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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 11 ...

  •   和平医院三楼病房里。
      杜梓牧无法完全清醒。
      他的意识中还残存着那个女人浑身是血的记忆,尽管容颜已经辩识不清,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妈妈。她倒在血泊中,用尖锐的声音高喊着:“小牧,快跑!快跑!”
      “妈……”他在半梦半醒中呢喃着,僵硬的身板开始绷得直直的,手心仍紧紧攫着病床边的栏杆。
      如果人间有炼狱,无非是他六岁时的样子——最爱他的妈妈惨死在他眼前,而他胸口最深的刺痛,源自于那一双他曾经认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手。
      那是他逃不出的梦魇。
      浮沉的意识,艰难的呼吸,剧痛的神经……绝望与焦躁在身体里一点一滴地累积。
      他如困兽般痛苦地哀嚎着,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
      这一切,他熟识的聂医生都看在眼里。她为他调快了点滴注射的速度,期待着快点缓解他的痛楚。
      过了片刻,他一个激灵惊醒,一如既往惨白的背景并没有让他更冷静,白色的恐惧就像附着在他生命里的幽灵。
      “不要!不要用药……”残存的理智敦促着他挣扎起来,他猛地扯掉了点滴的管子与针头,玻璃药瓶在架子上剧烈地晃动着,若不是紧扣在特制的挂钩上,早被打碎了。
      而他的针口上,开始涌出细长的血流,落在洁白的被褥上尤其刺眼。
      “小牧,你冷静点听我说,不可以停药,不可以!不然你会一直很难受的!”聂医生想要握着他的双手来安慰——他小的时候,她便是这样安抚他的。可如今他长大了,那双手劲道也大,她再也握不上了。
      “谁让你多事!”杜梓牧头痛欲裂,他觉得他的脑袋一定变了形,不然必定是有怪物侵占了这副躯体!那如江河奔流的血液,即将要喷涌而出,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啊啊啊!”随着一声狂叫,渗着鲜血的被褥被推到了地上,案上的水壶与手机等细小的物品也通通被扫落一地。
      开水四溅,一地碎片。
      如同他身上放射性的痛楚。
      “就算你现在不吃药不打针能扛过去,你也要为你的家人想一想,他们看到你这样子能不担心吗?”聂医生是一位医者,也是一位母亲,怎么忍心看着他生生受罪?更何况,他在她心里是那么的特别——十多年前,她刚从医学院毕业,追随名医方珠教授来到这儿实习,杜梓牧就是她的头号病人。“小牧,想想你的三叔三婶,想想小扬,你忍心让他们为你担惊受怕吗?还有穆彤,等你把病养好了,你还要跟她结婚,还要跟她生小宝宝,还要——”
      “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他承受不住过于美好的幻想,开始去啃咬自己的指关节,鲜血从他唇边流下来,咸腥的味道让他倍感活着的真实。
      他是该清醒的。
      连停药都做不到的人,哪有什么未来可言。
      他开始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痛哭起来。
      一声声,撕心裂肺。
      什么翩翩风度,什么儒雅气质,早已荡然无存。
      聂医生想要把他的手指从嘴间抠出来,可他始终不肯放开口,鲜血连珠似的滴落在床单上,触目惊心。“你再作贱自己,我就把视频拍下来,发给穆彤!”
      她极少这样“口不择言”,为了阻止他伤害自己,她犯了医生的禁。
      她知道,“穆彤”两个字,既是他的毒,也是他的药。
      他终是松开了手指。
      只是那一声声痛哭,实在让人不忍听。
      聂医生把眼角的泪花抹掉,打开了对讲机,对楼下的护士说:“小美,让他们再等等,另外,把咪达唑仑和锂盐都带上来。”
      “好的,聂医生。”护士尹小美礼貌地回应道。

      和平医院二楼,等候室。
      护士尹小美关掉了对讲机,对等候室里的三位贵宾说:“患者现在的情绪不稳定,聂医生让你们在这儿等等,晚点再去病房。”
      “好的,谢谢。”张悦一颗心沉了下去,她怕,她怕他高二时候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她怕自己没有办法承受。
      杜梓牧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却是她耗尽心血养大的。外人哪里会知道,那一声声“三婶”里面,包含了她多少付出。
      等候室里坐着如假包换的一家三口,气氛却跌至冰点。
      张悦向来是个讲究的女人,今天也无心打扮,披着一头散乱的发。她身边的杜梓扬也没了往日的聒噪,安静地坐在一旁。唯有杜自诚低着头,十指交在额前,失望地说:“小扬,不是爸爸说你,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你明知道哥哥不能受刺激,怎么还搞‘穆彤自杀’这种小把戏呢?”
