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卢乙

25、李府没落

　　她将包袱斜跨到肩头，拎起裙子一路小跑着朝后山去，跑的是满头大汗，到了门前又小心翼翼的巡视了一圈，确定无人后才敢进去。

　　这屋子废弃已久，门窗破败不堪，结满了蛛网，砖缝中甚至已经长出了野草。

　　她行至内间，挪开地上的木板和干草，找到了那块早已松动的地砖，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小铲子，那是她从园丁库房中顺来的。

　　地板撬开后浮起一股尘土，呛的她转过头轻咳了两声，这便见着了上次埋下的包袱，今次带来的东西虽不多，却也放不下了，只得往旁边再挖出个新坑来，还好她早有准备，拿出一个空置的布袋将刨出的土包好后，才将地砖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铺上干草和木板。

　　最后倒着退出屋外，一边走一边擦拭了自己留下的脚印。而那包土随意找了片无人的空地撒了进去，方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下山去。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走到半山腰时忽然瞧见有人牵了马从小道上来，这小道才将将一人一马宽，又杂草丛生，什么人会来这种地方？

　　怕被撞见，她拎起裙子就准备开跑，可那人却叫出了她的名字：“李朝华。”声音还有些耳熟。

　　定睛一看，竟是李奉喜！

　　她顿时就慌了，手上还有泥，裙子也弄脏了，让他瞧见该如何解释，当即便跌坐到地上，假装是摔了一跤：“哎呀~”心里盘算着刚刚到底有没有人跟在自己身后，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见她摔倒，李奉喜松了缰绳，快步上前扶她：“小心。”

　　“千户大人，这荒郊野外的，您怎么在这儿啊？”

　　“这话该我问你吧？”

　　“我是陪祖母来进香的。”

　　“进到后山来了？”

　　“你干嘛，拷问我啊？”

　　“岂敢。”

　　“那你又是来这后山做什么的？”

　　他奉督公之命来取药，瞧见她独自去了后山，等了许久也不见下来，怕她出事才寻上来的。

　　“沿此路下山便可到兴隆镇上。” 李朝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知道脚下这路虽杂草丛生，却是上山和下山的通道。

　　“噢，我是看这后山景色不错，所以决定…爬山游玩。”

　　“有路不走，好兴致啊。”

　　“游玩嘛…自然得找点儿乐趣。”

　　看她半仰着头，邻牙俐齿，不肯让人半句，想起那天寻街搜查，手下人告诉他的话，真是古灵精怪，不敢报自己祖父的名号，倒是会借他的名号狐假虎威！

　　“上马，我先送你回去。”

　　“怎敢劳烦千户大人，您先走，您先走。”她边说边往后退让，伸手请他过去。

　　“你这裙子脏成这样，待会儿回去可想好说辞了？”

　　“想什么说辞，我就是摔了一跤啊，你不都看到了吗？”李朝华心想你送我回去那才是真的得想说辞了。

　　来到时候还嫌热，这会儿下起小雨来倒有些冷了。李奉喜拿了马鞍上的披风，盖到她头上：“下雨了，上吗吧，我送你回去。”

　　她这才老实的走了过去，一只脚踏上马镫，一只手抓住马鞍，翻身上马。

　　“你会骑马？”

　　“骑过几次。”

　　李奉喜原是想牵马下山的，可雨势渐大，怕淋坏了她，只好也翻身上马，将她护在了怀里骑行下山：“唐突了。”

　　虽说她年纪还小，性子也像男孩儿，可终究是女子，这样亲密的动作，让她脸颊染上了绯红色。

　　李奉喜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抓着马鞍，心跳的比马儿跑的还快，他早已娶亲，家里只有一妻，素来也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偏偏就是对李朝华念念不忘！

　　“就停在此处吧，让人瞧见不好。”

　　听她如是说，李奉喜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伸手去接她，她却学着他的样子自己翻身下了马：“千户大人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进去。”说罢把披风递还给他，拎起裙子就往寺中跑去。

　　子安拿着伞等的焦急，见她跑来急忙去接她：“小姐，你这是摔着了？”

　　“嗯。”她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朝里面走去：“快走，待会儿就说我是在池塘摔了一跤弄脏的裙摆。”

　　“是。”
　　.................

