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牧之光》予鳞

76、Chapter 75

　　人生中许多事情，都要讲求点“机缘”。
　　李玲本想让杜梓牧在大堂传菜，把他收在眼皮子底下。若不是穆彤一句“梓牧做菜很好吃的”，他不会被穆承祖兴高采烈地逮进了餐馆的后厨。

　　胜利餐馆的厨房不算脏，但是相当乱，大把大把的菜叶子像杂草堆在一旁，不知道挑过没有，也不知道洗过没有。
　　刀架后面，有几箩筐颜色鲜艳的配菜，还有半头猪被叉在钢架上，体型十分巨大，相比起来，旁边的鸡鸭鹅鱼都显得十分“迷你”了。
　　“你不知道，咱们厨房最缺人了！”穆承祖笑咧咧地把杜梓牧拉进来，见他环视过周遭，目光落在了刀具之上，心里一下子打起了鼓，“刀……能用吗？”
　　据说这小子做过傻事，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拿起刀就往脖子上抹……抑或是……
　　穆承祖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
　　“能用……就是没什么做菜的经验，什么也不会。”杜梓牧似乎没有理解到另一层意思，担忧着他“低端”的厨艺能不能帮上忙。
　　穆承祖不敢把想法放到明面上说，讪讪地安慰：“没事，慢慢来，万事开头难。”
　　杜梓牧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时，厨房的角落站起一个忙昏头的年轻人，是那天跟在胖瘦大姐后面的瘦弱青年。“小杜，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小华，这儿的员工兼学徒，他才22岁，年纪应该比你小。”
　　“小华，我给你介绍一下——”
　　小华扯出一抹“谁不知道”的笑容，争着说：“知道知道，老板您女婿，我叫他‘杜哥’好了。”
　　杜哥……
　　这倒是个新鲜的叫法。

　　从那以后，厨房成了杜梓牧的一方天地。
　　那是他前半生从未想过的事情。
　　穆承祖一开始是不允许他使刀的，只让他剥蒜洗菜，清洁厨房。渐渐的，他觉得这小子似乎挺“正常”，便试着让他提刀切肉，下厨做菜。
　　有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杜梓牧在厨艺上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连学厨多年的小华也惊叹不已：“杜哥，你学过的吧？”
　　“小时候奶奶教过。”乍一听，这话让人酸极了。
　　杜梓牧麻利地把一大块猪肉切成肉片，切口平滑，铺排整齐。
　　“刀工不错呀，你试着刀口斜向外，切得更薄更快。”杜梓牧按照“穆师傅”说的做，果然比原来更有效率了。

　　穆承祖得一“高徒”，就像捡到宝贝似的，从早到晚给他讲解着各种菜式的做法，恨不得把“煎炸焖炖”的技法倾囊相授。
　　杜梓牧是个新手，“导师”又是“老丈人”，压力自然大——他对自己的要求，从来不是“及格就行”。
　　“我去一趟洗手间。”杜梓牧以这种借口离开，从未惹人怀疑。
　　穆彤时常到厨房去偷瞄他，恰巧见他往无人的后院去，心里有些纳闷，秘密地跟随在他身后。
　　杜梓牧来到后院的一角，背过身去，像在偷偷地干着什么“坏事”。
　　“抓到你了！”穆彤只想吓一吓他，攀着他的手臂就喊。
　　杜梓牧瞳孔一缩！
　　手臂被她这么一扯，自然而然地垂下了。
　　一个熟悉的小物件，暴露在了穆彤眼前。
　　口香糖盒子。
　　她清楚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穆彤慌了神，攫住他的手臂就问：“为什么要吃药？哪里不舒服？”
　　“没有……”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又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没有，真的没有，你别多想……”
　　“杜梓牧！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她根本冷静不下来，那个口香糖盒子就像是一团火，把她的心架起来反复炙烤。“你说实话呀！为什么要吃药？到底为什么？”她急哭了，她太害怕，害怕这种平静的幸福轰然倒塌。
　　不怪她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实在是天台上的那段经历太过撕心裂肺，让她如同死过一回。
　　杜梓牧将她拉进了怀里，轻柔的，小心的，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物件。“彤彤，其实我应该一早告诉你，我这个病需要长期服药，短则几年，长则一辈子，只有这样，我才能做一个‘正常人’。”他自卑地垂下了眼眸，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过家世显赫带来的优越感，相反的，满心都是配不上她的忧虑，“这样的我，你还能接受吗？”
　　“真的只是‘常规服药’，没骗我？”穆彤半信半疑地抬起头，交错的泪痕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受了伤的花猫。
　　“是，有的时候需要适当加量，都是翟医生交代的。”他没敢说是“感到压力大的时候”，就怕她“多想”。
　　“你信誉不好，下次复诊带上我。”她睨着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行，都依你。”
　　见他眼底没有一丝慌乱，她才信了他的话，放下心头大石。
　　“你等我一下，很快回来，先别吃药啊！”她急匆匆地往大堂跑去，他完全猜不透她想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穆彤端来一杯温水，贴心地对他说：“有我在，你不用知道它的味道，一口咽下去吧。”
　　她不知道这句话对他的内心冲击有多大。
　　就像，清澈的海浪冲刷过污浊的泥洼。
　　六年了，他早已忘了，原来他还可以不用知道药的味道。
　　“彤彤。”他突然叫住了她，有感而发。
　　“嗯？”
　　“这辈子要是负了你，叫我天打雷劈。”他也不是矫情想要发毒誓，就是刚好在这个节点上，想对她表明心迹。
　　“你瞎说什么呀？”穆彤被他弄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没好气地说，“我告诉你，你们男人一发毒誓，等会儿准会打雷下雨。”
　　他没在怕。
　　当下的一切，都是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
　　就算今天被雷劈死，他也是赢家。

