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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不去的爱丽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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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会记得,有的时候会忘记,有的时候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梦什么的只是大脑里的幻象。你在里面不会拥有清楚的视野和自由的五感,那个世界就像是被损坏掉大半的记忆一样飘忽。
模糊的。清晰的。
你好,欢迎来到没有逻辑的空间。
我坐在课桌后面咬着自己的指甲,老师讲课的声音完全进不了大脑。圆珠笔搁在一边,课本上是涂了一半的难看涂鸦。
无聊啊。
天气闷得要死,就算是快落山的太阳也能把皮肤晒得发痛……睡意也抑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我低下头去小心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眼皮开始玩手里的手机。说实话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用了三年的旧手机。我内心里是很希望它坏掉,那样我就可以缠着父亲去买电视上播着最新的那款——于是我按键相当用力,但是这么久以来似乎没什么效果。
不行,还是想睡。
结果当然是没睡成。因为没答上来老师刚刚讲的问题,我得站到下课。我怀疑老师是故意的——这样一来没法玩手机了,困意倒也没有了。我叹了口气。
入夏以后每一天都过着这种无聊的生活,别的年级都放了假,只有我们这些高三生还要在高温里死撑。我像往常一样拖着书包往家里挪着步子,晚餐的菜式就那几样——母亲说最营养的——想想就提不起兴趣。
困得更厉害了,进了门我便把书包往房间的地上一搁然后倒在床上。
“先吃饭再睡!”母亲走进了房间,围裙上还带着很呛的油烟味。我强撑起眼皮看着母亲,模糊地哼唧了一声什么。“累死了。”我含混地嘟囔道,“就睡一会儿,我受不了啦。”
母亲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再说什么,“睡吧,”她最后说,“一会儿我把菜给你热热。”
我终于如愿闭上了眼睛,觉得睡眠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很快我便像往常一样开始做梦,只是今天的状况好像稍稍有点特别——
梦这种东西,一般情况应该存在于回忆里,对吧?想起来还好想不起来就算了。不知道从哪本杂志上看到过,说其实一个人的实际做梦时间远远比在梦中感觉的要短——而且,难得感到自己“正在做梦”时意识往往也没怎么清醒。说起来我也并不是弗洛伊德或者谁的狂热书迷,于是理解止于此,只是经过自己经验总结的认知而已……
但是就算不是什么这方面的专家,我也知道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正常。我看着面前的一切——然后发现自己在无比清晰地思考着。
用自己的眼,看。用自己的脚,走。
面前是大脑里的幻境,却比什么都清晰。梦里的世界比我想象得要扭曲凌乱得多——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仔细观察——所有物理规则的约束完全失了效,很多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再半空中浮着,或者……说它们飞来飞去更合适。童年时丢失的旧玩具,昨天刚刚摔破的花瓶,死去的宠物和过世的外婆的脸。人影从街道旁的楼顶快速坠下来,摔在地上只留下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脸嵌在石头里,□□撞地没有声音——诡异而干净的梦。
不能说这一切像梦境,它本来就是个梦不是吗?我赤着脚站在这个世界的石头地板上,脚底传来的阵阵寒意很真实。空旷而奇异的世界,背景是永夜。五颜六色的纸灯笼漂浮在切开街道的黑河上,照亮街上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的过客。
除了那些“死去的”,只能看到黑色的空洞——就像剪纸上的空洞那样单薄的人影,物影。没错,就是这样,这个世界是纸张,活物是上面的空洞。
我站在切开街道逆流而上的那条河边,慢慢伏下身子伸出手——手明明插在虚无一样的黑暗里,指尖却毫无疑问感到了液体的寒意和凉滑。偶尔有灯笼飘过,光在黑暗上打出碎片一样漂浮的影子。连灯笼的触感都很真实——
我突然觉得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不合理的真实也许是最令人害怕的东西,我无意识抓紧了胸口——有什么光滑的东西触到了我的手。不算太凉的触感——手机?
