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卷成话本女王》釉霜

4、004

　　甄莜美是个当机立断的人，第二日，她让兰叶出门买了一瓶酒，三碟卤菜为诱饵，给看守后角门的老赵送去。

　　随后，甄莜美依然装扮成满脸蜡黄，粗眉小眼的小厮模样出了门。

　　至始至终，兰叶执行任务时，没有多问一个字。

　　甄莜美喜欢这样的丫鬟，心里也已经有了成算。

　　独自一人在外，安全还是第一位。

　　她先去车行赁了马车和车夫，毫不停留，直接朝一品斋而去。

　　只要和店老板联系上，便能从他那里打探到印刷工坊。

　　黑版凸字印刷，油墨痕迹不平均，易有墨点不说，还会让她辛辛苦苦画的图画模糊失真，不符合她追求完美的标准。

　　她要找到真正能做饾版印刷的好工坊，那里印出来的画册不仅油墨均匀，清晰无比之外，多加钱还能印成带颜色的图画。

　　这样，才能体现出她不输于正式画工的手艺，还能让那些看客们，能够更加身临其境，对她的话本子如痴如醉。

　　只有达到这个程度，她的话本子才不算粗制乱造的低俗货，而是有风雅格调的上乘话本，定价也能抬高许多，真正做到有名有利。

　　有了名利，她便不会发怵四年后的家庭变故。

　　至于哪天被人发现化名是她，也不会患得患失。

　　比起家人和性命，脸面、名声算得了什么？

　　窗外的景致，吸引不了她的目光，她在回忆，昨晚的通宵提笔，写下的情节中，是否存在问题。

　　她不喜欢修改，也不喜欢回头看，如果感觉不对，重新开始便是。

　　想了一圈，觉得昨晚文思泉涌，应该已经写到话本子的一半。

　　下午开始，喝上发苦的酽茶，便能继续熬一晚，将话本子写完。

　　等到润色修改一次，就能拿第一版粗本，去一品斋试探看客反响。

　　她仿佛看到成摞的书，堆在眼前，那些如狂如痴的看客们，拿着银子买她的话本子。

　　“老衲一柱擎天，就是写的好，佩服。”

　　“听听，这化名便如雷贯耳，足见其人才学横溢，非常人也。”

　　“还有，话本子写的缠绵悱恻，绝不是冷心冷肺的老学究，肯定是学识渊博的惨绿少年。”
　　······
　　越想越带劲，好像浑身沸腾起来，等到了地方，她都没挪动箱凳。
　　“小哥，到地方了。”
　　“······”仍然沉浸在幻想中，丝毫没听到车夫的催促。
　　声音大且急，“小哥，你说的地方到了。我还要赶下趟车呢。”
　　这次，甄莜美总算回神。

　　一品斋老板姓曹，大肚腩却偏偏留着垂及下巴的胡须，好像世人都认为，只要有胡须的男人，便是学识渊博之人。

　　可几乎被肥肉挤爆的两颊，让他再怎么瞧，都没有半点斯文之气。只剩唯利是图的商人之态。

　　甄莜美并不反感他的巧合如簧，相反，她还挺敬佩。

　　英雄莫问出处，只要肯钻营赚到钱，便是了不起。

　　一品斋是三层挑檐木楼，准备来说，在和锦绣路并排的平安道上，还算得上京城里排的上号的书斋。

　　一楼卖笔墨纸砚，只要大魏朝能有的，在这个店里几乎都能买到。

　　二楼是书斋，整层楼全都是各种各样的书，除了一些正经的诸子百家之外，还有野史志怪、历年科考真题、以及那些不能摆在台架上的各类禁书。

　　而和甄莜美写的相似的话本子，则在书斋的最明显书架上。

　　显然，这一类是销路最好的，只要会认字，谁都能买了看。真正的雅俗共享。

　　曹老板笑嘻嘻地迎接甄莜美，虽然他第一次便知道眼前这位小厮，其实是位小姑娘，秉承商人的精明，他并未想过去戳穿。

　　谁都不容易，能够混到书斋来推销话本子，本就不是可以放在台面上讲的大方之举。

　　他能理解，也愿意配合。

　　至于这位假装小厮的小姑娘背后的人，他并无兴趣知道。

　　“今日又带了什么好新话本子来？上次的书，看客们可都反应写的不错。等着这笔者后面的大作呢。”

　　“曹老板，我家公子说了，后面的一本已经写了一半，不过···”故作神秘，凑近些道，“我家公子想请您找个印刷工坊，最好是能够饾版印刷的，因为这次，他手痒难耐，给话本子配了插图，您是内行您知道，这玩意儿文字终究比图画的刺激要小些，他想来个一炮打响的话本。
　　我家公子还说了，以后啊，他的大作只在您这售卖，分成给您这个数。”伸出两根细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

