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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启程 ...

  •   成群的候鸟划破天际,将赤红的暮云割裂出斑驳的纹理。将落未落的斜阳穿过桁架,洒满月台。寒风飒飒吹过,散开了谢诚言唇边将将凝起的白雾。余晖微弱的光晕笼罩在他的身上,映照出一个萧瑟的剪影。
      列车缓缓行驶进来,停靠在月台,警示声响过,门轰然打开。
      谢诚言曲了曲手指,指尖麻麻的。抬脚,踏入车厢,一瞬间,巨大的虚无感侵袭而来,几乎将他淹没。当一件长久不得的事情,忽然实现时,目标的骤然失却,对前路的不可预知,陡然生出了种种情绪,最终竟交织成一种无措。
      伴随列车的行驶,旅客落座。
      尖锐的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谢诚言蹙起眉梢,厌烦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毫不犹豫地关机,将它塞进背包的最底层。
      他出神地凝视着地面,伴随着列车一往无前的呼啸,思绪万千,他现在怎么样了?四年了……还会认出我来么?想着,又不禁笑自己傻,四年而已,又不是四十年,紧张什么。
      不过……他会不会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那……也看一眼,况且……结了婚也能离。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阖上眼,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思绪,纷杂烦乱,他把所有也许会发生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最后无疾而终。
      一只鸟飞越了大半座城市,在相邻极为密集的楼房之间随意找了根延伸在各家窗外的晾衣架歇了脚,仰头叫了两声,接着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谢诚言拎着装着洗衣粉和日常用品的袋子走在巷子中。听到叫声抬头望了望,入目的却是遮天蔽日耸立着的高房,稍稍找寻了一番,才避开它停驻的地方。
      他出生在靠海的小镇,年幼时海鸥尤其多,一不小心还会被它的“炮弹”击中,这也养成了见到这类生物就躲着走的本能,只是这两年填海建造工厂,海鸟也少了许多。
      电瓶车停满了并不宽敞的过道,花花绿绿的太阳伞沿着墙支起了一排,伞下的四面围上防雨布,搭建起临时的小仓库。拐角处是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因为常年沾满污垢而显得黑沉沉,且散发着阵阵恶臭。不过倒成了野猫的天堂。
      谢诚言走进一栋单元楼,跺了跺脚,感应灯大概是坏了,只闪过一丝微弱的光线,随后便陷入了彻底的沉寂。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摸索着走上楼。他住的楼层不高,3楼,因此不需要等电梯。
      他拿出钥匙插入发涩的锁孔内,拧了两下,门纹丝不动。这才想起了,房东临走前的贴心提示,他重重抵住门,果然,门开了。
      这是一间合租的屋子,屋子不大,摆放着最基本的家具。住在他隔壁的是一对情侣,此时那个屋里的灯关着,他们还没有回来。
      谢诚言看了眼手机,聚餐晚上8点半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举行。白天的时候东西大多都已经收拾妥当,还剩下一小部分用物,整理完再出门时间也有余量。虽然住的偏了些,但是出门走5分钟就是公交站台,并且直达高新区,上下班倒也便捷。
      谢诚言走进洗手间,将牙刷放进新买的黄色塑料杯中。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眉宇微微皱了起来,该来的还是躲不掉,骨节分明的手指滑开接听键,“爸......”
