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我复临江》云开月下

3、暗恋

　　江允初脚下一顿，纸杯中的汤水差一点倾倒出来。
　　她扭头朝着树林里那个高大的身影望去。
　　不知从何时起，她总能在人群中一眼分辨出他的背影，就好像谈复临是谈复临，其他人只是其他人，谈复临生来就与众不同，是最耀眼的那个存在。

　　因此，只一眼，江允初就认定树影交叠下的那道身影是他。

　　皎洁的月光穿透树林间隙，笔直地撒在谈复临身上，衬得他周身温柔，又伴有清冷疏离的气息。

　　理智告诉江允初，这是别人的表白现场，她不该偷听，可她就是迈不动步子。她急切地想知道谈复临的回答，又矛盾地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一滴滚烫的汁水滴在手背上，疼得她咬紧下唇，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树林。

　　远处的谈复临缓缓后退了一步，整个身子都快要融进月色里。
　　“谢谢你对我的喜欢。我很欣赏你能直言表达喜欢的勇气，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女生，但是很抱歉，我目前还是以学业为重，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所以不能接受你的心意。”他的嗓音清润低醇，在清冷月光下格外动人。

　　女生微微抽泣了一下，身形有些颤抖。

　　谈复临继续说：“希望你能遇见更好的人，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另外，努力学习，你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女生低头很轻地“嗯”了声。

　　话音一转，谈复临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捡到了我的项链。”

　　女生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会儿，取出了一条银白色的项链，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谈复临手里。

　　江允初远远望见项链在月光在闪着寒光。链条细长，最下方坠着三颗星星形状的装饰物。

　　“不用谢，我也是偶然捡到的。听说你在找项链，我想这应该就是你丢的那条，就写信约你过来当面还给你。”女生顿了顿，轻声问了句，“它对你很重要吗？”

　　谈复临没有迟疑，果断地点头。

　　女生紧张地摸着裤子边缝，低头说：“谢谢你的回答，我们就做普通同学，也挺好的。”

　　“嗯。”他的手指紧扣，项链上繁复的纹路深深印进掌心。

　　江允初听到这儿，低垂着头走开了。

　　到了寝室，她还在回想那个女生勇敢直接的告白，回想谈复临温柔体面的拒绝。
　　整个过程中最糟糕的大概就是在一旁偷听的她自己了。

　　一顿关东煮，她吃得味同嚼蜡。

　　青涩懵懂的学生时代里，江允初从周围朋友和小说电视上知道了什么是喜欢，应该就是她现在对谈复临的感觉。

　　算上最早的停车棚那一次，他们总共就说过四次话。掰着手指将说过的话来来回回地数，连高考作文要求的八百字都填不满。

　　可事实上，她已经偷偷望向他很多回了，穿过拥挤的人潮，远远看一眼他的侧脸，或是背影。

　　今天又偷听到他说以学习为重。

　　江允初深深叹着气，疲惫地趴在桌子上，指尖一下又一下戳在课本扉页左上角的位置。
　　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三个字，谈复临。
　　而后，慢慢将书合上。

　　既然喜欢不能说出口，那就万分珍重地将温柔耀眼的少年暗藏心底吧。

　　往后的日子，江允初时常会拿着空水杯经过连廊，跑到高三的教学楼去接水。路过高三（1）班的教室时，透过灰褐色木门上狭窄的玻璃窗，她总能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上见到谈复临。

　　他偶尔在和周围的同学讲话，眉眼弯弯，笑得很温柔，但更多时候是埋头对着课桌上的卷子做题。他总是很专注，一手压着卷子，一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然后讲计算出来的答案誊抄到试卷上。

　　桌上的书堆得很高，一本叠一本地摆在左前方，每一本书的边角都对得整齐。

　　斜射进来的阳光被窗边随风卷起的长帘遮挡去大半，剩下的几缕光照在他身上，笼罩出一圈微黄色的朦胧的光晕。

　　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

　　记不得有多少次，她装作无意地经过那里，借着余光偷偷看他，然后跑回去欢喜好多天。

　　放学时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然后等在拐角口，看他过来将自行车骑走。
　　升旗仪式列队的时候，刻意绕道从他们班的队伍旁经过，在拥挤喧嚷的人群中多看他一眼。
　　经过网球场时，有意无意地在围栏旁多站一会儿，看他在场上挥舞球拍，赢得比赛，然后兴奋地为他欢呼。

　　在他未曾注意到的地方，江允初刻意制造了许多次的擦肩而过，再悄悄将这些美好而又酸涩的，独属于她一人的画面珍藏，偷偷回想。

　　每当她鼓起勇气想要再靠近一步时，耳边又会回响起他在小树林里回绝的话语。
　　他目前以学业为重，没有其他的想法。

　　某日午后，江允初途经高三教学楼，又在荣誉榜单的最上排见到了他的名字。她沉默地站在人群最外围，听着周围人路过时满怀敬佩地提起他，用学神来替代他的名字。

　　她懂得年少的欢喜，也感受到了那掩藏在心中的钦慕。

　　再往深处，有个坚定的声音在说，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能够挂在这个榜单的最上方。像是获得一个具有深刻意义的丰碑，让江允初这三个字出现在谈复临这个名字曾经出现过的地方。