　　“杜师傅”的厨艺进阶之路走得格外顺畅。不到一个月，他就能够在指引下做出像样的菜品来。
　　“油太少了，继续放，继续放！”穆承祖看了一眼“鱼香茄子煲”的订单，指着油瓶子喊。
　　……
　　“先别放蒜，最后一道工序再放。”穆承祖“扣下”了蒜蓉，让杜梓牧把“酸菜鱼”的鱼先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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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锅要颠起来，接着炒，别停！”穆承祖示范了一下如何颠锅，杜梓牧“依葫芦画瓢”把“干锅包菜”做完。
　　……
　　“杜师傅”虽然有做菜的天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短板，就他目前的力气而言，不间断地抛锅炒菜还是很有难度的。
　　“别的都没问题，就是臂力不行，得多练练。”
　　这是“穆师傅”给出的综合评价。

　　最近一段时间，穆彤不敢“掉以轻心”，一直关注着杜梓牧的服药频率。观察的结果尚算让人放心：确实只是常规服药而已。
　　杜梓牧在做菜之余，没有忽略“妻儿”，除了单独给穆彤做好吃的，他闲暇时还会抱抱小床里的杜若葵。
　　他的心思一向细腻。
　　穆彤发现，他每次抱孩子之前，都会先把围裙脱下，以免孩子接触到任何油烟。
　　这些细节，李玲同样看在眼里。
　　她心里有过怜悯之意。
　　若不是他有这样的病，该是个多好的孩子。

　　穆承祖难得把整个厨房“交出去”，出来大堂透透气，第一时间来到收银台前“撩”妻子。
　　“哎呀，几十年没这么轻松过了，有小杜和小华在，我感觉退休的日子不远了。”穆承祖感慨地说。
　　李玲觉得他脑子“不清醒”，真想一桶水给他泼过去。“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他是什么身份，能给你一直做菜？”
　　“也是，他是集团继承人，不可能当厨师。”这么一想，他心里觉得怪可惜的。
　　“怎么样，在厨房立威了没有？”李玲盯着丈夫，迫切地追问。
　　他就光教做菜，啥也没干。
　　“得了，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应答，“我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你就别管了。”
　　“都怪你女儿，给我惹这么一摊事。”李玲转头看穆彤，她这傻女儿啊，就差没把眼睛拴在杜梓牧身上了，看得她直摇头。
　　穆承祖笑了笑，给孩子们解围：“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折腾去吧。”
　　李玲叹了口气，没再回答。