      张悦气不过,加入了“声讨”儿子的阵营:“他不是缺脑子就是缺心眼儿!聂医生说过什么?哥哥不能受刺激!妈妈说过什么?恋爱可以不谈,不能伤着哥哥!你倒好,通通当耳边风!”
      杜梓扬垂着头,老实地挨着骂。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承认,方法着实激进了些。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哥哥。
      他只是出于对长辈的呵护,才没把心底那句话说出来:你们以为,没有穆彤的杜梓牧,还能活多久?
      人一旦行尸走肉,人一旦别无所求,他离毁灭也就不远了。
      这是他初三那年,哥哥以自杀的方式教会他的道理。
      从小到大,他极少见哥哥眼底藏着笑意,唯有“那一次”,哥哥的眼眸里甚至透出了光芒。
      那一刻他便知道,奶奶死后,谁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三年前,杜自诚家中。
      水云色的欧式餐桌前,一如既往坐着一家四口,唯一不同的是,桌上饭菜的丰盛程度,会让人误以为是十四个人的晚餐。蟠龙东星斑、香酥脆虾、红烧乳鸽……张悦不停地往杜梓牧碗里夹食物,害杜梓扬忍不住吐槽:“妈,他是上了大学,不是去了集中营。”
      不管怎么说,她的大宝贝还是离开家足足一个月了,张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他感受到家庭温暖的机会。“你懂什么,瞧你哥都瘦一圈了,食堂的饭菜哪有妈做的好吃。”
      杜梓扬含着米饭嘀咕:“早晚弄得他不敢回来……”
      杜梓牧是个孝顺的孩子,恭敬地递着碗,不让张悦夹得太辛苦。不管吃不吃得下,这都是三婶好意,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顿饭刚开始是安静的,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杜自诚先挑起了话题:“小牧啊,上大学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杜梓牧一边嚼着饭菜,一边点头。
      “上大学之前三叔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他并不是在“问话”,也从不厉声吆喝孩子,可他的脸仿佛生来就有威仪,这便足够有肃穆感。
      这份感觉率先触动了张悦的神经。“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想说什么?”这番话对于寻常孩子来说未免过于敏感,但面对杜梓牧,她宁可做一个“神经质”的养母。
      “你嚷嚷什么,我这不是跟孩子闲话家常嘛。”杜自诚显然不满妻子没把杜梓牧当“正常人”看待,却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指责,只能窝着火。
      “没事的,三婶,我不是瓷娃娃。”杜梓牧本人开口了,张悦也不敢多说什么,便放任他们聊了。
      杜梓牧自然记得三叔一个月前说的那番话,若不是他鼓励自己——“这是你摆脱过往苦难的契机”“要往前一步,就必须去尝试”“不要拒绝机会,不要轻易摇头”,他怎么可能会主动参加社团,又怎么可能会遇上穆彤呢?
      “三叔,那些话我都记着。现在挺好的,我在文学社当干事,偶尔审一下稿子,不算忙。”他以平淡的口吻叙述着,若不是后面“聊炸了锅”,大家还真以为他的大学生活毫无波澜。
      “文学社好啊,修身、养性、静心,再说了你也爱读书,不错。”杜自诚极为满意地点点头,“有没有交到朋友?”
      “嗯。”尽管文学社的“朋友”总是寻他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看着他慢慢从忧郁少年蜕变成阳光青年,杜自诚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一放了。
      “大学交到朋友有什么稀奇的,交到女朋友还差不多。”嘴碎的杜梓扬松开了叼着的筷子,饶有兴致地问哥哥,一张稚嫩的脸已经颇具风采。“怎么样?文学社里有没有好看的小姐姐?看上哪个了吗?”
      “你脑子里就净装这些东西,学习才会这么差!”张悦戳了戳儿子的脑袋,替她的大宝贝分说,“上学一个月交到朋友就很不错了,不能叫你哥一步登天啊!”
      杜梓牧一顿,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眸说了两个字:“登了。”
      张悦似乎没反应过来,回头问:“登了什么?”
      “天。”他诚实地回答。
      杜梓扬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
      杜自诚捂着嘴不让饭喷出来。
      张悦最是斯文,仅仅是筷子插在了东星斑上面。
      “哥,你是说,你有女朋友了?”杜梓扬可兴奋了,一拍桌就站了起来,“我有嫂子了是不是?”
      “算是吧。”谁也没见过,杜梓牧眼底有如此真实的笑意。
      就像,闯进了水墨画里的缤纷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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