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泡沫里的夏天 ...
-
G城的夏天来了。
这座沿海城市开始闷热又潮湿。
从起床到睡下,一旦离开了空调房,人就像落了水。
粘腻,烦躁。
明晃晃的太阳只是更添几分暴热,丝毫不利于明媚心情。
幸好有一条大河穿城而过。河岸边是巨大无比的榕树。
风从河上吹来,人们在树荫下乘凉,散步,遛狗......
夏天的苦都消散了,生命的小美好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出来。
于林夕的家就在河岸附近的社区里。
他穿着背心裤衩,坐在没开空调,也没有风扇的书房。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滴下来。他专注于电脑中的游戏,细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呼地一声,于林夕忍不住起身欢呼。
他们的队伍赢了,将对方杀得七零八落。
欢呼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回响,更显得这间屋子有些冷清。
于林夕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回应的自我感染。
他趿着拖鞋朝厨房走去。
几个小时紧张激烈的“战斗”过后,他终于感到一丝饥饿。
他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颗鸡蛋。
挠了挠头,于林夕还是又点了一份外卖。
十几分钟后外卖送到了,于林夕一边吃,一边打呵欠。
吃完饭,于林夕在阳台上勉强活动了一下身体。
夏天的白昼偏长,下午七八点,外面还是白亮的光景。
屋子外,盛夏的暑气一刻不停地在大地上蒸腾,河岸边尽是来乘凉消暑的人。
热气紧紧包裹一切,于林夕不为所动。
他重新回到电脑前,果然又更新了。
于林夕心里生出一种熟悉的快乐,他苍白瘦削的脸上绽放出微笑。
这是于林夕看见自己最喜欢的动画角色时,经常泛起的笑容。
于林夕已经许久没有踏出家门了。
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他不记得了。
最近都没什么出门的必要。
而且最近他在网上组的游戏团队有个比赛要打,他很忙。
不过于林夕明天无论如何要出去一趟。
对面房子的租客搬走了一个星期,有好几拨人要过来看房。
看完各种更新的视频,已经是半夜两三点。
于林夕也不洗漱,昏昏沉沉地走进卧室倒头就睡。
睡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要赶紧把房子租出去。
***
于林夕发现自己近来睡得越来越晚了。
以前两三点总归能睡着,现在竟然到四五点还余半丝清醒。
那个时候,天空都已经泛白。
一团热气里,于林夕闭着眼,他感到窗外各种声音渐起。
那是新的一天即将来临的前兆。
“哐哐”,对面的租客似乎回来了。
于林夕注意听着那双黑色高跟鞋与地面触碰发出的声音。
高跟鞋是黑色尖头的那种,鞋跟细长。
高跟鞋往上,是一双修长的腿。
腿和腰之间,是完美凸起的弧线。
这线条绵延而上,曲折动人。
于林夕仿佛看见那个穿了短裙吊带衫的女人,露出嫩藕般的双臂,挺着浑圆坚实的胸,在门口缓慢地脱掉高跟鞋。
夏日的暑气在夜里依旧撩人。
她后颈和额头都出了薄汗。
她脱掉鞋,开空调,光着脚走在地板上,她朝浴室走去。
水声响起,那弧线更清晰地浮现出来。
水流从她的头顶绽开,徐徐下行。
于林夕忽然燥热起来,那燥热的感觉从某处向全身蔓延。
于林夕皱起了眉头,仿佛在忍耐什么似的。
微弱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响起,空气变得湿乎乎的,更加粘腻。
窗外越来越亮,声音也越来越大。
于林夕睡着了。
于林夕又梦见了对门那个女人。
女人是水,于林夕在水的怀抱里畅游。
突然间,女人不见了。
于林夕发现自己□□地出现在人群中。
人们都看着他。
于林夕被这可怕的梦吓醒了。
他大汗淋漓。
他忽地想起一个高中同学,叫叫左思。
那会儿左思的胸口总是胀鼓鼓的。
于林夕坐在她旁边,不知不觉就朝那鼓胀看去。
大学他们也有联系。
后来,于林夕就不太清楚她干嘛去了。
于林夕记得那时夏天她身上有混合了汗水和沐浴露的香味。
这种味道,多久没有记起了?
