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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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苏蜷缩在沙棠树下，瑟瑟发抖。
酷热的夏夜，没有一丝风，地面的薲草无精打采地卷缩着叶子，缩皱得如同老妪饱经风霜的脸。干裂的河床上落着一只虚弱的钦原，半站半靠在已经开裂的卵石旁，长长的蛰针徒劳地探索着水的痕迹，偶尔无力地轻振一下翅膀，试图赢得一丝难得的凉爽，几次的失败之后，终于颓然倒下，再不见一丝生机。几近饱满的圆月静静地挂在树梢，明亮清澈的光芒笼罩着这片平静得近乎绝望的死寂，只有偶尔蚊虫的鸣叫才让人真切的感觉到这个酷热世界的存在。一切的生命，这山麓上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难耐的热浪中艰难地喘息。
只有评苏，蜷缩在沙棠树下，瑟瑟发抖。
“长老！您当真... 您当真如此狠心？！”芒户一急，撞翻了正在摆放的供盘，一个踉跄跪在夏昌脚下，“幺儿... 是您的心头肉啊！”
夏昌一把揪起芒户的衣领，双眼一股冷狠之色，怒道：“枉我栽培你多年！若是牺牲这一个美貌处女，便可救部落于水火，你我就该额手称庆了！现在！”夏昌转身，摸出一个水袋塞在芒户手里，“你我尽力去找，明日太阳落山之时，若是还无评苏踪影，就将幺儿带上祭典，我临时加封她。总之，明日是月圆之日，祭典无论如何必须成功！”
芒户死命咬着下唇，泪光在眼中徘徊良久，终于没有落下。
“快去！”夏昌怒极，抓起桌上的木剑，举手便打。
芒户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冲向明亮的夏夜。
夏夜燥热而烦闷，银白的月辉落在窗前，在地上斑驳地交错着，如同夏昌此时的心境，清晰而又杂乱。
熟睡的少女平静地呼吸着，似乎作着什么美丽的梦，脸上浮起一丝温柔的微笑。
夏昌静静地望着。
“评苏…大概不会回来了。”夏昌的声音几不可闻，“这部落第二个能称得上美丽的处女，就是你，幺儿。”
布满了皱纹与老茧的手抚上了少女的发际，“我的女儿，你长大了”，轻轻拨开她额际汗湿的乱发，“我为你骄傲。”
评苏紧紧抱着肩膀。初时的震惊与恐惧已经慢慢平复，代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绝望。一直以来，她都游离在这个部落的边缘，冷眼看着他们的谈笑与争斗，一切，都与她无关。当她饥饿和寒冷时，并未有热气腾腾的食物和关怀，当她恐惧和孤单时，也从未有过倾听与安慰。她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孤女，与其他同样命运的人一样，一样孤僻和冷漠，一样无助与坚强。
直到七天前，花白头发的长老第一次无比慈祥的看着她，对她说他一直在默默关注她，在暗中竭尽所能保有她的冷傲和不羁。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了，仍未婚配，他说他深感欣慰，因为这正是一个女祭司最基本的要求。他说他没有看错她，他为她骄傲。
那场盛大的加封仪式已经过去七天了，评苏仍然记得起族人们惊奇和崇拜的目光，只有那些青壮汉子，注视她的眼神从往日让她讨厌的灼热变成了不可置信的失望。
第一次，族人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用心聆听她每一句话，崇拜地望着她哪怕是不屑的表情，顶礼膜拜。如果，不是昨天她听到的那些话，这些美梦，这被关怀和重视的温暖，会一直持续，直到死亡...