　　天启四年十月，东林党上疏弹劾魏广微颁历失期，彻底激怒了阉党，一直到次年正月，东林党几乎都被阉党压制。

　　这短短半年内，李毅像是老了十岁，不仅朝堂去的少了，这家里的人情往来也愈发少了。

　　午后，李毅着人请了她去书房，祖母也在。

　　“听先生说你进步很大。”

　　“跟着祖父耳濡目染，该有些进步的。”

　　祖母挥了挥手，让兰儿带着一众家仆退出了门外，见状，李朝华问道：“祖父今日见朝华，可是有事要吩咐？”

　　“桂枝，东西可收拾好了？”

　　“老爷，已经收拾好了。”

　　“朝华，明日一早你便同祖母一起回苏州祭祖。”

　　祭祖？

　　“明日一早便走？”

　　“一早便走。”

　　“怎么走的这样急？”她看祖母的眼眶有些红肿，像是哭过。

　　李毅并未回答，只是说道：“你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这一路要照顾好祖母。你是李家独女，将来若是成亲，男方须得是入赘，方能为李家留下一丝血脉。”

　　若只是回苏州祭祖，他何至于说什么留嗣的事情，李朝华断定是有大事要发生，问到：“祖父，可是出了什么变故？还望您告诉孙儿。”

　　两位老人相互看了一眼，祖母点了点头，李毅才缓声道：“如今朝中阉党掌势，我恐时局有变，李家已只剩你一丝血脉了，我自当为你和桂枝早做打算。你们以回乡祭祖为由，出了京城便沿西南方向到西安府去，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这事情他早有打算，也已托了故友在西安寻了去处，想着若是时局不好，便借回乡祭祖的由头送她祖孙二人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祖父，那您呢？”

　　“时危见臣节，乱世识忠良。头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可是祖父，容朝华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君不明，身死也不过枉死，您为何不同我们一起走呢？”她虽佩服李毅的勇气和决心，却无法认同他。

　　“放肆，天子岂是你可以议论的，这样的话万不可再说！”

　　君虽不明，他们东林君子却不可不忠义，宁可一死以明志，也断不会苟且偷生。

　　“我托故友寻了一处老宅，那家祖上曾有人复姓贺兰，后家道中落，举家迁离，现你祖孙二人就当是迁回原籍，阉党行事残忍卑劣，恐赶尽杀绝，若事发，你二人当改名换姓，隐匿度日。”让李家后人改名换姓，是何等屈辱，可他私心里还是不忍夫人和朝华同他一起送命的，只能在祠堂向列祖列宗请罪，就当是为了给李家留一丝血脉。

　　李朝华这才明白，原来李毅早就下定了赴死的决心，也为她们祖孙二人备好了退路：“祖父、祖母待朝华之情，朝华铭感五内，定不辱祖父之托，将祖母安全送到西安府。”

　　…………………………

　　此行一去，带在身边的人不多，都是些忠心于李家的老人。

　　一路上李老夫人坐卧难安，一来是路途遥远，二来是担心李毅。

　　李朝华一路打听时局，以宽慰祖母，到达西安后又遣人打点安排，处理的甚是妥当，倒叫李老夫人刮目相看。

　　天启五年正月，后金军攻取旅顺，熊廷弼兵败下狱。

　　魏忠贤一时权倾朝野，自称“九千岁”。阉党一派齐齐上疏弹劾东林党人，魏忠贤更是私下诏书，拔除了礼部尚书和都御史。

　　杨老和李毅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两人齐齐上了两份奏折请辞，不料皇帝却都答应了。

　　消息传到西安后，李老夫人食不下咽，很快就病倒了，她们都清楚阉党必定赶尽杀绝，不会放李毅安全离京，李朝华再三思量还是决定赶回北京。

　　“祖母，请准朝华回京。”

　　“朝华，你要知道，此行目的是为了保全你，否则我是万万不会离你祖父而去的。”

　　“我深知祖父与祖母的良苦用心，您二老既将我认祖归宗，那我便是李家人，我虽无力保全李家，保全祖父，却也不忍见祖父…不得善终。”

　　李老夫人红了眼眶，长叹了口气：“来时，他便已经同我说过了，他若身死...”说到此处，李老夫人声音有些颤抖，似有微弱的啜泣声：“他若身死，便为他立衣冠冢，待他日天下清明，再将他的衣冠冢送回苏州祖坟，立了牌位，他便心满意足了。”

　　她跪在李老夫人跟前：“我虽不似祖父有为国身死的气节，却也明白返哺之恩。”

　　“你母亲离世时，你跪在墓前不肯离去，你祖父便道你若是男儿身，李家后生可畏，可你终究是个女儿身啊。”

　　“我自小跟着母亲讨生活，便是当成男孩儿养大的，此行，我定然不会鲁莽行事，只求尽孝！”

　　“哎，你祖父要捐躯以明志，我拦不住，你如今要回京尽孝，我恐怕也拦不住。”

　　“祖母请放心，我定安排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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