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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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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梓牧再次接到“大傻”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新的办公室里摆放私人物品——那一部摔得支离破碎的旧手机,被很好地保管在抽屉里,而一个竖摆的小相框,则与几盆多肉盆栽一道,被整齐地摆放在电脑边上。
从明天开始,他就要成为爷爷的刀了,无论挥下向谁,都将“血流成河”。
可他没有退缩之意。
明知道会有员工家庭因此陷入困境,骨子里良善的他竟也没有一丝迟疑和怜悯。
大概,人都是自私的。
既然决定了要为杜梓扬开创“太平盛世”,他就没有畏缩的余地。往后,无论他在与不在,家里人最终都能过上安逸的日子。
电话中,“大傻”毫无保留地转达了穆彤狠心的话,还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她的“新恋情”。
杜梓牧听后,只是淡淡地回应:“我知道了,你们不要再打扰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就像一张假的脸皮,无法表现喜乐与哀愁。
其实,他是该开心的。
他比谁都清楚,她最终不可能属于他。
他当初无非是希望她平静地离开他的世界。如今,他做到了,他终于做到了……至少,他知道她是平安的,她是幸福的……
那些理智的想法越是浓烈,胸口的钝痛便越是蔓延。随着痛彻心扉的感觉开始泛滥,回忆又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把他彻底地禁锢在往昔里。
是谁,像一只卷尾的小猫一样窝在他背上。
是谁,在编辑部的窗外痴痴地看着他读书。
是谁,怀着救人之心惊恐地撞倒在他怀里。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傻的女人,不曾听他说过一个“爱”字,却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他不是不懂她的不甘与委屈,他就像一个渴望吃糖却又害怕蛀牙的孩子,在放纵与克制的漩涡中沉沦,最终弄丢了自己最初的心意。
当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在桌面的亚克力水晶相框上,泪水便顺着那张苍白的脸滑落下来。
承认吧杜梓牧,你妒忌了。
妒忌那个能与她携手一生的男人。
相框中的她,是那样的美好。
美好得,让他今生都无法高攀。
三年前。
校刊征文大赛审稿过后,杜梓牧和穆彤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男女朋友——至少在文学社里,两人不再“避讳”那样的称呼了。
只是在文学社外,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直到那一天——
杜梓牧如常背着书包下课,他没想到会在教学楼门口遇上穆彤。看着那个小巧得几乎要淹没在人群里的身影缓缓靠近,他的脚就像生了根。
“哟,黄牛!”若不是连瑾瑜这么一喊,他不会意识到她就在穆彤身旁,“没课了吗?”
“嗯。”他讶异于自己的失礼,而这份失礼,恰恰证明了某种情感的存在。
他其实不想承认,穆彤在他心里,有别于其他人。
可他最近好像连欺骗自己也做不到了。
如果说高二“那件事”以后,他是悬于现实之上而活的话,那穆彤恐怕就是他着陆的梯子了。
因为她,他的生活开始有了实感。
此时的穆彤,似乎有些紧张,一直拨弄着碎刘海。
连瑾瑜用滑稽的表情取笑了一下两人躲闪的目光,随即向他们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我去上课了,你们家穆彤到下午五点才有课,慢慢玩哦!”
连瑾瑜果真是“好闺蜜”,把穆彤“卖”了个干净。穆彤恼得顾不上她的“好意”,马上戳穿:“你课表不是跟我的一样吗?你还有什么课?”
“我双学位呢!”连瑾瑜没有回头,只是使劲地朝后面挥手。
连瑾瑜走后,剩下的两个人就傻站在教学楼门口,似乎在等着对方开口。
很明显两个榆木脑袋在一起不会变得更聪明。“你……饿吗?”杜梓牧在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半问这样的问题显然有点“不合时宜”,然而穆彤似乎没看出来他真正关心的是她是否“跳过”了早饭。
“不饿。”她仍不敢看他,低着头回答。
“那……走走吧。”两人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从教学楼到图书馆,从图书馆到情人湖,一路并肩走下来,谁也没有说话。他们这一场偶遇式的约会,看起来更像是两个老年人在饭后散步。
杜梓牧有些后悔前些日子自作主张跟家里人说了“女朋友”的事。也许,穆彤并不认可他的“新身份”,也许,这段关系还有“回旋”的余地。
在坦然接受和断然拒绝之间,他从来没有投身一处的果敢。