　　“饾版印刷的工坊啊···”被肥肉和烟袋挤得快要成一条线的小眼睛，泛着商人特有的精光，他摇头，伸出短肥红润的三根手指，也在甄莜美面前摇了摇，“这个数，我便帮你家公子留意。”

　　甄莜美本来的心理底线也是分他三成，故意伸出两根手指，是为了让他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并未当即同意，而是故意面露难色道，“···这···这个我要回去和我家公子商量再做定论。不过，昨日，好像有位看客来找过我家公子，说什么他名下有空房子，不但可以给公子免费用，还能在大房子弄个印刷工坊，反响好的话，随时修改再版。

　　所有事务，都由公子说了算，他出本钱，只要每年给他两成利就好。

　　我家公子因为先前和您合作的还算愉快，所以还没回复，只等我今日来您这边得了准信之后，再做定论。

　　您看，我家公子多讲义气，并未唯利是图，见好就上。······”

　　说到这，甄莜美稍稍停顿，没去看曹老板的脸色，而是盯着书架上的其他话本子，看似随意的乱翻。

　　其实她在暗中观察，其他写话本的，会采取什么套路来吸引看客。

　　哪知翻了三本，都是俗到家，老掉牙的人物和情节，和她这种每日都有新点子的思想活跃者，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心中正在暗爽，便听到曹老板不情不愿的声音，“那···，成吧，两成就两成，不过说好了，你家公子的话本，只能在我一品斋里寄卖，卖完了再付账给你们。”

　　“可以，不过，曹老板，我家公子的书，可要在书架的最显眼位置，搞不好，公子手瘾发作，还会画些宣传画，您到时候可要给他放在一品斋一楼的展示台那做宣传。”

　　“行，那你家公子可得加紧写，起码要有两本不同内容以上的，看客才能挑选购买。”

　　“这有什么，套路无非就是裤党那些事罢了，男女皆如此。”

　　一点都不心慌羞涩，甄莜美暗暗腹诽这样不讲廉耻的自己。
　　脸面不值钱，一切向钱看。

　　等到出了一品斋，甄莜美需要再找马车回去。

　　这个时候，她又考虑到其他的问题：在家里写这些脏污话本子，迟早都会被家里人发现，特别是自己那调皮的小弟，一不留神就被他翻到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

　　她得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屋，能够安心编故事。

　　最好是还要有辆属于自己的马车和马夫，和一位做饭洗衣的嬷嬷或者丫鬟才行。

　　可真要如此，自己得要赚到更多才行。

　　或者索性对父母和大哥坦白，求得他们的支持。

　　一想到父母那古板的脑子，大哥对她什么都管的性格，她觉得，很难。

　　更重要的是，一旦自己成天不归家，父母铁定会不让她再出门。

　　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暂时不作妄想。

　　当晚，甄莜美发狠，将和尚和千金这本定名为‘玉塔恨’的话本子，总算大致写完。

　　等到落下最后一个字，已经是晨光微曦，雄鸡报晓。

　　大致数了数：五万字。

　　短小狗血也带感，再加上她今日白天画上几幅插图，应该卖点更足。

　　两日后，收到曹老板差人送来的信。

　　说是在城南找到一家工坊，老板姓秦，是个家道中落后，无奈之下没参与考举的秀才。

　　甄莜美对其家道中落的八卦不敢兴趣，不过对其是秀才的名号，深有崇敬。

　　比起像曹老板那样钻钱眼又精明的商人，她更愿意这样有功名在身，不唯利是图的人。

　　无需多花其他心思，谈好条件，彼此愿意，互相遵守约定就好。

　　该谁赚的就是谁谁的。

　　她把更多心思用在构思更狗血的话本子上就行。

　　甚至她还从找印刷工坊和待售书斋两个方面忽地又想到新点子，虽然只是构想，等她真出名，便能按此开始。

　　·

　　需要去城南工坊，甄莜美多了心思，她让专门给府里送菜的兰叶的大哥李大力，先去打探一番。

　　等到李大力回来回禀消息时，已经是快到傍晚。

　　李大力是兰叶的亲大哥，兰叶在家名叫李小花，进了甄府，行了兰字辈的兰叶。

　　这一次，甄莜美打算将忠心耿耿的兰叶，扶持到最贴心丫鬟。

　　这是她观察多次后的结果。

　　能全力完成她指派的所有任务，还不多言多言。

　　她要的便是听话，不多言多语的，而不是总是提出疑问的丫鬟。

　　她甚至还在抽空培养她写字认字，和练算术和打算盘的能力。

　　以后，有些事，她便交给兰叶去管。

　　而另一个随身丫鬟兰草，却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爱八卦话多，性子跳脱，甄莜美便不太喜欢她，总是分派她值夜，让自己清净。