      暴怒的声音穿透听筒在谢诚言耳边响起,他将手机微微拿远了些,“我回去的时候不是已经说过了,我要来松沪工作。”
      他的顶撞让父亲愈加愤怒,捶桌子的声音一声声刺激着谢诚言的耳膜。
      谢诚言神色有些不耐,阖了阖眼睛,靠在墙壁上,语调淡漠,“我明天开始上班,回不来。”
      谢诚言望着细窄的小窗,昏黄的路灯透不进来,只剩下沉沉的黑暗,他一时间有些透不上气,扯了扯卫衣地领子,干涩的声音才从喉咙中挤了出来,“我没说过我不管。”
      电话那头继母安抚着谢父,“你消消气,一会儿血压又该高了。”而后接过电话道,“小言啊,这件事情也不是小事,应该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的。”她语气称得上温和,毕竟不是亲生的说话总得留着几分余地。
      谢诚言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有的商量吗?我不欠你们什么。”
      谢诚言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他将音量键调到最低,走回卧室,把手机撂在单人床上。任他怎么骂,耳不听为清。
      他拉开简易的布衣柜,拿出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准备套上,犹豫了片刻,又放了回去。今天应该就可以看见他了,不能穿的这么随便。想起徐清秋,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谢诚言换上浅蓝色衬衣,外头套了件白色粗线毛衣,扯掉了衣服上的线头。对着不大的镜子将垂在额前蓬松柔软的发丝拨了上去,一番整理,褪去了本身残存的少年气息,显得成熟而又英挺。
      算着时间差不多,那边也该骂够了。
      谢诚言重新拿起手机。继母规劝道,“小言,你就跟你爸服个软,别每回都吵。”
      “我还有事,先挂了。”谢诚言淡淡的说了句,面无表情地切断了电话。
      推开门,寒意呼啸着席卷而来,谢诚言双手拢起,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指尖。虽然松沪和汲水都地属南方,气温却大相径庭,这里的一年四季空气中都弥漫着厚重的湿气,无孔不入的往骨头缝里钻。
      好在,公交车很快就来了,谢诚言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穿过隧道驶入跨海大桥,窗外的景象才褪下了漆黑一片,有了灯火璀璨的影子。海水中倒映着两岸的高楼,恍若一片星海。他想着也许徐清秋就住在这里的某一处。车每往前行驶一些,他就觉得离他更近了一点。
      车身摇晃了两下,戛然而止。
      酒店装点的甚为新丽,透过三层高的巨大的玻璃墙可以清晰的看到大堂内的人造景观池。
      谢诚言忽然生出了几分犹疑,他踌躇着,在酒店门口徘徊不前。仿佛那扇华美大门背后等待他的是蛰伏已久的巨兽,它张开名为贪婪的血盆大口,等待下一个献祭者。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来参加晟和分析仪器公司的酒会吗?”穿着深灰色西服裙套装的迎宾小姐,带着职业性笑容迎上前。
      谢诚言用力攥了一下拳头,慢慢松开,“是。”
      “您这边请。”
      谢诚言跟着她上了电梯,随着电梯越升越高,他觉得自己似乎心跳有些过速。他朝电梯里的镜子里望去,半身镜中映出的样貌整齐干净。他缓了缓呼吸,平复着跌宕的心绪。
      拐过长廊,偌大的宴会厅就出现在眼前。门口的青年挂着工作证一一登记着各方来宾。
      “你好,我是谢诚言。”
      青年将按字母排序的名录翻后了几页,指尖顺着纸张往下滑,“谢......谢诚言......噢,你是新来的一批同事吧,在这里签下名字以及联系方式。”青年看到了谢诚言的名字,对他友好的笑了笑,翻转名录,连同水笔一齐递给他。
      “谢谢。”谢诚言接过笔,目光投向纸张的时候,骤然紧缩。徐清秋的名字赫然挨着自己。霎那间,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了起来,他轻轻抚过那个名字。
      青年见谢诚言迟迟不动笔,又看了看后面排队的人道, “是......名字打错了吗?”
      “......没,没有。”谢诚言回过神,快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且留下了手机号码。
      他手脚变得有些麻木,一面跟随引向人员向里走着,一面想,徐清秋那一行还空着,他还没到,或许该在厅前等他。
      “销售组坐在这块区域。”引向人员伸手向他示意了位置。谢诚言本能的遵从对方的指示,在相应的地方落了座。
      到场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目光时不时的往厅门瞥去。
      八点半,准时开宴。
      其实每个公司的领导都大差不差,慷慨激昂地做了开年鼓动。待高层讲完话,各桌依次上菜开席。
      “给大家介绍一下咱部门新添的两位同事,谢诚言和方晓辉。”席间,一位四十岁左右戴着眼镜,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举起酒杯站了起来,向大家介绍谢诚言和另一位看上去刚大学毕业的青年。
      谢诚言在对方提及他的时候立刻站了起来。方晓辉见谢诚言起身,有些慌张紧跟其后也站起身。
      谢诚言看了眼中年男子的穿着,又余光用扫过他桌面摆放的车钥匙。车是中规中矩的丰田汽车,在这个年纪开这样的车,想来职位并不是特别高。短短一瞬,谢诚言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猜想。
      中年男子满脸笑意,向两位新晋职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张,是销售代表,平时呢大家伙儿都喊我老张。”
      谢诚言笑着回应道,“张代表好。”
      “欸,好好好。那我先干了,这酒你们能喝就喝,不能喝不勉强啊,随意,随意。”张立兴见小方望着满满的酒杯神色有些勉强,立即宽慰道。
      话音方落,只见小方有些惶然地挠了挠头,“实在不好意思,我酒量特别差,一喝就倒。我还是喝茶吧。”说着放下手里的酒杯,换了杯茶。
      张立兴笑呵呵地打圆场,“没事没事,咱自家人吃饭嘛,就图个开心。”这边说着,手上也不慢,端着酒杯与两位年轻人碰杯。
      谢诚言双手举杯放低与张立兴碰了碰,将酒一饮而尽。
      同事大多数都是与谢诚言年纪差不多大,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又同为销售,不多时,彼此间就熟络起来。
      “小谢你是南临人呀,怎么想会跑到这么老远来工作?”女孩姓江,穿着一身简洁大方的轻奢品牌,口音听着是松沪本地的。
      谢诚言握着酒杯,先是笑着,视线落在女孩鼻尖上,慢慢答道,“大城市机会还是要多。虽然南临也是一线城市,但是和直辖市的资源还是没法比。”
      坐在谢诚言右侧的男子,朝谢诚言比了个大拇指,“有眼光。”顺势接过话茬,“小谢,你选了咱们公司那就更有眼光了。小江,你说是不是?”
