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寄》梁小羽

13、险境

　　立秋，送亲队伍。
　　经过宫里和这几日在路上对流苏的观察，凌霄发现了流苏的几个秘密。
　　第一，他不喜任何人的触碰，连衣袖也不行，连如意娘也不行。他和如意娘之间特别奇怪，作为夫妻，二人之间更多的是客气，全无半点亲昵之举，如意娘比任何人都懂得分寸，在外人看来无微不至地照顾中，不管是递手帕还是换药都会注意不要碰到他。
　　第二，也是让凌霄最生气的。流苏可能没有味觉。不管是甜的，辣的，苦的，腥的，不管多难吃的东西放进他的嘴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有一次，他故意往大家的饭菜里将整整一罐子盐，所有人都咸到齁，只有流苏连眉头都没有皱，看到别人的样子才依样模仿别人的反应。可气的是，如意娘打着照顾流苏的名义混在队伍里，却仗着流苏没有味觉，随意糊弄，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都往他面前端。
　　重伤未愈，之前第戎王子狄光还在京的时候，明珠却为自己私心日日让流苏赴宴，让他不得休息，现在又坚持流苏不陪，绝不上轿和亲，为了明珠的事，流苏一天都没有真正静养过，真不是她是更多爱他还是爱自己。
　　天气入秋，早晚寒凉，中午却如酷暑般炎热，流苏伤势未愈，早上唇白如纸，这会儿脸又被晒地通红。
　　凌霄忍不住骑马过来和他说话，“流苏，你累吗？”
　　流苏满头虚汗，转过脸，勉强扯了扯嘴角，
　　“将军若想休息，可以让队伍原地修整一会儿”
　　“我不累”
　　“流苏！”明珠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你都晒地满头汗了，进来喝点冰饮吧”
　　“公主千金之躯，下官怎可公主同乘？为了公主清誉，公主还是莫要说笑了”
　　“天天呆在车里，颠地本宫骨头架子都散了，到底什么时候到西州啊”流苏油盐不进，明珠也习惯了。
　　“过了西州，你就要嫁给前面那个鸡头王子，他要是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他，估计天天载歌载舞欢迎你！”
　　“鸡头王子？”流苏忍不住往第戎王子那里看去，第戎尚白，王子的头冠上插满了五颜六色地羽毛，远远望去，的确很像暴怒中快要爆炸的公鸡，忍不住笑道，“形容地很恰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流苏和他在一起总是很容易笑，凌霄大受鼓舞，“说起西州，流苏，你以前去过吗？”
　　“……”
　　“我以前随父亲去过，第戎被匈奴驱逐草原，他们便在沙漠边缘居住，这里来往商旅众多，他们靠着抢劫商旅起家，后来商队改道凉州，他们只能与匈奴争夺草原……我是想说……呃”凌霄有些得意忘形，只要看着流苏超过三秒，便会被他迷住失神，嘴里说着什么，很快便忘了，“那次我们跟着商队为了躲避第戎的追击，在沙漠里迷了路，逃了一天一夜，父亲受了伤，累极饿极，我与父亲本来想放弃的时候，这时候我往地上一躺，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哈哈哈哈，你是饿糊涂，看见好酒好菜还有温香暖床了吧”明珠忍不住插话。
　　“满天星河”
　　凌霄感觉心似乎被什么狠狠一撞，他怎么能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呢？
　　“是啊，我看见了满天星河。躺在沙漠中，璀璨闪耀、如梦如幻，实在是太美了。我突然想，这个世界这么美，我不能放弃，不然以后看不到这么美地星空了，我得带着父亲活着走出去”
　　“后来呢？你死了吗？”
　　“明珠！你脑子里是浆糊吗？我要是死在沙漠，和你说话的人是谁？”凌霄忍不住怼她。
　　“那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告诉你！”凌霄转过头去。
　　“凌霄，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嘿嘿，打不着！”
