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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Chapter 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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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庆长假第一天开始,穆彤就再也联系不上杜梓牧。
就像是……人间蒸发。
三天过去了,他再怎么忙,也不可能没时间回复一句话。
她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但又不敢贸然打扰,于是鼓起勇气给老爷子打了一通电话。
凑巧的是,杜自诚怕老爷子承受不住,没有对他说实话,只道是杜梓牧感冒了在家养病。
老爷子把儿子的原话复述了一遍,便让穆彤到杜家去帮忙了。
杜梓牧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穆彤面前。
他像个活死人一样从厅侧的旋梯下来时,根本不知道穆彤已经进了屋。
不请自来的穆彤,从未见过这样憔悴的杜梓牧——蓬乱的头发压着额心,邋遢的胡茬布满腮帮,一袭灰睡袍胡乱地绑着……
她不会知道,加量的药物已经让他抓狂得无余力打理自己。
当他看到她时,他眸中明显出现了一丝慌乱。
真真实实的,慌乱。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如果说他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那一定是舍不得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女人。
他突然有点理解父亲当年的选择。
他也许是太爱母亲了,才会想方设法将她带到地狱中去。
尽管在世人眼里,那样的方式是自私的,罪恶的,狠毒的。
杜梓牧的脚步停在了旋梯前。
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根本无法面对。
穆彤担忧地迎上前去。
水云色的餐桌上还放着半碗清淡的粥,让她确信他真的病了。“你三天不回我信息,我快担心死了,爷爷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这口气,已经不能用“冷漠”来形容,仿佛对他而言,她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穆彤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以前他口口声声说“对不起”,言语间还不至于那么的……无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试图去寻找他这种态度的原因,“是梓扬吗?他情况不好?还是公司的活动很棘手?”
“都不是。”他握拳忍耐着,指甲一点一点没入手心。“我累了,你走吧。”
“我留在这里照顾你。”她只是出于好意。
“没必要!”他吼了她,他没想过自己连说最简单的话也会这样失控。
面对最爱的人,要如何装聋作哑?
他实在装不下去,才会对自己发脾气。
穆彤讶异于他的变化,惊颤道:“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眼神却像在看一个笑话。
说什么?
说他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急于赶走她?
说他陷下去会无法自拔,终有一天会把她拖进地狱?
“连瑾瑜说得没错。”无论如何,他必须让她死了这条心。
伤她的心,总比伤她的性命要强。
“你说什么?”问声很轻,她的心却如坠深海。
“我们之间,不过是个游戏,哄你开心,只是为了睡你。现在,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走吧。”他不敢看她,这样违心的话,他没法再多说一个字。
他知道自己是在拿刀剜她的心!
他伤她,他又何尝不痛?
穆彤眼中早已布满了泪花,可她依然信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种鬼话吗?”
“如果你喜欢继续投怀送抱,我也没关系。”他嘴上说着“没关系”,身体却是这般“诚实”,她往前挪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
身后是旋梯,他退无可退。
她直接甩了他一个巴掌,力气不大,甚至打不疼他。
“买了一屋子泰迪,就为了睡我是吧?每个U盘都藏了我的照片,就为了睡我是吧?车子急刹把我护在身后,也是为了睡我是吧?杜梓牧,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你自己是傻子?”泪水从她的脸颊滑下,丝毫没有遮掩住她坚定的眼神,“不管你遇到什么,肯不肯说,反正我绝对不会离开你,死也不会!”
他红着眼看她,布满血丝的眼球上,涌出了眼眶盛不下的泪水。
他负过她。
他伤过她。
他自问对她一点儿也不好!
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会对他死心塌地?
留在他身边,是她苦难的开端。
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她的不幸继续下去!
他失魂落魄地跪了下去,蜷缩着身子,如同街边残缺不全的乞丐,瑟瑟地央求道:“我们暂时不要再见了,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静一静……”
“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行。”穆彤不想逼他太紧,只好三步一回头,怏怏地离开了杜宅。
她愿意给他时间和空间,去梳理她所不知道的一切。
要问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自然是苦。
自然是累。
可即便如此,如果能重来一遍,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他呀!
四天后。
国庆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
这一天,股票市场“崩盘”,以金骅集团为首的大企业被舆论蹂躏得再无翻身之力,一开市就在“谷底”躺平。
从上班开始,董事会就一直在开会,商讨应对之策。
毫无疑问,罢免特助已经不再是一道“选择题”了。
穆彤知道杜梓牧今天大概率不会在公司。
连瑾瑜说过,国庆假期后的第一天,梅园伤人案会有一场庭审。
他多半会在法院吧。
穆彤自己也没多闲。
除了本职工作,她还把贝蒂的事情揽到了身上。
穆彤刚到人事部门口,就看见爱莎抱着一叠文件出来,似乎要上八楼找领导签字。穆彤的来意明明是“质问”,自己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在廊道上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爱莎总监,请等一下……”
“穆彤?有什么事吗?”热情的爱莎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那笑容对于普通员工而言是相当“治愈”的。“这段时间,公司谣言挺多的,见你心情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心情……还不错吗?