　　李大力进到院来，额头还在冒汗，可见是走的急。

　　甄莜美让他先坐下，喝盏茶之后再来说。

　　“那城南秦家，也算是很有派头的人家，尽管十一年前，家道突然中落，只剩下秦家夫人手里的两个铺子，可经过秦公子的经营之后，现在居然发展成拥有大半条街的商铺，足足十二家。

　　小姐要打听的饾版印刷工坊，便是其中之一。都在奋发道。”

　　“奋···发···道？”

　　“对，据说这条道的名称，还是秦公子给衙门捐了好大一笔钱修路而起的。”

　　“有魄力。还有其他的么？”

　　“那工坊一共干活的有十五人，小的亲自进去，谎称兜售叶菜的农户，老板据说在前面楼房的二楼做事，后面是一个大房子，里面便是印刷间。

　　我怕老板不可靠，还特意在周围打听一番，都说老板厚道、有才气，是个大好人。当他家的下人，不遭罪不受气。

　　一起和他有过生意来往的，都说为人义气，不赖账不耍小手段。

　　小姐您打听这个是······？”

　　“我想给小公子印点孤本书，让他好生读，以后好考状元，咱们甄家，也该出个有志气的人。”

　　李大力不懂别的，可听到是为了小公子，那一切都是应该的。

　　当即表示，如果小姐以后还有差遣，尽管叫他。

　　说到这，甄莜美心思微动：她想找个能替她打下手的人，最好是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这人既能当马夫，又能出面谈生意，还要稍微有些武力，以后有些事，便无需她总是扮成小厮亲自跑。

　　让自己的化名，能够更晚暴露才好。

　　最主要的是，这人要会识字，还要忠心，善于保密。

　　薄唇微抿，甄莜美打算等这本书销路大好之后，再做定夺。

　　翌日。

　　甄莜美起了大早，先去父母那请安，然后一家人一起吃了早膳，她找大哥说了休沐外出下馆子的想法后，便从大门出了门。

　　这一次，无需自己偷偷赁马车，还能自由无阻，进出家门。

　　这种感觉，果真舒坦至极，可也不能老用，不然，她娘亲，绝对会阻止。

　　一个时辰之后，甄莜美便到了城南奋发道。

　　一条开阔，平坦的青石路，两边幌旗林立，店招各异。

　　大致看了眼：生药铺、点心铺、当铺、银楼、酒楼，成衣铺子，甚至还有书斋和赁屋铺。

　　冗长的一条街，居然没有一家店是雷同的。

　　可见是经过统一规划后而形成，相得益彰，各有作用。

　　这便印证了大半条街是秦家的实证。

　　兰叶对于小姐今日能带她出来，十分兴奋。

　　她一直在暗中猜想，小姐肯定是在做不想为人知晓的什么事，没想到昨日她大哥替她跑了趟。今日便带她出来。

　　她不是愚钝的人，结合小姐开始教她认字和打算盘起，她便明白：自己以后是要跟着小姐挑大梁的。

　　她为之兴奋不已，也感谢小姐的提拔栽培。

　　边走边看，走到一处写有‘秦记印刷’，四个正规楷书，黑色烫金字牌匾下，甄莜美便停下。

　　主仆两人，进入店铺，却没见到想象中的喧闹嘈杂。

　　到处很安静，静到后院树上的鸟叫，都听的清楚。

　　这好像不对，印刷工坊，不应该都在紧张做事么？怎么会这般宁静？连走动声都没有？

　　往后院进，还是退出去？

　　下意识地，她脚步未歇。

　　甄莜美便见到一副骇人场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偌大的后院，横七竖八倒下的人，无一不是身上有血，脸色灰白。

　　而一位脑袋发光，身穿海青宽袍，胸前挂佛珠的和尚，正蹲在一具还微微喘气的人跟前，将他颈部稍稍托起，正侧耳倾听，对方断气前的话。

　　见到甄莜美的一袭海棠红裙闪进，他脸色肃然，丹凤眼猩红，倏地转脸，冷冷看她。

　　这一刹那，甄莜美后颈骤冷，浑身发紧。

　　居然是他？

　　她心目中的模板男主。

　　这是什么狗屎运？杀人灭口正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