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明师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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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雨水打在头顶的泡桐叶子上，每到入秋的时候北方的泡桐就和上了年纪开始脱发的老人一样，树叶不论是黄的绿的都哗啦啦的掉，一把又一把。下雨的时候更是脆弱，走在路边如果没有打伞，难免不被这些落叶“袭击”。
下水道口被巴掌大的泡桐叶糊得严严实实，雨水堆积，车轮碾过柏油路，积水化作滔天巨浪扑在路人的裤脚鞋履上。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靠在粗壮的泡桐树下打瞌睡的女孩被来往车辆带起的水浪泼醒，她穿着附近公立小学的校服，头发已经湿透，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也没人知道她在这片小天地里一个人睡了多久。
她像还在母体中的胎儿一样蜷缩在树下，身上红白配色校服几乎要和身下红色的地砖融为一体。
万小晓睁开眼后第一反应就是惊讶。惊讶她看到的不是渚盱黎，也不是那片浮空青石如星子，苍茫遥遥无边际的虚空。
而是自己曾经居住了十几年，和整座城市都格格不入的小破巷子口。
衣服吸足了雨水，黏在身上像挂了几斤沙袋，万小晓调整了个姿势从地上爬起来。
她是死了吗？
死了所以又回到了现代，还白嫖了加倍青春。
还是说一切都是梦，她其实根本没长大，还是那个出生在健康路钉子巷的小泼猴。
也许是在马路边睡了一夜，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是麻的。
她一瘸一拐提着书包走过马路，往记忆里的家的方向走去。
万小晓是孤儿，父母在她出生后丢下孩子与老娘南下打工，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万小晓的奶奶不识字，名字是父母留下的乳名，简简单单加了个姓氏就成了她一生的符号。
她住的小巷是这片城区里最破旧的地方，大家都叫这一片“钉子巷”，因为他们不满拆迁的赔偿，就联合起来做钉子户，最后城建在整个市里落实，就钉子巷没有。
它还是那么破旧、逼仄，就像一大团牢不可破的建筑垃圾，冒着生活的烟气，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吵闹声，就像一块巨大的疮疤，无法愈合，成为这座城市里唯一还留着脓水的伤痕。
万小晓的奶奶在她小学还未过半时就去世了，亲戚们不想收留她，社区中心的工作人员想把她送去福利院，但都被她半路跑掉了。福利院离学校太远，她不想去。
每个月都有孤儿补助，万小晓自己洗衣做饭，她那时候学习很用心，做梦都想着靠学习改变命运。
初中的时候万小晓运气不好，和同学关系处不太好，老师让她找自己的原因，正因为这些，她沉寂了一段时间，最后中考失利，只考上了一个普通高中。
从那以后她就浑浑噩噩的，继续生活，继续学业，再也没想过什么波澜壮阔的美梦，只希冀自己能过完平凡又普通的一生。
她一步步走进逼仄的小巷里，但并没有听到那些死掉都忘不掉的喧杂吵闹。
小巷空无一人，门口的炉火上还架着铁锈斑斑的水壶，家门敞开，红白格的塑料桌布上有吃了一半的白米饭，小葱豆腐沾了辣椒油的红，棕色的木筷末端发黑。
死寂。
万小晓脚步未停，她一步步走进深巷，在巷子最中间，有她破败的小家，奶奶的脸上满是皱纹，她不爱笑，直到死去的时候也冷着脸。但万小晓知道，她一辈子也逃不掉，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回到这条巷子里。
老太太在里屋的床榻上缝补她的校服，黑得发亮的煤炭碎堆在门边的窗户下，被炉灰染白的烧火钳靠在一旁。
万小晓每走一步，她就长大一些。校服从红白变成黑蓝，再到高考前夕换上的班服T恤，最终她的头发越来越长，指腹摸不到粗茧，赤足，瘸着一条伤腿，走到家门前。
就这样回来了？
万小晓低下头，左腿血迹斑斑，脚足黑紫。
“小晓？”
青绿的木门被打开，却是语文老师出现在她面前，她梳着长长的低马尾，眼纹很深，穿着修身的白色衬衫，黑色的长裙盖住膝盖，此时她微笑着看着万小晓，就像母亲一样。
“……朱老师。”万小晓嘴唇发干，泪珠簌簌。
明师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可不崇之乎？可不求之乎？
她曾经想过一了百了，河畔边的杨柳枝条浸在水中，几乎被翻烂页的读书笔记被风吹起，评语栏有娟秀的黑色笔迹鼓励她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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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小晓又一次睁开眼睛。