　　又过去五天。
　　这一夜，胜利餐馆迎来一桌庆生的客人，他们喝酒猜拳，“嗨”翻了天，迟迟不离开。
　　见杜若葵已经困了，娘仨就先回了家。
　　穆承祖不敢扰了客人的好兴致，又无事可做，便在角落的桌子上摆了些花生米，把杜梓牧从厨房里叫了出来。
　　“小杜，来，坐这儿。”他端起一小壶酒，笑吟吟地问，“来一口？”
　　“叔叔，我不喝酒。”他没再找那种可耻的理由推辞，直接拒绝了。
　　穆承祖没有强迫他，只往自己杯里倒。
　　这个夜晚，他想推心置腹地和“女婿”谈一谈。
　　“小杜，叔叔也算‘阅人无数’，说真的，我从你身上几乎挑不出毛病，要不是在网上看到你有那样的‘过去’，我们早就把穆彤嫁给你了。”
　　杜梓牧缄默，他不是良配，他心知肚明。
　　“其实把你留在这儿，是你阿姨想出口气，谁叫你犯了错，让穆彤未婚先孕，她妈妈就是这一点没法原谅你。你表现得再好，也不能保证以后不生病，所以你的态度，根本无关要紧。”
　　“所以……”杜梓牧的心凉了半截，连指尖也是冰的，“我没机会了是吗？”
　　他脑海中划过太多艰难的抉择，但没有一项是“放弃”。
　　穆承祖原来只想铺垫一下，看到他大失所望，不忍心继续“吓唬”他，赶紧进入正题：“我的意思是，这事不看你的态度，也不看我们的态度，只看穆彤本人的。她非你不可，我们有什么办法？难道像梁山伯祝英台那样，都逼死才开心？”
　　杜梓牧转忧为喜，对于穆彤的态度，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穆彤这个孩子，打小就乖，我们从来没操过什么心。”穆承祖指着收银台旁发黄的婴儿床，讲述起了她的过往，“生下她的时候，餐馆刚起步，我们很少时间管她，她自己一个人在这张小床里学爬，学走路，学人家说话，乖得不得了。这不，床没舍得扔，小葵倒用上了。”
　　“你说，这么懂事的一个孩子，遇上你怎么就犟得跟头倔驴似的，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一门心思要给你生孩子？”穆承祖呷了一口白酒，感叹道，“作为爸爸，我是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我这丫头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去。她估计没跟你说过，她怀你的孩子有多遭罪。”
　　杜梓牧一震，急问：“有多遭罪？”
　　穆承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这是我在她住院的时候偷拍的，就想着留给你看。”
　　住院？
　　她从未和他提及！
　　杜梓牧颤巍巍地接过手机，只见照片里的穆彤穿着病号服在病床上睡着，瘦得像蜡黄的纸片，浑身上下根本找不出几两肉。
　　“看到了吧？她怀小葵那会儿，吐得是昏天黑地，只能靠打止吐针和营养针过活，整个人瘦得跟个骷髅似的，就剩个头了。我知道你们是大户人家，想要儿子继承家业，但站在穆彤爸爸的角度，我不希望你们生二胎了，我女儿太苦了。”
　　杜梓牧不知道，她这一年多以来不肯和他视频通话，背后竟藏着这般辛酸的“隐情”。
　　她是在用命给他生孩子。
　　还是在他落入深渊之时。
　　她所有的付出都叫他心痛不已。
　　“小杜，看在她对你情深义重的份上，跟她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好的苗头你要及时处理，别伤害到她和小葵。行了，是我啰嗦了，马上就是一家人，找个时间和你家人见一面吧。”穆承祖见他还愣在座位上，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到没有？我的好女婿。”
　　杜梓牧如在梦里，慢慢地才感受到被接纳的喜悦。
　　他和穆彤……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撞进他心里，让他难以平静。
　　他弥补不了那错失的六年，但他至少可以……偿还余生。
　　“叔叔，您放心，我一定加倍对她好！”他极少这么高兴，激动得险些把空酒杯打倒。
　　“小葵都叫‘外公’了，你小子还叫‘叔叔’啊？”
　　“爸！我一定竭尽全力让她幸福！”这一声“爸”响亮得，惹来了食客的注目。
　　穆承祖心里是信任他的。
　　谈起穆彤，他眼里总有藏不住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