对面那个女人没有这种味道。
周晓丽,于林夕总觉得她有些不正经。
她身上总是一股浓烈但不廉价的香水味,与她那张清纯的脸蛋非常不相配。
然而,和她的身材却相得益彰。
周晓丽同于林夕一样总是昼伏夜出。
有个晚上,于林夕出来扔垃圾,在楼道转角遇上了周晓丽。
那是于林夕第一次看见晚上的周晓丽。
和那天来租房子时完全不同。
周晓丽同于林夕打招呼,笑中带浪,转身开门,留给于林夕一个魅惑的背影。
于林夕觉得他就是从那天开始想着周晓丽的。
那晚于林夕失眠了,许久以来的第一次。
于林夕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女人,连左思都不大记得清。
左思也是那晚开始在他头脑里越来越清晰的。
***
于林夕已经在自己二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独居两年多了。
于林夕原本不是一个人住。
那时候他和爸妈住在单位分的老房子里。
于林夕父母本本分分工作,慢慢攒了钱。
在房价还没大涨的时候,鬼使神差贷款买了两套。
后来房价猛涨起来,于林夕父母才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也算“薄有资产”。
于林夕父母一贯稳妥传统,手里钱多了,没想着做什么投资,反而把两套房的贷款提前还了。
那时候上大一的于林夕自觉有了几分见识,还曾颇有意见,觉得提前还贷亏了。
没想到之后于林夕的父母就在一次车祸中身亡。
于林夕赶回家处理父母后事,打点各种繁杂事务。
于林夕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是长寿的老人,早在几年前都已辞世。
于林夕在几个伯父指点下,办理了父母的财产交割。
这其中,也不是没有人打过这两套房子的主意。
但不知怎么地,于林夕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周旋在这些人中间,没有让他们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他没有哭哭啼啼,冷静干脆以至于像台机器了。
一个多月后,所有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于林夕这才决定去搬家。
因为单位的房子要收回去了。
于林夕回老房子里收东西,遇见几个以前的老邻居,反而是他们哭了一场。
东西都搬到现在的二室后,于林夕开始一个人打扫卫生,收拾完已经是半夜。
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于林夕这才觉得身体发软。
他茫然四顾,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孤独朝自己拍打过来。
父母的遗像在客厅中央,微笑着瞧他。于林夕这才感到心脏那里止不住地疼痛起来。
绞痛蔓延到全身。于林夕突然大哭。
他在地板上睡过去,他感到从此以后,这世上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第二天一早,于林夕仍然收拾了行囊,回到学校。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几年之后,于林夕默然地毕业。
拿了毕业证和学位证,连毕业晚会也没有参加,于林夕回了家。
尽管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在等他。
上学的两年,他偶尔回来,住一两晚就走。
这一次,他要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一开始,于林夕也按部就班地找了个程序员的工作,工资还行。
但半年之后,于林夕辞职了,在家宅起来,只靠那笔不菲的房租过日子。
反正他开销也不大,有时甚至还有结余。
于林夕大学的时候,对面的房子是小姨帮忙打理。
那时候于林夕在校外兼职,没动那笔房租,所以大学期间就存了一些钱。
再加上之前父母剩下的存款,车祸赔偿,他生活无忧。
但他始终没有动银行里那笔钱。
多数时候,于林夕都把自己关在家里。
有时候会觉得孤单,但谁不孤单呢。
可于林夕最近关注起女人来。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周晓丽在作祟,他平静无波的生活被周晓丽破坏了。
现在每天半夜他都要听周晓丽回来开门的声音,再折腾自己一番才能入睡。睡着之后的梦也越来越离奇。
周晓丽似乎已经两三天没有回来。
半夜里听不到她开门的声音,于林夕总也睡不着。
他觉得周晓丽像个旋涡,把他卷进去。
