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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兰因絮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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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葫芦从十万大山上空掠过,迅速消失在熹微的朝阳中。
江城靠着树干,从白玉葫芦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不甘问:“鹿真,你怎么不杀了姜厌!?”
“为何要杀他呢?”鹿真抱臂,轻笑道:“他可是鹿循飞升路上的牵绊。”
“什么意思?”姜厌看向鹿真的虚影,皱了皱眉。
“字面意思呗。”鹿真偏头揉着额穴,余光睨着江城,“你怎么这么蠢?”
江城一怔,扁嘴:“你骂我?”
“实话实说罢了。”鹿真慵懒地撑了下懒腰,随即化作梅红轻烟,没入十万大山。
“诶!你去哪儿!”江城立即御剑跟上。
鹿真笑,“自然是去找些乐子。”
嗯?
半日后。
“啊……等、等等我!”江城一口气跟着鹿真飞出万里,落地时上气不接下起。
鹿真落地化出虚影,看着江城轻“啧”了声,感慨,“从前怎不知你这么没用?”
江城双手撑着膝盖,“你……试试……刚被人打得半死……又跟人御剑飞万里。”
“那是我害得你如此吗?”鹿真略一扬眉,侧身靠上了一旁的树干。
江城连忙摆手:“不不,我的、我的错。”
“哼。”鹿真抱臂,“赶紧调息,我只等你一刻钟。”
半刻钟后,江城恢复些许,一边打坐一边问鹿真:“这是何处?”
鹿真望向前方阴气森森的巨大裂谷,淡道:“十万大山西北极,神陨地,无极崖。”
江城没听过,追问:“哪位神的陨落之地?”
鹿真一顿,一向上扬的桃花眼尾忽然垂下,有些悲伤地说:“珩炽。”
“珩炽上神!”江城想起一些旧闻,卖弄道:“我少时在上古仙典中看到过这位上神的记录。他是西南第一代仙尊钧天君的师尊。据传,西南便是他为钧天君霸占下来的修行宝地。”
“还有还有!我听水云天的人说,诞生我师尊鹿循的那颗白梅树,也是珩炽上神亲手为钧天君种下的。”
“噢。原来如此。你懂得真多。”鹿真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即站起身背对江城。
江城没读懂氛围,继续追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可是有什么机缘?”
“呵。”鹿真忽然冷笑出声,“此地存在万年,早被历代修士掘地三尺,哪还有什么机缘。”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
“救人。”鹿真抛下这一句,再不管江城,化作轻烟跃下了无极崖。
“诶!这不没到一刻钟吗?”江城赶紧爬起,御剑跟了上去。
*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青年俊朗的侧脸,带来一阵柔和的暖意。
姜厌自幻梦中脱身,一睁眼就看见了梦中的白发仙人。
“师尊……”他下意识轻唤,睡眼惺忪,不见平日深藏的阴郁戾气。
鹿循垂眼,漠然开口:“醒了?”
这带有实感的声音,瞬间惊飞了姜厌残余的睡意。他当即凝神,定定望着鹿循。
昏睡前的记忆忽然向他涌来。
他本是要去杀江城,结果被人设计,身陷困境,然后被鹿循救下,带去十万大山的寒潭……
去寒潭后,他做了个迷离的幻梦,竟梦到鹿循在帮他……
咳!
姜厌立即压下因那梦境升起的绮念,转而问:“师尊怎会突然路过十万大山?”
鹿循:“你先起来。”
姜厌一愣,随即发现自己正躺在鹿循的大腿上。
这……
他抿唇,缓缓坐起身,视线落在了他方才枕过的地方。师尊大腿近腿根处,明显有一处凹痕,满是凌乱的褶皱。
所以他方才就是枕在那里吗?姜厌眯眼,碰过鹿循腿根的后脑勺逐渐发烫,传来异样的感觉。
“你又在想什么?”鹿循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
姜厌当即抬眼,看向鹿循。
鹿循此时的表情有些奇怪,说生气也不像生气,反倒是有些像羞愤后的嗔怒,重点在嗔。
姜厌挪开视线,暗自掐了把手心,锐疼袭来,压下了那些无根蒂的邪念。
沉默在白玉葫芦上蔓延开来。长风呼啸,吹得二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鹿循看着姜厌别扭的表情和红透的耳根,收在衣摆下的手指微微蜷曲。
过了会儿,他垂眸瞧见了自己大腿上的痕迹,忙伸手抚平。
时间拉过片刻,鹿循缓了过来,对姜厌道:“为师在去天都的路上,瞧见了魔气,便停下看了看。”
“那……”姜厌的眼底闪过几分心虚,“师尊是从魔修手中救下我的?”
鹿循平静地看着姜厌,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捏住衣袍。
姜厌等着他的回答,眸光闪了闪。
鹿循叹了口气,“姜厌,本尊不管你从前在魔界结交了多少朋友,而今你既归了仙门,就该同他们一刀两断。”
姜厌听见这话,略微一怔,悬起的心倏地放下了。
还好,没暴露。
鹿循,“不愿?”