　　正打闹间，流苏突然表情严肃，轻拍马屁股，将前面马车上的如意娘叫了下来，让她和公主待在一个马车里。
　　“怎么了吗？”凌霄凑近他耳边悄悄问道。
　　“前面不过两里便是雁荡山，要过此处，必然要走一处叫落霞坡，是盆地地势最低的地方，若是有人提前埋伏，我们必然全军覆没。我刚刚远远看到那个方位有异动，你赶快叫队伍原地修整！”
　　“好！”
　　凌霄一挥马鞭，快马冲到队伍最前面，发号施令，让队伍停了下来。
　　第戎王子趁机和明珠没话找话，凌霄便拉着流苏在一边商量，“要不我们先发制人将第戎王子给绑了？这样宁王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
　　“绑是要绑，不过最多是可以牵制第戎不敢轻易发兵。宁王在京中暗探众多，怕是早已得知你此次送嫁的真实目的，他如今狗急跳墙，就是不想在西州的地界动手，落人口实，你死以后，第戎王子不管是死是活，他都可以自圆其说。”
　　“哼，想杀我，没这么容易。这我倒是不怕，如今，咱们进，他们给我们个瓮中捉鳖，退，抗旨不遵，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把”凌霄倒是信心满满。
　　“你预备如何搏？”
　　凌霄将手按在剑上，“那还用说，不服就干！来多少，杀多少。”
　　“送亲的护卫不足一千，精兵只有三百，更何况送亲队伍里不仅有公主价值连城的嫁妆，还有公主、随行的宫婢和官员，他们都是无辜的”流苏提醒他。
　　“再怎么说我们带的都是正规军队，宁王难道还敢派正规兵来？最多就是些散兵游勇搞刺杀那套吧”凌霄看着流苏越来越没底气。
　　“总之，我们不能进落霞坡，一会儿派人去前面打探一下，今日就乘机在此地修整吧”
　　凌霄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袖，“可才过午时，怎说服第戎那边的人？”
　　“公主不是一直说在车里闷地慌吗？她会有办法的”
　　明珠惯会撒泼使性子，除了消耗粮食和惹人烦，可算有点用了。
　　“哦”
　　“哦？”
　　“嗯？”
　　大概他一脸懵的样子太过滑稽，流苏忍不住笑道，“你去与公主说明此事，我现在就带人绕道去前面打探”
　　“不行，要是正好碰上埋伏，你岂不是很危险？”凌霄拽地更紧。
　　“只是打探而已，远远地”
　　“那还差不多”
　　“你去与公主说吧”
　　“好”
　　流苏终于忍不住提醒他，“我现在要待人去前方打探”
　　“好”
　　“你放开我”
　　凌霄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拽着他的袖子，赶紧如触电般放开。
　　平整的官服被他扯出褶皱，凌霄抬眼见流苏神色如常，并没有生气，心里放心不少。

　　夜到三更，流苏出去打探一直都没有回来，凌霄怀里揣着从明珠那里抢的鸡腿和牛肉，一边巡夜一边等着流苏。
　　第戎王子的帐篷一直亮着，凌霄心里隐隐不安。
　　夜幕下，有两个人放倒公主帐篷前的婢女，摸了进去，凌霄心里大喊不好，狂奔过去时，其中一人已扛着明珠往树林里逃了。
　　“明珠！明珠！你快醒醒！”
　　凌霄好容易追上，一边和其中一人过招一边试图唤醒明珠，一直假装闭着眼睛被抗在肩上的明珠认出凌霄的声音，气不打一出来，“凌霄你这个憨憨！让你救我干嘛？！你看不出来，我和流苏在私奔吗？滚！”
　　？
　　凌霄眯起眼睛试图靠着微弱的月光辨别和自己缠斗的以及扛着明珠之人的身形，都是虎背熊腰，人高马大，根本不可能是流苏！
　　“明珠你这个傻瓜，你睁大眼睛看看掳走你的人是谁？不要傻乎乎当了山贼婆，到时候哭着让我救你！”
　　“你知道什么，这是流苏派的人，我们都说好了的，你别多管闲事！”
　　事先说好的？一旦带着公主私逃，终身都流亡，流苏如今官运亨通，有妻有子，难道真的爱明珠如斯，愿意放弃一切也要带她走吗？
　　就在凌霄犹豫间，树林里四面八方乌泱泱涌过来几十人，与刚才挟持明珠只为了摆脱他而周旋的人不同，这群人招招狠辣致命，几十人的刀剑舞地密不透风，将他团团围住，只为取他性命。
　　不好，这次是真的中计了！
　　还没到落霞坡便动手，流苏怕是凶多吉少！
　　他得去救流苏！