***
于林夕久违地和朋友去了电影院。
朋友是大学时候的学长,来G城出差,便约了于林夕。
于林夕接到电话,才发现自己因为太久没有和人说话,竟然都有点口吃了。
两个大男人吃了饭,朋友提议去看电影。
于林夕觉得怪怪的,也还是去了。
坐在黑黢黢的电影院,他环视周围来看电影的人群,觉得自己像在一个玻璃罩子里。
他记起上一次和别人来电影院,还是上班那会儿公司组织的。
看到一半,于林夕觉得电影有些无聊,叫上另一个同事出去了。
他俩走去外面的路边摊吃烧烤。
那个和他一起吃烧烤的同事叫马又程,大家都叫他小马。
于林夕和小马坐在烧烤摊。
那也是一个夏天,烟熏火燎的小摊上,又热又躁。夜空有几颗零碎的星星。
小马和于林夕抱怨起种种琐事来。
他和于林夕一样刚大学毕业,喝下两瓶啤酒过后,发誓要在G城混出个人样来。
后来他们都醉了。
于林夕忘记那晚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记得后来小马好像哭了。
那晚之后没多久他就辞职了。
走的那天有几个人送他,小马也在。
小马丧着脸,说不舍得他。
据于林夕所知,直到现在,小马还是在公司。
于林夕离职大概三个月后,小马曾经约于林夕出来吃过一次饭。
小马说工作越来越忙了,累,他又总觉得异地的女朋友要和他分手。
打那之后他们也只是手机上偶尔联络,再没聚过。小马的确也越来越忙了。
于林夕根本也没留意电影讲了什么。
不过坐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周围都是人,于林夕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
他几乎要睡着,又努力让自己醒过来。
看完电影和朋友道别,天已经擦黑。
于林夕坐在公交上,冷气呼呼地朝他吹。
G城夏季的夜人声鼎沸,灯光明媚。窜流不息的人群中,每个人都裸露着大片肌肤,脸上带着夏季特有的生动。
于林夕瞧着窗外飞驰而过的一切,觉得这才像看电影。
他目无焦点,茫茫然地扫视这个城市。有一瞬间,于林夕觉得,如果能一直乘着这辆公交就好了。就这样开到他老去。
***
半夜还是难入睡。于林夕难得开了空调。
冷气从那个怪模怪样的机器里呲呲涌出来,把这间屋子和外面热气熏天的世界隔绝。
依旧没有听到对面有开门的声音,于林夕忍不住想起各种可怕的事情来。
周晓丽会不会失踪了?
于林夕又想起了白天左思加自己微信的事。
左思不知从哪里得了于林夕的微信。
大二那年他断了和许多人的联系,包括左思。
那时左思有男朋友,但经常和于林夕抱怨男朋友种种不是,还曾经到学校去看他。
所以于林夕对左思总还存着念想,觉得他们还有可能。
后来他就单方面不再联系左思了。
左思打过几次电话,也在□□上给他留过言,但他统统没有回。
慢慢地左思就没了消息。
这三四年过去,左思竟然也回到了G城。
左思约于林夕见面。于林夕答应了。
左思的出现让于林夕蠢蠢欲动。
周晓丽那边,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动静了。
于林夕神经兮兮地觉得她是不是死在了外面,也担心房租的问题。
他在微信上问周晓丽到底去了哪里,但她一直没有回信息。
于林夕还是忍不住想她。
周晓丽在的时候,有几次半夜敲开他的门,问他要不要吃宵夜或者借个工具。
每次她都穿清凉的睡裙,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
他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僵硬得像十五六岁的小男生。
也是,虽然二十四五,但于林夕还是个处男。
周晓丽那股熟悉又浓烈的香水味往他鼻子里灌,于林夕觉得呼吸不过来,又头脑发晕。
周晓丽的手若有若无地划过他的后背,手臂......
于林夕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他努力保持着一丝清醒,他觉得周晓丽这完全是在勾引他了。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做点什么,可最后还是没有。
周晓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于林夕把门紧紧关上,总觉得周晓丽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不去。
他既恼恨,又羞忏。
周晓丽这个放/□□人,让他心神不宁。
她像个魔鬼,把他逗弄得找不着北。
这时候左思出现。
于林夕好像感到了久违的寂寞
他要见左思。
他要和左思手牵手走在河堤上,走在燥热的人群中,走在G城夏季的夜里......