姜厌摇头,“只是意外,师尊见我与魔修同行竟不罚我。”
“没什么可罚的。”鹿循敛眸,“善恶从来不以修行之路分,我让你远离魔修,一是不希望旁人因此事攀扯水云天,二是望你好好修行,莫入歧途。毕竟,为师无法护你一辈子。”
话题陡然一转,姜厌想起鹿循即将飞升,再度沉默下来,那深邃的眼底又蒙上了阴翳。
鹿循瞧见,暗叹了一口气。
半日后,白玉葫芦飞过茫茫群山,来到了辽阔的平原。平原正中,有一座繁荣的人间城池。
城池之上,便是仙门第一仙府——天都。
不同于水云天建筑依山傍水,浑然天成,天都整栋仙府都靠灵力支撑,悬浮半空,远远瞧去,如一座浮空宫阙,神圣庄严。
鹿循与姜厌刚至天都仙府边缘,便有一队统一穿着黑衣的修士迎将出来,拱手行礼。
“拜见七尊。七尊里面请。”
鹿循颔首,跟着天都修士踏上了浮空的天都。
天都仙府规模也不小,像下方人间城池的缩小版,入口是一座高耸的城门,门匾以黑金字体书就,古朴肃穆。
进入天都,入眼便是一条宽阔古朴的长街,长街两是层层叠加的塔型建筑,乍眼看去有些像西南的吊脚楼,但没有供人通行的栈道,另外,这些建筑的檐角都挂着黑金风铃,风一吹,整个天都便叮当作响,铃声不绝。不少修士在这些建筑间飞跃,可见这便是天都主城的日常出行方式。
长街的尽头则是一座巍峨的黑金宫殿,正中的塔楼拔地而起,远远高于其他建筑,其上悬浮着一把巨大的石剑,好似随时都会掉下。
“悬剑于顶,居安思危。这是天都的府训。”鹿循想着姜厌没来过天都,轻声解释了一句。
姜厌从悬剑收回目光,漠然道:“不如水云天。”
此话一出,四周飞过的修士纷纷侧目。
“不可如此。”鹿循回头,提醒姜厌。
“哎呀,这点我到觉得姜厌没说错。天都这仙府,确实不如水云天。”
前方一男子悠然行来,正是刚从水云天返回天都的陆临风。
“师弟你看这房挤房,人挤人的,生活在这儿的修士就如同蝼蚁,哪有儿水云天的修士活得舒服。”
四周修士见了陆临风,脸色大变,迅速行礼后,如惊慌的蚁群散开。风铃被飞行的气流带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陆临风见状,无奈摇头,感慨道:“司掌一方刑堂,是要多受些白眼。”
鹿循垂眸,招呼了陆临风一声。
陆临风的目光越过鹿循,落在了姜厌身上,“哟,你还是把他带上了?”
鹿循颔首。
陆临风笑道:“这样好,早该如此,省得他在水云天不安分,给我家青溪找麻烦。”
鹿循抬眼,眉头微蹙。
陆临风妥协,“行行行,不说你宝贝徒弟了。”他说完往一旁的廊柱一靠,问鹿循:“你这次来天都,怎么安排的?”
鹿循,“先住着,等机缘。”
“啊?”陆临风:“你不是已经算好了吗?”
鹿循,“是算好了。所以先住着,等机缘。”
陆临风反应了一下,略一颔首,“行吧,不过得暂时委屈师弟。你们近日只能住在天都外城”
迎着鹿循不解的视线,他解释道:“你也知道,天都内城有禁制,非天都修士不得入城,除非找首尊与符尊为自身解禁。
“但不巧的是,近日首尊与符尊都不在天地。所以我也没法带你们去我的住处,只能先将你们安顿在外城。”
“落脚之地什么样都无妨。”鹿循意外的是,首尊夜崖竟不在天都。
天都不同于其他仙府,是仙门的中心,守护着仙门至宝——天时镜。
是以别家仙府一尊难求,但天都一气拥有三位仙尊,为的就是确保天时镜安全无虞。
而首尊夜崖,既是天都的主人,又是天时镜的第一守护人,按理不能擅离天都。
鹿循将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
陆临风摊手,“我亦不知。”
“三日前,首尊匆忙离都,什么也没来得及交代。符尊嘛,则是看首尊几日未归,又联系不上,十分担心,就带人去寻了。”
鹿循闻言,眉头凝出个川字。
陆临风见状,“要不你给算算?”
鹿循摇头,“首尊曾破我衍术,我算不出他。”
“噢!我想起来了!”陆临风立即反应过来:“就两百年前,符尊和首尊合籍那次吧?”
鹿循一顿,闷嗯了声。
姜厌听得鹿循情绪不对,诧异抬眼,意外发现鹿循有些窘迫,耳尖都染了点红。
“?”
“那师弟你就别管了,反正跟你也没啥关系。”
陆临风说完,忽然靠向姜厌,接上刚才的话头。
“哎呀,你别这样看你师尊了。不是什么大事!”陆临风搭上姜厌的肩膀,笑道:“不过就是你师尊少时被你师祖忽悠,去算首尊跟符尊洞房花烛夜一夜几次,结果被首尊拎着打了屁股。啧,年少轻狂啊。你别看你师尊现在一本正经,这其实都是后来改的。他小时候……”
“陆临风,”鹿循顶着开了一脑袋的白梅花,凉凉开口,“你知道我师兄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陆临风一急,“哪一点?”
鹿循垂眸,往下一瞥。
陆临风当即睁大双眼,气急败坏道:“这不可能!”
鹿循不作任何解释,对姜厌道:“走了。”
姜厌从诧异中回过神,忙跟上向前的鹿循。
走动间,他望着鹿循端正挺拔的背影,一时无法想象师尊少年时的模样。
许是他审视的目光太过赤.裸,前方的鹿循忽然解释了一句:“不是像陆临风说的那样。是正常的责骂。而且为师那时,不管是心智还是身体都只如十岁孩童。”
姜厌默了默,压住眼底的炽烈妒火,沉声问:“所以师尊真的被打屁股了吗?”
鹿循:“……”
啵啵啵。
头顶白梅花疯狂绽放。
此时无声胜有声。
姜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