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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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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的清晨和往昔别无二致,天边残月尚未落尽,既有诗情又见萧瑟。
简牧野看着眼前住了半辈子的简府,心无踌躇。繁华于他这般年岁,已无魅力。所求所愿,不过是阖家安平。
“走吧。”简牧野掀帘入轿,手上拿着的是他整理出来的各项文书证据,奔赴的是他半生最冒险的勇退。
这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朝,没有哪方势力的角逐,也没有皇子间暗斗。自然,谁也没有注意到简牧野的这一跪。
“臣有奏。”简牧野上前叩拜,“燕京皆知,简家鹤云因荆州银鱼,声名鹊起。起初,臣只以为是他长袖善舞,才得机会。不想,他与罪臣杨怀恩多有往来,共占渔民商路,取他人份额,断人生计。”
简牧野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苦主求上门时,臣亦不敢信,故私下先查了一番。谁料,越查越惊心。臣惶恐不能度日,唯有将银鱼一事上报,方得心安。这是罪臣杨怀恩勒令码头商户与简鹤云方便的书信、银鱼份额的账册和苦主的诉状。”
一时间,朝堂上静默如暗夜,落针可闻。
众人惊的不是简鹤云与杨怀恩的勾连,而是简牧野的自断前程。他已然到了这个位置,压下此事不过举手之劳,便是心里歉疚,暗中补偿就是了。何必,捅到天子面前。
还是在太子最春风得意之时。
“云舟,你有何看法?”南承书也顿了下,随即看向南云舟。杨怀恩一案他有监事之权,竟不知此事吗?
“儿臣不知。”南云舟神色泰然,上前叩拜,起身就是摇头否认,“彼时,光是搜府,就搜了三次。并无一丝与简鹤云有关的线索。”
“臣可佐证,确无关联。”沈从心猝不及防,只能站了出来,他们又拿不到杨怀恩的私账,怎么可能查到那些不见天日的东西。
太子当时不过监事,权责只在文书审查上,若有渎职,首当其冲就是他。
旧案重提,是朝堂大忌。为保皇家声誉,再有处置不当的地方,也是臣下的错。
所以,沈从心必须随太子口吻,咬定当初并无遗落之处。这个简鹤云真是居心叵测,藏匿太深。
“太子先起来吧。”杨怀恩一案错综复杂,主审人又不是太子,南承书语气缓和了许多。
他也清楚,就杨怀恩交代的那些,都够督察院查个天翻地覆,哪里能顾到这微末之处。要是苛责太子,实在偏驳了些。
“儿臣不敢。儿臣虽无错,却有渎职之嫌,还请父皇责罚。”南云舟没有听话,反而主动求发落。
“若太子殿下有渎职之嫌,那臣下更是罪无可恕。”沈从心跟着一叩首。
温瑞庭瞧着,感叹还好杨怀恩一案收尾的事不是他做的。要不然,他也得上去跪一跪。
“罢了,就当吃个教训,时时警醒。杨怀恩一案,太子区区监事,自不能归在你头上。”南承书难得的温言安慰,让迎喜亲自去扶太子。
转到沈从心身上,南承书就冷然了许多,“至于沈从心,罚俸三月。”
“谢陛下隆恩。”听到南承书说太子无责,沈从心还以为他决计是逃不过了,还在措辞如何减轻罪责,没想到陛下竟轻轻放过了。也是,这事可大可小,陛下想它小就大不到哪里去。
沈从心被罚,简鹤云一案就不能交给督察院去办。南承书扫了一眼,看置身事外般的杜明,深觉他最适合办这个案子。
“简相今日所提一事,交予刑部陆明彻查。待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臣领旨。”陆明面上不卑不亢,瞧不出半点乐意还是不乐意的态度,规距上前叩拜。
南云舟听到这里,心里松了些。
南承书赞许的点点头,“众卿还有本要奏吗?”
有简牧野这一奏,谁还敢冲上去。
等了一会儿,无人再站出来,迎喜便扬声道:“散朝。”
乾云殿外,东方既白,冉冉而起的红日映在地砖上,照出形色各异的人来。
太子等在外头,看到简牧野过来,微微颔首。
“又不是什么谋逆的大事,无碍的。”南珉路过,拍了下简牧野的肩。
“多谢殿下和王爷顾念,微臣无甚忧心,只辛劳殿下费心慰藉阿宝些。”简牧野原是不打算停下来,徒添非议。可到底还是挂心宝意,与南云舟又叮嘱了声。
“孤定会护好她。”南云舟知道简牧野最想听的是什么,又是一承诺。巍然大族,要断尾求生,从不是易事。
他们所求的,都只为一人,也为一族之来日。
简牧野点头,便告礼拜别了。
“你自己注意分寸。”南珉轻声说了句,甩甩袖子,也大踏步走了。
南云舟知晓,简家至多也就是治家不严的罪过,所谓惩处,全看陛下心意。
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横生枝节,得交给自己人查。拉出杨怀恩,他可能受罚,但简鹤云的事就会落到陆明手上,一切就在可斡旋中。
南云舟微微握拳,终有一日,他无需再猜度那位的脸色。
逃过一劫的沈从心不敢和太子多言,只远远看着他们三人话语。他在猜想,此事太子究竟知情否。可若是知情,此时提起是为了什么?又怎会在殿外明晃晃的见面?