***
有时候于林夕觉得,这么久以来,这个夏天也许是最好的夏天。
对门周晓丽回来了。
然而于林夕很少再感知到她的味道。
她在半夜过来敲门,于林夕还是放任她走进来,但她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淡。
于林夕偷偷瞧她露出来的大腿,但于林夕渐渐感觉不到身体发烫。
他自觉有了某道壁垒,强劲抵抗来自周晓丽的诱惑。
有天半夜,周晓丽又来敲门。
那会儿于林夕一边剪视频,一边在微信上陪左思聊着天。
周晓丽过来的时候,于林夕只把门开了一个缝。
周晓丽像条鱼,沿着缝隙就溜了进来。
于林夕抿抿嘴问,“又怎么了。”
那会儿是G城夏季最热的时候。
周晓丽全黑的吊带睡裙才刚过臀部。
她肆无忌惮地晃着两条大白腿,问于林夕借冰糖。
拿了冰糖,周晓丽并不走,自顾自地走进于林夕的书房,东看看西瞧瞧。
于林夕急了。
“哎你怎么乱闯。”
“随便看看,房东大人家不错。”周晓丽走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的长腿陷进沙发里,胸脯前两团肉在纱裙下颤个不停。
周晓丽仰靠在沙发上,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定定地看着于林夕。
“我......我要睡了。”于林夕终于发起热来,杵在客厅中央,回避着周晓丽的眼神。
周晓丽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好半天,周晓丽才从沙发里站起来。她拉过于林夕的手。
“一起睡啊。”周晓丽目光深深,仿佛要看穿眼前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她把男人的大手,按到了自己的胸脯上。
于林夕动弹不得。手掌那里传来的触感,让他觉得犹坠梦里。
他忽地一把将周晓丽抱在怀里。然而周晓丽身上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大作起来。
他又慌张地推开周晓丽,仿佛从一个噩梦里惊醒。
“孬种!”周晓丽留下一句笑骂,嘭地关上门走了。
空气里没有周晓丽的味道。
于林夕站在客厅中央,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梦。
然而他手里还残留着那奇异的热。
那天之后于林夕总是疑神疑鬼。
他尽量避免和周晓丽碰见,周晓丽也懒得再理他。
有天下午于林夕去附近的超市,竟然遇见周晓丽早早回来。
周晓丽从于林夕面前走过,当他是空气。
于林夕瞧着周晓丽的背影,臊得慌。
***
但于林夕仍然觉得这是最好的夏天。
好像每一天都变长了。
于林夕久违地看见了清晨的太阳。
他还开始考虑买一辆车,因为这样方便接左思下班。
左思有时下班会要求见面。
他们一起吃饭,散步,手牵手,感受对方的热度。
之后于林夕就陪左思等公交,然后自己再坐公交回去。
车上拥挤,于林夕被困在人群中间时,就有了买一辆车的想法。
不想动那笔存款和房租来做这件事,想来想去,于林夕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工作,然后分期付款。
他想起左思工作的那栋大厦,从里面涌出来的男男女女,疲惫,匆忙。
左思也从那栋大楼里走出来,带着笑。
其实工作也不错。
于林夕想。工作,买车。
于林夕还想,那时和左思见面的决定很好。
那天的见面,一如于林夕想的那般顺利。
四年没见,左思更好看了。
她留起披肩长发,笑语盈盈,俏生生地立在G城傍晚燥热的空气里,像根红豆冰棒。
于林夕内心深处涌出许多遥远的记忆,他已经久未感受过这种鲜活的心情。
他还是不善言辞,只有左思一个人在说。
她说起高中,说起这几年的生活,说起大学那会儿被于林夕冷落的伤心痛苦。
“为什么就不理人了呢?虽然......”
左思的大眼睛好像有了一层水雾,她抬头看不说话的于林夕。
她的眼睛里跳出个会说话的小人儿,抡着大锤子一下下地砸在于林夕心上。
“我......那会儿......其实断了很多联系,可能是觉得累......”于林夕不敢再看左思的眼睛,一边走一边说。
半晌又补上一句,“对不起。”
左思笑了,她突然牵起了于林夕的手。
于林夕感到被一种不同于夏天的温热包裹。
他们沉默无语地走在河岸边,人们来来往往,河面偶尔送来微风,岸边是蹦跳的孩子和宠物......