      女孩撇嘴一笑,“是,肯定了啦。”
      男子越发来劲儿了,手指连连敲着餐桌,“小谢,哥跟你讲,别看咱公司不是最大的,但技术那可是最牛的。那发展潜力甭提了。对了,小谢你哪年的?”
      “我这个月满二十六。”
      “我比你大四岁,罗海峰,你喊我峰哥就成。来,走一个。”说着手上已经倒好了两杯酒。
      这位峰哥十分健谈,还没说两句话就好似见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
      谢诚言显然十分适应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客气中带着恳切,“以后还要仰仗峰哥了,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哥你多提点一下。”
      “一定一定,都是自己人。出门在外自家人都不帮一把,还有谁会帮,是吧?”峰哥微微提高了一些音量,引得大家纷纷点头赞同。
      一阵闹腾过去,峰哥继续对着新同事挥洒热情,“小谢,咱公司可是那种特别重视个人的素养的公司,可不像有些公司员工特别没有人权,简直就是为公司卖命的工具。趁着年轻,能进咱公司,真的好,可这是哥跟你说的心里话。”
      “谢谢峰哥。”谢诚言说完,又仰头喝了一杯,并翻过杯底示意,“干了,您随意。”
      吃饭的空档,谢诚言眼神又飘向了厅门。渐渐地,他一直悬着的心沉了下去。
      “你在找人啊?”峰哥注意到了谢诚言频频看向外面,低头问。
      谢诚言收回目光,落在峰哥好奇的脸上,本能般地笑道,“我的......我的朋友也在这里工作。应该是研发部的,我和他好几年没见了,还以为今天能遇上,想和他打个招呼。”
      “害,这样啊。公司有一批编外,基本上都是些能力出众的名校在读生,提前给预留了职位。有些人这个点刚下课,赶不过来。你朋友是编外里头的吧?你要找谁?哥帮你去问问。”峰哥抿了一口酒十分有义气地说道。
      “谢谢哥,总能遇上的不着急。”谢诚言抬杯和峰哥碰了下,饮尽杯中酒水。
      十一点钟左右,人们陆陆续续散了场。
      谢诚言坐上末班车,敛起笑意,揉了揉发僵的脸颊,恢复了一贯的冷然。酒喝的有点多,胃中灼烧感越发明显。谢诚言困倦地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
      酒桌上还有几位并未离场。
      “诶,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新来的小谢是从南洋仪器跳槽过来的?”峰哥叼着烟,拎着酒瓶坐到了余下几人的中间。
      “怎么回事?在南洋混不下去了?”峰哥旁边的男人翘着二郎腿,跟着点了根烟。
      “倒也未必,咱公司给他的待遇可不是新人的薪资。小伙子应该挺有本事的。”张立兴有些微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穿好衣服,“你们嫂子来接我喽,先走了,回见。”
      “老张,你悠着点儿。”峰哥和男人站起来将张立兴送到门口。
      男人回头问道,“那他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跳槽?那南洋说起来可比咱们规模还大些。”
      峰哥耸了耸肩,两手一摊,“这就不知道了,毕竟松沪是国际大都市,想来也是人之常情嘛。行了,不早了我也走了。”
      都市的喧嚣渐渐归于平静。月光朦朦散落在海面,港口泊满了船只,远处的货轮闪着微弱的灯光孤寂地飘零在海洋,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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