沈从心越发猜不透南云舟的盘算,心里甚是不安。
“你发什么愣,不赶紧回去喝两杯,压压惊。”温瑞庭从后头追上来,捞着沈从心的肩就往宫外走。
“你?”沈从心就不懂了,这人先前那么谨慎。温家被罚后,他反而随意了起来。
“哎,前路难料,从心即可。”温瑞庭点点沈从心的胸口,依旧不见下属恭敬之意。沈从心就这么被他拉着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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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宝意在小厨房里熬粥,第一锅才好。她舀起两小勺,正要尝下味道,南宛月急匆匆跑了过来。
“什么?!”简宝意咋听到消息,心头震颤。她手一抖,汤匙里的粥泄了出来,洒在她手上。
“手!”南宛月顾不得细说,拉着简宝意的手去冲水。简宝意还沉浸在父亲主动请罪的冲击里,任由南宛月动作。
是他们安排好的吗?否则,父亲上回不会只字不提。
他们一致瞒了她,是怕她在姑母面前露陷吗?
此举,又是为了砍去世人眼中,姑母的臂膀吗?
简宝意心里彷徨,脑子却格外清晰。
这事大不到哪里去,又落在陆明手上,应是能有个善果的。
只是,简家其他人会不会恨上父亲?
简家原就是燕京士族,历代积淀,才有了今日的位置。父亲将家事曝于人前,恐难寻谅解。
不,不对。重点是父亲自己愿意吗?
是时势所趋,还是殿下拿她“威逼利诱”?
因思绪实在过于纷杂,简宝意第一回推开了南宛月。她要去找南云舟,问个清楚。
“表姐。”南宛月只轻轻叫了她一声,没拦着。她见不得表姐那双好看的眼睛,这样泫然欲泣又竭力忍耐。
南宛月心里埋怨南云舟最好能给个交代来,对着留园的位置“哼”了声。随后就叫唐绵去找最好的烫伤膏来。
宫里的消息向来如草芥般,随风何处皆可入,南云舟的轿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留园。结果。还是看到了眼眶湿红的简宝意。
“是我们一起计划的。只有在这个时候,陛下最不会借题发挥,简家才能安然退场。”南云舟不讲废语,几句话就把简宝意最在乎的解释清楚。
“至于简家那边,你还不相信你爹的能力吗?”南云舟也心疼得厉害,手足无措。他不知该先抱着简宝意安抚,还是让她先冷静些再说。
“下次再瞒我,我就不见你了。你信我爹,就不能多信我一些吗?”简宝意眼眶里的泪终于滚下来了,她抬手打着南云舟的胸口。今日,她也是吃了扮傻的苦果。在南云舟心里,她就这般不能成事?
南云舟眼中的她,到底是怎样的?如外头说的,丝萝倚乔木吗?
“你千万别乱想,纯然是为了少一人知晓少些风险。”南云舟瞧着简宝意那双眸子里的光碎的不成样子,真的有些慌了。
“就是我这边,也许多人不知情。”南云舟见她还是紧绷着,抚着她的背,由着她先哭出来、缓下来。
渐渐的,简宝意放松下来,但一言不发。
她似乎探得一点点,南云舟不告知她的原因。
南云舟一方面肯定她的心智,一方面仍然只当她还是年少时的懵懂。可人总是会长大的,在燕京这个地方,能懵懂到几时。
连杜蓁蓁都觉得她有威胁了。
简宝意不知道要不要延续自己在南云舟心里的印象。可解释的话,又有必要吗?
她越无害,对南云舟而言,就越安心。
可她要是这么想,会不会就已经辜负了南云舟对她的一片心意。
这些若不讲开,他二人,终有一日要生嫌隙的。
“那你们要的结果是什么?”简宝意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微哑。上回在阿爹面前哭成那样,又说了那么多话,都没有哑。果然,忧思伤身啊。
“暂时退出燕京。”南云舟见她反应这么大,可再不敢瞒着她。
“一个治家不严而已,怎可能?”简宝意讶然,温家那么大的事都没有离开燕京。简家这点事算什么。
“若简相主动请辞,自然就成了。”南云舟小心回答。
“请辞后呢?”简宝意追问。
“去扬州。扬州有我的人,安全些。”到最后,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让人捏着简相夫妇来威胁他。
“好,我相信你们。”既然爹爹愿意配合,自然后顾无忧。简宝意点点头,将身子全然靠在南云舟身上。
南云舟环抱着她,温言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