一种久违的“我还活着”的念头在于林夕心里闪过。
毫无征兆,于林夕忽然流下眼泪来。
左思发现了他的眼泪。
她拉住于林夕,让他转过身。
一阵风吹过,吹得天上的几颗星星也晃了晃。
左思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于林夕的眼窝。
那颗不意滑落的眼泪,沾在左思的唇上。
左思望向于林夕,于林夕听见自己心里传来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
当初他是为什么要断了和左思的联系?
这些年,虽然通讯工具越来越发达,但于林夕却感觉他离这个世界更远。
电话里躺着一堆可供联系的人,看似触手可及。但慢慢地许多人都不见了。
这种虚幻的近在咫尺,让于林夕更强烈的感觉到,实际上一切都无比遥远。
但此时此刻,于林夕牵着左思的手,觉得来自她的温热无比真实。
他想一直抓着这缕温度,在这个夜里一直走下去。
像许多年前,他记忆中那些夏天一样。
这几年于林夕对于明天这个词失去了感受力。
于林夕把自己定在了原地。
刚辞职待在家的前几个月,于林夕总想往外面去。
可不久后就习惯了待在家里。有时他觉得书房里有某种腐烂的气味,可这气味令他安心。
他慢慢地陷进沙发,感到时间不再流动,他消失在这片时空之中......
那天左思牵了于林夕的手,于林夕流了眼泪。
过后想起,全是不可思议。
当晚于林夕还是晚睡,但在周晓丽回来之前就睡着了。
他做了梦,梦里都是关于过去。
***
偶然出去散步的时候,于林夕察觉到,G城的夏天似乎就快要过去了。
整个城市不再热气腾腾。左思已经半个月没有和他见面,他觉得心里空空的。
发微信过去,她也总说忙。
他已经和小马谈好工作的事情。
上班的地方就在左思办公大楼附近,以后大家见面就更方便了。
说起小马,他也终于跳槽,工资涨了一倍。
他异地的女朋友也来了G城。他们打算结婚。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于林夕想起他看中的那款车。
也许买了车之后,今年清明他会考虑开车回乡下老家一趟,拜祭一下几位老人。
这几年他都没有回去过,几个大伯还打过电话来责骂。
就算是为了小姨吧,于林夕想,为了小姨回去一趟。
临睡前于林夕脑子里充斥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点也不困。
但他努力睡着。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听到对面房间门打开的声音,周晓丽竟然这么早就回来?
不过仔细回想,周晓丽已经很久没有晚归了。
于林夕对周晓丽的职业猜测有了怀疑。
不仅仅因为她作息时间的转变,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在左思上班的那栋大厦,也见到了周晓丽。
周晓丽穿合体的西服套装,脸上的妆淡淡的,看起来端庄保守。
于林夕脑子里浮现出周晓丽婀娜多姿走在楼道里的背影,一时愣怔。
这周晓丽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林夕好奇心大起,然而转眼间他的心思就放在左思和找工作上了,没有探究更多。
这个疑惑留存在心底,现在又被勾起来。
这半月来,左思没有和他见面,可于林夕也没有闲着。
他面试了几家公司,还没决定去哪里时,小马联系了他。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小马约于林夕和之前好几个同事一起出来唱歌。
于林夕已经太久没有和这么多人混在一起了,初时还觉得别扭,被硬灌了几杯酒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躁了起来。
后来于林夕晕乎乎的,一半清醒一半醉,直到上了小马的车。
半醒间,他听见小马和女朋友在前排嘀咕。
“你之前的同事?”
“嗯,林哥人很好。”
“就是他和那个人事吵架吗?”
“对,那次他说深哥没家教。其实深哥脾气一向很好,哼。我也看不惯那个男的。”
“我看他醉得厉害,回去搞得定不?”