　　可他要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那两人见凌霄被围困，便过来帮忙。这群黑衣人，招式诡异，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在加上夜色昏暗，天时地利人和全不占，不到一炷香凌霄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想着还要去救流苏，三人便带着公主利用树林的遮掩，边走边逃。
　　死到临头还带着个累赘，凌霄正焦头烂额之时，明珠还在他耳边聒噪，“凌霄，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敢谋害大历公主？回头我让父皇砍了他们的头！”
　　“你今日若能活下来再想着怎么砍别人的头吧！”
　　刀剑的寒光剑影终于让明珠意识到自己有些生命威胁，被凌霄一吼，委屈极了，“我和流苏没羞没臊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呢，本公主可不要死，呜呜呜，流苏怎么还没来呀？流苏快来救我，呜呜……”
　　如今的处境，稍不留神便会命丧黄泉，偏偏耳边还有个明珠嚎地他心烦意乱，不说她吵，一说就哭，遇到这祖宗，真是上辈子造孽！
　　也不知躲了多久，大概缠斗一个多时辰，凌霄有些筋疲力尽，敌人却不依不饶，林间不辨方向，也不知逃了多久，大概已进入西北境内，前面是一大片草地和湖泊，若是离开树林的掩护，被逼到那里，他们怕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你们两个，按之前的计划带公主先走吧”
　　“那将军怎么办？”其中一人问道。
　　“你们留下来，死三个，我留下给你们断后，没了累赘还可能逃出去，别废话，走吧~”凌霄推了推二人，那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觉得凌霄的话很有道理，更何况他们本来得到的命令就是带走公主，留下来帮忙已是好心，当机立断，在凌霄的掩护下，配合着带着公主往树林另一边逃了。
　　杀手中只分了一两个去追公主，大部分还留下来围剿凌霄。
　　被人如此下血本地围剿，真不知是该荣幸还是不幸，要不是十多年的从军作战经验，他根本撑不了这么久。凌霄边打边退，慌不择路，还是逃到了湖边，犹如困兽之斗。
　　太不甘心了，也不知道流苏怎么样了，他可不能死在这里！
　　凌霄靠着意志力握着刀，对这群人恨意更甚，疯了一般主动朝着他们杀去！！
　　叮叮叮！
　　几道寒光之后，杀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纷纷倒下一片，杀手反应有人来救凌霄，分出一些去围攻他，那人身姿轻盈，动作极快，还招招致命，绝无一招浪费，杀手对他本是合围，但同伴如浪潮般倒下以后，视他如同鬼魅，逐渐放弃林萧，抱团在一起对他形成防守的阵势，大概这是他们整个杀手生涯里第一次被人视为蝼蚁吧。
　　是流苏吗？
　　凌霄努力睁大眼睛，偏过头看去，波光粼粼的波光下，流苏也同样一身黑衣，挡在他面前，如山一般高大。
　　“流苏，公主被你的人救走了”
　　“我知道，你休息一下，马上就走”
　　所以他是专门来救他的吗？
　　“你休息一下，马上就走”

　　杀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就跟杀鱼一般轻松的口气。
　　刚和大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缠斗几个时辰，倒还有些惺惺相惜，面前这人名不见经传，看起来柔弱地很，，现在还被如此藐视，杀手也觉得有些面上无光，局势反转，在死亡威胁下，豁出去了！
　　流苏捡起凌霄手里的剑，一手一把剑，伸开手一步一步朝着杀手群走去！
　　在凌霄的方向，他看到了他们和齐王一样的恐惧!
　　没有任何废话，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只见流苏冲过去以后，在刀光剑影中，身姿上下翻飞，陷入你死我活的恶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