两人来到校内的情人湖边,凭栏而望,和煦的阳光在一点一点地熨平波粼,留下浮光在远处微漾。湖中清冷的树影摇曳着杨柳干枯的轮廓,展现出一种枯竭的绝美。
每当他来到湖边,就有一种归家的亲切感,仿佛大湖才是他的生身之母。
“看过顾城的诗吗?”他记得诗里的冰湖和鲈鱼,深刻地感受过诗人幻想中的热爱,只是不确定她是否有共鸣。
“那个什么‘黑色的眼睛’是不是?”她显然对顾城的诗不熟悉,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算了,没什么。”他也不强求她知晓一切,甚至有点庆幸她并不熟知。这样,他就能隐藏一份微不足道的爱。
带她来到这里,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件疯狂的事情。
他何曾如此,让一个女生,那么轻易地跟随他走进心中的朝圣地……
初冬的寒风是真的冷,尤其在湖边当风,这种感觉更为明显。他见她只穿了一件宽身的毛衣,配上单薄的牛仔裤,毫无御寒之力,于是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毫不起眼的卡其色大衣,递了过去。“湖边冷,穿上吧。”
穆彤是块不知情趣的“木头”,非但不接,还把大衣推了回去,实诚地说:“不用了,我不冷。”
情境有些尴尬。
杜梓牧望着湖边的石凳上,几双情侣你侬我侬地挨在一起,甚是温暖,甚是甜蜜。他不是做不到那样,只是他不能。
他怕自己一旦把这双手伸了出去,便断了她重回人间的路。
他最终没有“尊重”她的意愿,直接把大衣轻披在了她身上,在她耳后低语:“披上吧,你要是病了,我没法照顾你。”
他不认为这是什么挑逗的话语,可她的脸上却泛起了淡淡的桃粉。那晶莹的发色,长长的睫毛,水灵的眼眸,通通落在他的记忆里,仿佛带着光。
“谢谢……”穆彤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大衣,伸手扶向湖边的栏杆,硌手的触感让她意外发现了木栏上的刻字。
她用手抹走了一些木屑,不经意念了出来:“何大虾到此一游。”熟悉的字眼勾起了她的童年回忆,她感慨道,“我小时候也喜欢写这个,回老家写,去旅游也写,而且特别喜欢写树上。后来知道这样不好,就没有继续了。”她转过头来,好奇地问,“你呢?写过没有?”
“写过。”他静默了一阵,深邃的眸中藏着大海般的深沉,将言外的渴望掩埋,“在蜡烛上。”
当他炽热的目光完完全全地映在她清澈的眼眸中,当湖边的柔风如爱抚般穿行在彼此身上,时间仿佛就那样沉入了湖中。
欲言又止的爱慕。
无法自拔的悸动。
谁能想到在这么素净的环境中,竟也有令人如此迷醉的风。
他没有打算诉说热烈而又苍凉的真相,只是任凭她想象。
“蜡烛吗?那应该比木头要好刻一些……”穆彤从沉溺的对视中“抢救”出一丝理智,她也许是感知到这句话别有深意,于是开始了确认关系的试探,“我……有点口渴。”
“想喝什么?我去买。”他已经没有办法阻止内心对她的纵容,立即对她予以回应。
“水就好。”她羞涩地回避了他的目光。
“好,等我一下。”从这一刻起,她“劳役”他,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梓牧正要转身到校内的小卖部买两瓶水,只见一个橘色的小皮球缓缓地滚到了穆彤脚边。
寻迹望去,一个刚学步的小奶娃正追球而至,他的母亲大约是怕他靠近湖边有危险,一直揪着他不让他前行。
大学是个半开放的幽静场所,不少妈妈把这儿当作公园,带孩子来学步与玩耍。
眼前的母子,大略如此。
穆彤捡起脚下的皮球,走到宝宝面前俯下身子,笑意盈盈地说:“宝贝,这球球是不是你的呀?”
宝宝乖巧地点点头,用胖乎乎的小手把球抱了回去,又拉着穆彤的毛衣,奶声奶气地说:“抱抱!”
“小可爱,原来你这么粘人的呀!”穆彤宠溺地抚过他的小脑袋,恰有一缕阳光洒落在她的发梢上,微风扬起了她身上长裙般的大衣,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连空气都变得如此温柔。
并未走远的杜梓牧不由自主地打开了手机,把画面永恒定格。
“哥!哥!”杜梓扬的敲门声越来越真切,在办公室里的杜梓牧恍然从记忆中抽身。
指尖,还停留在相框中的橘色皮球上面。
杜梓牧用手抹掉了泪痕,对他说:“门没锁,进来吧。”
杜梓扬一进门就看出哥哥红了眼眶,只是没拆穿。他方才已经在爷爷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去年的员工名单——原来爷爷没吹牛,为哥哥求的“姓米的药引子”早已在名单之上,那他也不用再费些别的心思了。
杜梓扬环顾了一下哥哥的办公室,为他鸣不平:“爷爷也太小气了吧,给你安排这么小的办公室,还不在高管办公区里,这儿连放沙发和茶几的位置也没有。”
“够用了,我只是负责公司内务。”他不想向杜梓扬透露太多,只怕再多说一个字,这个心思细腻的弟弟就能猜出他所有的想法。“你不回学校,来公司做什么?”
杜梓扬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嘻嘻,手头紧,来蹭饭……”他总不能坦白跟爷爷在“密谋”什么,只能装傻了。
杜梓牧没有怀疑,尽管这个弟弟从小没让他省过心,但他深知,弟弟从来没有害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