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把胸口挂着的手机拿下来便睡了。
是的,我在睡眠。我安慰着自己——这就算再真实也只是个梦而已。我在河边坐好,尽量无视着周围路过的人影——脚荡进河里的“黑暗”,我翻开自己的手机开始玩——还是很真实,这个梦真是有够奇怪。简直和真实世界没什么两样,我边翻着手机里看过的短信,边对着手机上满格的信息强度叹了口气。
突然响起清脆的短信音。
我一惊,翻开手机的盖子看着——真的是短信,是刚刚回家的好友A。
<今天数学第9题帮忙看一下?我和答案解的不一样,老师说过答案可能有问题。>
我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反正是在梦里,于是我老老实实地回复着——多有趣的游戏,明天我一定要和A讲一讲——
<我现在在睡觉,醒了就去看。>我带着微笑啪嗒啪嗒打下信息一按发送键发送了出去,接着舒了口气。
“叮。”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快去看啦!= =#>
<这是事实哦~XD>
“叮。”
<喂……我认真的,我真的很急。快点啦,别开玩笑了正经点。>
<我在做梦呢,真是的。>
“叮铃铃铃——”
电话?这还真是——
“喂?”
“你这叫在睡觉?!”小A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怒意,带着那种我所熟悉的焦躁感。
“我在做梦呢。”我大声说着,同时眼睛余光看到街上的黑影有些停下前进,把疑似脑袋的东西往这个方向转过来。有些甚至在往这个方向靠,我下意识畏缩了一下。“真的。”
“别——闹——啦——”A在那边吼叫,“我妈催我吃饭了,回聊……第237页第九题,记得去看啊。”
啪嗒,手机挂断。
我撇了撇嘴,这梦还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就在这时突然感到有什么抓住了肩膀,我顿时背后一凉——
<你好。>一个少女形黑影向我开口——说是开口可能有些古怪,我看到的是平面介质上才有的对话框漂浮在黑影的脑袋边。
我这才发现一直以来的违和感——这个世界的东西都在沉默,本身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好。”我盯着那两个消散的字,有些发颤地咽了口唾沫。
突然什么更大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睡啦!起来!”母亲的声音好像在水下一样沉闷而扭曲,“快点——作业你还写不写了?”
很奇怪的感觉,并不是什么四肢发麻……就那样自然的由站着变成了躺着,周围的空气骤然温暖。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我听话地坐起身摸了摸胸口的手机,觉得自己还是为那个可怕的梦而心有余悸。母亲带着油烟味快速走开,有了声音的世界终于有了真实感。只是我此刻一点都没有休息过的感觉,简直是和一直清醒没什么两样。摇摇头翻开手机盖,我打算把这个荒谬的梦讲给小A听。
几个快捷键按下去熟练地在已拨电话中调出小A的号,但是在看清通话时间时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刚刚。
手顿时抖了下,我屏住呼吸开始调出已读短信——
<今天数学第9题帮忙看一下?我和答案解的不一样,老师说过答案可能有问题。>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快去看啦!= =#>
<喂……我认真的,我真的很急。快点啦,别开玩笑了正经点。>
……这是什么……
一瞬间有种梦还没醒的感觉,我又开始咬指甲——就那样咬破了指尖,血液顺着手指流了下来,疼痛感依旧真实。
“哎呀,你这孩子!”看到带着一点呆滞走到饭厅的我,母亲一眼注意到了我流着血的手,“怎么弄的?”
“没事,”我虚弱地摇摇头,拉过热好的菜开始慢慢咀嚼。各种味道刺激着味蕾,感觉终于好了一点——这不是梦,是现实。
是现实。
所以我快速地往嘴里扒拉着饭,米粒划过喉咙的感觉很别扭。不过鉴于心里有事我还是加快了扒饭的速度,母亲估计是猜我会去赶作业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我快噎着的时候提醒一声吃慢些。几乎可以说是尽我所能快速结束了晚餐,我冲到了自己的房间啪地关上门,然后噼里啪啦拨号——
“喂?”
“喂——啊,你解出来了?”小A在那边说道,带着微微的咀嚼声,看来在吃饭。
“没没,我刚吃完饭。”我控制不了声音里的紧张,“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就刚刚?”
“是啊是啊,”小A在那边哼哧了一声,“你说你在睡觉——怎么,不玩啦?”
“对不起,”我说,“我现在就去看那道题——”说完便按下了挂断键,心里恐惧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刚刚在梦中。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去看医生,指尖的疼痛残留着但是我不敢肯定这是不是真实——
失去了界定的标准。
失去了界定的标准。
失去了界定的标准。
大脑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着,我在室内焦躁地走来走去随手翻着自己所熟知的每一样东西。各个角落都被我翻了一遍,各种零碎的小玩意儿摔在地板上咔啪作响。我最终在房间角落倚着墙坐了下来——垂下来的长发遮住了面孔,我费力地呼吸着。
恐惧侵染了每一个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