这次她并没有再出现在熟悉的地方，头顶是大片的水晶怪石，有青蓝色的萤虫震颤着翅膀在之间飞过。她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巨大的晶石之上，石头之外是幽蓝澄澈的湖泊，水中有硕大白色莲花徐徐绽放，岸边古朴的石灯里，灯火摇曳。
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换成一件浅蓝裙褥，左腿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双脚的淤泥血迹也都被清理干净。
万小晓挣扎着想站起身，但很快就被左腿的剧痛打断了动作，就在她疼得呲牙咧嘴的时候，有脚步声在耳后响起。她扭头去看，就看到那抹熟悉的金纹黑衣出现在视野中，黑衣的主人还戴着那奇怪的异兽面具，长身玉立，神采英拔。
“陈……陈殿主？”心中的困惑柔和了她此刻必然惨不忍睹的痛苦表情。
“你醒了。”陈玄感似乎笑了一下，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一脚踏上澄澈的湖水，正如所有仙人们都能做到的一样，他踩着水面而来，脚下涟漪阵阵却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万小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之前，之前多谢陈殿主救命之恩。”她垂下眼帘，想藏过自己无法避免的紧张。
陈玄感将食盒放在晶石台上，揭开盒盖把吃食都端了出来。
两碟翠嫩青菜，一碗肉粥。
“羯湖偏僻，军中也没有好厨子，不知道这些你吃不吃得惯。”他把一双崭新的木筷递给万小晓，“你昏迷了两日，先吃些补充体力。”
万小晓确实很饿，当下感激地接过筷子，捧着粥碗一口粥一筷菜的吃了起来。
陈玄感微微抬手，不远处的一块浮石自觉的挪过来，他顺势坐下后便聚精会神盯着万小晓吃饭。
刚开始饿得紧，所以她就算顶着对方如同投食游客的眼神也能喝下半碗粥，等她缓过来了，嘴便有些不好意思再张开了。
陈玄感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围观有多影响食欲，他的眼神很温和，不带任何负面色彩。
“饱了吗？”
万小晓放下粥碗，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陈玄感也点头：“你伤势未愈，吃得少些也好。”
万小晓手指动了动，她能说她原本打算等陈玄感走了以后再继续吃吗？心里有些后悔着方才没多吃两口，但她也清楚口腹之欲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面对这一直不肯露出真容的殿主，万小晓的态度并不像在岑药渚盱黎面前那般从容，反倒有些小心翼翼，讲话时语气用词都谨慎许多：“陈殿主，请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陈玄感回道：“这里是南洲羯湖。”他见万小晓面露迷茫，又解释道，“羯湖是三界第一灵湖，于你的伤大有益处。之前那魔修伤你时，他残余的魔气将姑娘左腿腐蚀，岑将军的医官也对姑娘的伤无能为力。我在与岑将军商讨以后，决定带姑娘来羯湖，借羯湖灵气帮姑娘筑基，这样姑娘就可以通过周转体内灵气将魔气析出。”
万小晓听得一愣愣的，什么灵湖魔气，筑基灵气，信息量过大，她大脑有点超载。
陈玄感道：“不过带姑娘来羯湖，我也有私心。就是……”他话说一半，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开口，这样的思考只持续了一会，就继续道，“姑娘想成仙吗？”
“之前在金州城外，我无意间听到姑娘谈及命数玄理，当时就觉得姑娘也许很适合修道。我尚在归元宗求学时，先生说‘修道需恬愉澹泊，涤除嗜欲；静寂无为，忘其形骸*。’但在我离开归元宗以后，所见所得却并非唯先生所讲的那般笃定。三界诸仙都将人欲视为禁忌，不齿凡世再普遍不过的七情六欲。从前我极少与凡世接触，但自从与姑娘相遇，我发现就算是归元宗的先生说的也不一定对。”
陈玄感微微一笑，虽然他的笑容万小晓此刻看不到，但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友善却不是骗人的：“求仙问道于凡人来说向来苛刻，但大道登途，无拒族类，更何况姑娘器量非凡，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溶洞中水滴敲打着石面，萤虫的薄翼翛翛扇动，所有的声响都因为山洞的构造被放大，呼吸声亦是。
万小晓这才发现，原来陈殿主不止有令人咋舌的好身材，就连声音也如玉石相击，琅琅泠泠，又似琴弦被缓缓拨动，温润清雅。
她被这声音扯进浓雾，心如擂鼓，还是一只萤虫悄悄落在她的手指上，才将她唤醒。
万小晓在心里给了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她说：“我……自然愿意！”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明师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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