评苏使劲甩甩头，想把这不快的记忆忘却，可是，一股锥心的疼痛蔓延开来，带着被欺骗和遗弃的屈辱，一直蔓延到几近枯萎的心底。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那个脆弱而又渴望关爱的孤女。你们，杀死了我。
热气腾腾的米羹，在寒冷的夜里是如此动人，就像明叔宽大的拉着她的手，温暖得几乎将她的眼泪融化，她感激的笑容还没有全数表达出来，就凝结在嘴角和米羹一起冻成了冰。
他说，“把你身上挂的玉坠送给明叔好不好？”
…
“评苏，你今天可真漂亮！”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
“那个，那个…你采的那个大大的红果，能不能送给我几个？”
…
“这是我抓的鱼，你尝尝看，你一冬天没有吃到肉了吧？”
她心头一热，转身去拿自己收集的野果干。
“我不要，我不要！”笨拙的手慌乱的摇着，“我只要你做我的新娘子！”
…
“她已经答应做女祭司了，只要在祭典当天在她的饭里下点药，就可以确保祭祀的成功。”
“咱们部落可从来没用活人祭奠过，真的有用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既然神君是个精壮男子，或许就会对美貌处女感兴趣。”
…
评苏呜咽地挣扎着，团团围住她的人群密密麻麻，怎么也穿越不过去，每个人都长着两张脸，一张无比温柔无比慈祥，另一张贪婪的笑着，伸手撕扯她的一切。
她的衣服，她的野果干，她的脸，甚至她的眼泪，在无数双慈祥温柔的眼睛里支离破碎，连一丝微弱的哀泣都听不见。
评苏剧烈的颤抖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指节攥的惨白。她的背脊弓着，肩膀向内深深的凹陷，弯曲的膝盖紧靠着腹部，整个人摇摆得像秋风中瑟缩的树叶。猛地，她浑身一震，两腿用力的猛踢，砰的一声撞在沙棠树上，然后，突然静止。
还是这个平静的林子，甚至连月亮挂在树梢上的位置都没有变，那些两张脸的族人已经在眼前消失不见，可是，却深深沉淀在她的心脏，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热泪，控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我…我不…我不能…”芒户满头大汗，衲衲不成言。
夏昌狠狠瞪了他一眼，嘴角越发的冷硬。转头疲态毕露的望向女儿，沙哑到：“幺儿，我饿了，去弄点吃的吧。”
幺儿清脆地应了一声，麻利地摆好碗筷，一阵风般飘了出去，芒户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一阵锥痛。
夏昌慢慢拿出一个小小的瓦罐，沉着地打开塞子，白色的粉末一点一点撒在幺儿的碗里，末了，把仅剩的一小罐水均匀地倒在三个人的碗里，水面无波，一样的清澈无尘。
“爹爹”，幺儿快步走了进来，一边麻利地摆上饭菜，一边柔声劝到：“这些日子，您也累坏了，要注意身体才行。”
夏昌点点头，没有说话，埋头吃起来，拿碗的手上苍老黝黑，青筋毕露。
芒户低垂着头，艰难的咀嚼着，直到听到幺儿模糊的低叫声都没有抬头。
夏昌一把扶住女儿，低声喝道：“去把女祭司的披风拿来。”
一只小小的白兔怯生生的靠近，通红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评苏，踌躇又渴望地蹭着她的腿，紧盯着那几滴珍贵的泪水。
评苏偏头看了看它，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心悸一点点地被强压下去，繁复无助的梦里灰白的记忆深深埋藏在心中，在她的泪水打湿睡颜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和过去永远的割裂了。也许，她从不曾属于这个部落，也或许，她再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部落，但是，在这孑然一身的孤寂中，也许这座山，这座山上其他同样孤寂的生灵会接纳她，像这个温柔有礼的白兔一般，默默陪伴。为此，她报之以伤感又无奈的微笑。
白兔像受到鼓励一般，微微弓了身子，猛地跳上评苏怀里，努力靠近她的脸，开始急切地舔吸已经不多的泪水。
评苏愣了半晌，终于醒悟过来，本以为已不在乎的心痛，又一次不由分说强逼上来。
又一次欺骗，或者说又一次误会，误会自己有多么重要，可以获得别人的关怀。
白兔恋恋不舍舔了又舔，直到泪水和汗水，一切带有水分的液体都已消失，才不甘的停下来，渴望地看着评苏，三瓣小嘴微微张着，眼里已经带了一丝灰蒙的死气。
评苏心里一软，热泪滚滚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