有些黑紫的血迹，一时语塞。
　　“小风。”鱼夜伸出手来，“小风，我…”
　　“闭嘴！”安风慌乱的喝道，“我…我不叫小风！”脚下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鱼夜的眼神冷了下来，慢慢放下手，静静的望着他。
　　少年低着头，嘴角倔强的抿着，有些局促的呼吸泄漏了他的慌张。
　　“你既然这样想，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安风霍的抬头，狠毒的盯着他：“你以为我不敢？！”顿了一下，勉强压住自己满脸的暴戾之色，眼神渐渐凝重起来，“现在大灾，夏昌还有利用价值。一旦昆阳平安渡过，我绝不会让他多活一天！”
　　“他死的时候，还没有大灾呢。”鱼夜淡淡的说，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安风狂怒，狠狠扑了过来，将他撞的重重靠在树上，双手紧紧掐住他的咽喉。
　　他像一个受伤的小兽一样，毫毛倒竖，狰狞暴戾，两手不断加力，狂乱的喊道：“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混蛋！！我怎么会想到你会那么恨他！我怎么会想到你会和凶手在一起！！！”
　　鱼夜脸色青紫，拼力向外挡住少年的手，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现在…又是怎么知道的？”
　　安风咬牙切齿，眼冒血丝，恨道：“是你自己说的！你做梦的时候竟敢喊你恨他！你竟敢大声喊你恨他！”少年的声音哽咽起来，“他待你那么好，你竟然恨他，竟然恨到和杀死他的凶手在一起！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鱼夜用力一顶膝盖，将少年撞了开去，狂喝一声：“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
　　安风明显的愣了一下。
　　“你没有亲眼看见过。你没有听到过那些族人的惨叫！你没有闻到过那种到处都是的死人的味道！！”鱼夜满眼红丝，表情狰狞，“他说要做一个好首领，他说为了昆阳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他在做什么？他杀了多少人？！”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你知道他们的亲人哭成什么样子？和当时的你我，究竟有什么不同？！”
　　少年退了一步，靠在一棵树上，双手像是寒冷难耐一样在微微战栗，“我…”他艰难的说，“看见过。”
　　鱼夜一愣，紧紧盯着他，看见他脸上脆弱惊惧的表情，和簌簌发抖的单薄的肩膀，心中一痛。
　　“他像个魔鬼…像个魔鬼。”少年喃喃的说，“所有人都是魔鬼，只有她…能看见我…知道我害怕…”
　　“小风，”鱼夜担心的抱住他的肩膀，怀里的少年颤抖着，牙齿冷战得格格作响。
　　鱼夜心疼的无以复加，紧紧拥抱住他，不断的安慰：“都过去了，小风，都过去了，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少年渐渐平静下来，狂乱的眸子里慢慢有了焦距，看清拥抱住的人以后，浑身一颤，轻轻伸手推开了他。
　　鱼夜揪心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神色渐渐冷漠，一丝嘲讽的微笑挂上了嘴角，他恶毒的说：“知道他为什么杀人吗？”他的笑容优美邪恶，“和你现在的理由一样，平叛。”
　　鱼夜一震，腥甜的味道又涌了上来。
　　“记得他用什么方法吗？”少年冰冷的声音并没有放过他，“和你之前的手段一样，杀后焚尸。”
　　鱼夜紧抿着嘴唇，努力控制着胃里翻涌的腥气。
　　安风继续冷笑着：“他说，这是政治。”少年的笑容愈加嘲讽，“他说，为了昆阳，什么手段他都会用，包括政治。”
　　少年踏前一步，满意的看着鱼夜仓皇后退，“你以为他残暴，你恨他，”他步步紧逼，“可是，你最终还是成了他。”
　　鱼夜仍然没有说话，只怕一开口，鲜血就会狂喷而出，他咬着牙，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年，不肯露出一丝示弱的样子。
　　“那天晚上你杀的人不比他少。”安风继续逼近，满意的看着他浑身巨震，“可是，你比他更加狠毒，”少年阴鸷的脸残忍无比，“连你最爱的评苏，你都可以亲眼看着她去死！！”
　　一阵剧烈的心悸猛的窜了上来，鱼夜浑身抽搐，踉跄扶住树干，一股股殷红的鲜血剑一样喷射而出，大滩大滩落在地上，也星星点点溅脏了安风的衣服。
　　安风脸色惨白，微微颤抖着，双手紧握成拳，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伸出手去，沉默半晌，看着仍是狂吐不止的鱼夜，心中顿时烦闷无比，狂吼一声，疯了一样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