“这个,好像他一个人住,看吧,实在不行我就先把你送回去,留下来照顾他。”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于林夕渐渐听不清了。
恍惚间小马似乎给他打开了后座的窗户,凉风吹到他的脸上。
于林夕却感觉越来越晕,他眯缝着眼,模糊看见窗外飞驰而过的街道空无一人。
他慢慢察觉到脸上有些冰凉。
他斜靠着车后座的身体一点点下滑,后来整个人蜷在后座上,任那脸上的冰凉不断蔓延。
在夜色和酒精的合力狙击下,于林夕感到痛楚,悲伤,和一阵阵残酷的快意。
“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于林夕的回忆。
是周晓丽。
于林夕反应过来,犹豫了很久,还是又套上外衣去开门。
周晓丽素面朝天,黑色的睡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似乎夏天的确是快过去了。
于林夕有点发愣。周晓丽双手抱臂,挤出一个笑容。
“林先生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借我一个烧水壶,我想喝点热水,家里忘叫水了。”
于林夕看着周晓丽脸上陌生的笑容,感觉很怪异。
“你之前不是把我烧水壶借走了吗?”于林夕疑惑。
“啊,我没有借过啊。”周晓丽也觉得于林夕怪怪的。
于林夕半信半疑地走去厨房,发现烧水壶的确还在那里。
他把烧水壶递给周晓丽,看着她道谢之后转身就走,半点不愿意停留。
周晓丽的眼神,陌生得让于林夕难以置信。
这还是那个风/骚魅惑的周晓丽吗?于林夕不愿相信。
带着这点小小疑惑,于林夕躺回床上,终于入睡。
***
于林夕觉得,G城的夏天真的是快要过去了。
他一个人走在河岸,风吹得他手脚冰凉。
来河边的人少了很多。
于林夕一个人走着,天渐渐黑下来。
他走在河岸边,走在夜色里,像在做一个梦。
夜色朦胧,于林夕想起遥远的过去,他牵着大人的手,也这样走在这河岸边。
这条河真不错,千古就没有变过。
它看过多少悲欢离合,承载过多少人来人往呢?
但它永远平静,永远悲悯。
于林夕的确很久没有和左思见面了。
微信上左思回话总是几个字,想来她是忙了。
那天下午,并没有提前告诉左思,于林夕独自前往左思上班的大楼。
于林夕掏出手机看时间,是左思下班的时候。
左思走了出来,带着标志性的笑容,温柔又灿烂。
在那么多面无表情的人里面,她的脸特别好辨认。
于林夕打算走上前,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一个男人上前挽住了左思的胳膊,甚至搂住了她的纤腰。
那个男人扭头亲了左思的嘴角,两人相携相伴,朝外面的停车区域走。
于林夕迅速藏身在一根硕大的柱子背后。
他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个男的没有再骚扰你吧?”这是那个男人在问左思话。
“微信上还偶尔发信息。真是受够了,他是我以前的老同学,不知道怎么回事,前段时间加上微信后就一直以我男朋友自居。”
“你魅力大呗,引得人家胡思乱想。”男人调笑着。
“少说屁话。”左思笑骂。
“回头我就删了他微信......”
两人说笑着走远,于林夕见他们上了一辆车,很快消失在街口。
于林夕察觉到自己又流泪了。
他不觉得是因为悲伤,只让眼泪尽情流下来。
旁边有路过的小朋友,还带着哭腔和妈妈说,那个哥哥也哭呢。
妈妈没有看过来,只是敷衍着说,那是哥哥也走丢了,记住以后你不能再随便乱跑,否则真的就找不到妈妈了......
于林夕的眼泪更加汹涌。
他想起和母亲最后的那个电话,他埋怨他们提前还贷,毫无见识,母亲也生了气,大家都闷闷不快地挂了电话。
四年过去,于林夕第一次鼓起勇气回忆那次争吵的每一个细节。
像一场梦,他走丢了,回不去了,只能一个人徘徊在夜色中。
风逐渐冰凉,于林夕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慢慢掏出手机,是小马来电。
小马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通过电流呲呲地灌进于林夕的耳朵。
他叮嘱于林夕上班第一天如何应对在新公司可能遇见的各种问题。
于林夕认真听着。小马的声音是真实的。
于林夕慢慢地往家里走。
明天要开始上班了,于林夕想。
周晓丽的租房合同也要到期了,她还续不续租?
社区里有孩子在路灯下吹肥皂泡。
于林夕第一次留意到这些泡泡,在夜晚的灯光下也发着五颜六色的光。
那些肥皂泡仿佛包裹着一个个美丽的梦境,向河那边飘过去。
它们都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