　　高三高考的那几天，高二全体放假了。

　　江允初在家里刷着枯燥的习题，盛夏的窗外传来几声喑哑的蝉鸣，她抬头望向学校的方向，想象着他坐在考场上，腰背直挺，全神贯注低头答题的场景。

　　她想，阳光偏爱他，晚风偏爱他，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该被他占有，而他一定也不会辜负过去日夜苦读的自己。

　　高三考完试回学校拍毕业照的那一天，江允初染了重感冒，在医院的病床上昏沉地度过。

　　很遗憾，她错过了最后一次能在郁安一中见到谈复临的机会。

　　当她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校门口的电子大屏上，用大红色加粗的文字标题滚动着这条喜讯：

　　“恭喜我校谈复临同学成为2010年郁安市高考理科状元，并被临江大学医学院成功录取。”

　　江允初呆呆地在电子屏下站了很久，看着字条一遍遍在眼前滚过。

　　她坚信，谈复临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医生，拯救许多受尽病痛折磨的脆弱生命。

　　再往后，江允初的记忆被数不尽的雪白试卷填埋，她整日埋头坐在教室里，将全部的心神倾注在刷不完的试题上。
　　她想离他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也因为那个人，她有了理想的大学。

　　当盛夏的蝉鸣声再度响起，赤红的太阳高悬头顶。

　　郁安一中门口的大屏上用同样醒目的文字滚动播放：“恭喜我校江允初同学成为2011年郁安市高考理科状元，并被临江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成功录取。”

　　“就这样，我就考进来了。”江允初的声音很平静。

　　寝室十一点刚熄灯，隔壁隐约传来吵闹的声响，602寝室却早已安静下来。

　　虽然寝室四个人来自不同的城市，但彼此相处起来都很愉快。

　　今晚，林愿突然提议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结果江允初第一轮就输了，惩罚是要讲述自己的一段恋爱经历。

　　江允初在家受尽宠爱，但父母也管得严，哪里敢早恋。

　　正当她摇头呢，林愿忽然提起来自己高中时谈过的一段仅维持两周的恋爱。

　　姜芸问：“然后呢？”

　　林愿嘚瑟地挑起眉毛：“后来，姑奶奶就把那个渣子甩了。”

　　气氛逐渐活跃起来，许安华和姜芸也多多少少说起以前和对象的一些趣事。

　　最终，三人一齐将目光聚焦在江允初脸上。

　　江允初淡淡地笑了下：“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在她们好奇的目光中，她开始讲述第一次的相遇，故事的开始是他在她身后说了句“你好”。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回放，最终暂停在校门口的电子屏幕上，江允初这个名字终于出现在谈复临这三个字曾经出现的位置。

　　“允初，这就是你暗恋的故事？”林愿躺在寝室的床上，盖好被子，听完了江允初的故事。

　　“我听着允初的经历，心里都发酸。”睡在江允初对面的许安华“啧”了一声，“这不就是我看过的古早小说里少女心酸懵懂的暗恋吗？”

　　江允初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

　　故事确实充斥着苦涩的味道，但那时的暗恋是因为他们都在人生至关重要的分岔路口，一分千人的压力抗在肩上。如今上了大学，情况自然是不同了。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允初喜欢他，也因为这份喜欢坚定了考上临江大学的理想。这证明这段暗恋能激励她努力学习，提升自我。从这个结果来看，这是好事。”林愿想了想，翻身朝江允初说。

　　姜芸听到这里，干脆坐起身来，看着对面用被子把自己裹紧的故事主人公，直接地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想去找他吗？”

　　江允初讪讪道：“这不是才刚入学，我还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呢。”

　　“也是，明天要去领军训服，还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林愿发出一阵哀嚎。

　　“我带了防晒霜、冰凉贴和驱蚊水，对了，还有小电扇，到时候大家可以一起用。”江允初来学校前就做足了功课。

　　话题就这样被绕开去。

　　睡意朦胧时，江允初心想着校园这么大，不知道会不会撞见他，遇到了该说些什么。

　　先礼貌地打声招呼吧。

　　“你好，谈复临。”
　　这样直呼其名，会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你好，学长。”
　　这样又太过生分。

　　江允初抱着床头的小熊玩偶，为了一个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场景反复纠结，扭捏又莫名欢喜，还夹杂着些微的忐忑与难过。

　　谈复临还会记得她吗？

　　应该早就忘掉了吧。

　　她只是他生命里出现过的，那个最微不足道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