穆彤苦笑:总不能在公司哭吧?
她根据贝蒂提供的“线索”,对爱莎进行了试探:“爱莎总监,网传那件事,我说我和董事长是清白的,你信吗?”
“当然信。”爱莎对此非常肯定,“我跟了董事长十年了,我相信他的为人,他不会做那样的事。”如此滴水不漏的回答,倒叫她找不出破绽。
“那录音的事,你知道吗?”这番话,她是故意说给“凶手”听的。
贝蒂说,“伪造声音”是假,“剪辑录音”是真,“那个人”口口声声说有心算计便不会把“真相”告知,让人平白怀疑,谁知道唱的是一出“偷梁换柱”——两人私底下的交流,才是洗手间那段音频的源头。
爱莎听得真切,她说的可是“录音”,而不是别的东西。
“不知道。”爱莎的目光从柔和变得锐利,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仿佛穆彤做了多么令人讨厌的举动,“穆彤,我和贝蒂马上就是金骅的‘旧人’了,没什么值得关心的,你还是多留意身边人的事吧。”她原想说“枕边人”,怕把这小姑娘吓坏了,临时改了口。
穆彤似乎听出了什么,又似乎没听出什么,自个儿琢磨了半天,还是无法为爱莎“定罪”。
爱莎所说的话,当天下午就有了答案。
一段金骅集团的“逸闻轶事”冲上了微博热搜,演变成一场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大众狂欢。而“触发”那段回忆的事件,正是杜梓牧的庭审判决。
穆彤万万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得知他所隐瞒的全部真相。
若不是连瑾瑜发来那条信息,穆彤还不至于这么快打开微博——“我想我不用把判决书转发给你了,姓杜的已经上了热搜。”
穆彤打开微博时,杜梓牧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
——“听说了没?金骅集团的接班人杜梓牧有‘双相情感障碍’,说白了就是精神病!”
——“判决书上明明白白写着‘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假不了。”
——“上梁不正就算了,下梁还是个精神残疾,这企业能好到哪儿去?”
对当事人的耻笑,对亲友的谩骂,对企业的攻击,充斥在整个互联网里,让一时无两的金骅集团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舆论,在逐渐失控。
恶意,在一路积聚。
穆彤震惊于那些她所不知道的“故事”。
拼凑起零散的字句,她才知道他曾经连活下去也那么不容易,才知道他腹部那若深若浅的疤痕,究竟是怎样痛苦的印记。
半山间,杜宅。
房间内,杜梓牧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犹如一个没有装上电池的玩具。电脑屏幕里,页面停留在微博热搜上,光标指着那张18年前的旧报纸,可怕的新闻标题,一下子道出了谁的梦魇——“金骅老总杀妻自尽,重伤儿子死里逃生”。
若不是时钟的指针在缓缓前行,没人会发现时间在流逝。
网络上的只言片语,就像是一粒粒沙子,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他埋葬在冰冷的沙地里。
不会有人同情。
不会有人怜悯。
他的纯良没有换来命运的善待。
他拼了命想要忘掉的过往,又被疯狂的世界摆在他面前。那些血淋淋的,乱糟糟的碎片,如同藏在回忆里的刀子,誓要将他已死的心,碎尸万段。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医院的病房里,看着廊道上被雨滴叩过的叶子……
不,这不是故事的开始,往前是血泊中的高喊,再往前,是一双温柔得让人感到幸福的双手……
时光倒流,回到最初,他也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
他有一个很爱他的父亲。
尽管他已经想不起父亲的模样,但他还记得那双无比温柔的手,经常将小小的他抱起,放在肩膀上。
母亲总让父亲把他放下来。
父亲只会稳稳地扶着他,笑着说,男孩子要站得高才能望得远。
他对此十分自豪。
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他可以看到遥远的铺子,拥挤的人群,矗立的塔杆……
他读不懂那个没有征兆的变故。
那一天,父亲明明只是喝了点小酒,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正在房间看书的他,想要前去安慰父亲。
也许他只是慢了一步,那么一步而已!
只见父亲握着的那把水果刀,完全没入了母亲的身体,刺目的鲜血染红了母亲的白衬衣。
他喊不出声音。
父亲颤抖地抱着母亲,痛哭流涕:“我们一家人绝不分开……绝不分开……”
母亲用尽全力推开父亲,倒在了血泊里,用尖锐的声音向他高喊着:“小牧,快跑!快跑!”
他理解不了生死攸关的含义。
那双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握着尖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腹部。
疼痛,淹没了一切。
幸福,原来只是大梦一场。
从此,那个“已死”的六岁孩子,灵魂游荡在地狱,躯体却留在了人间。
是啊,他不该再动心,不该再染指不属于他的东西。
大学期间那些自私自利的“尝试”,前段时间那些不管不顾的“逾越”,是他最深重的罪孽。
他实不该让一个无辜女孩的青春覆灭!
他舍不得,像父亲那样,亲手毁掉上帝留给他唯一的礼物……
看着微信上那个新增的“好友”,他终是理解了父亲当年为何泪流不止。
那些遗失在半途中的美好,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