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须臾》择尘

1、第一章·仙妖不同道

　　风雨凄凄，雷声滚滚。

　　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跪在暴风骤雨中，佝偻着身子，努力护住怀里的小男孩。

　　小男孩虽闭着眼却面目狰狞，身体忽冷忽热，颤抖不已。女子摸摸小男孩的脸颊，战战巍巍地抬头望向不远处巍峨的门楼，牌匾上“若水”两字隐隐泛光。

　　十六年前，身怀六甲的女子被逐出家门，在同样的位子拜别熟悉的一切，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回到这里。

　　女子已默默地在雨中跪了四个时辰有余，从薄暮冥冥到参回斗转，就在她摇摇欲坠之时，眼前的结界有了变化。女子黯淡无光的双眼闪过一丝光亮，她竭力撑起身子，抱着孩子摇摇晃晃地踏入阔别已久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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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求求您救救我儿！”女子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即使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也难掩其倾城之貌，“我一己之力无法救他，一命抵一命仍旧救不了，爹，求求您。”

　　坐在偏殿之上的是若水掌门——素和彣，也是殿中跪着女子素和镜玥的父亲。立于素和彣身旁的是其子素和洵，素和镜玥的弟弟。

　　若水作为修真界十大门派之一，以医术闻名。掌门素和彣高节清风，温文尔雅，对待子女虽颇为严厉，但也通情达理。如今面对女儿的乞求，看似无动于衷，实则左右为难。

　　“阿姐，你别为难父亲。这是你的孩子，可也是……”素和洵盯着素和镜玥怀里的孩子，闪烁其词，“以后这孩子……他没法……唉……”

　　素和镜玥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哀伤、耻辱、不安……还有几分悔恨，思前想后半晌才说道：“没错，他也是妖帝的孩子，可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有六岁。只要父亲您答应救他，我会用我所有灵力封印他的记忆和妖力。”

　　“你要用妖术封印他吗？” 素和彣皱起眉头，抓着扶手的右手青筋暴突，“我不想问你和妖帝之间发生了什么！可仙妖不同道，你以为这孩子能承受得住吗？就算他侥幸活下来，以后他该如何立足？最关键的是，妖帝岂会放过他？”

　　“爹，您既然让女儿再次踏入若水，就证明您至少有几分恻隐之心。”素和镜玥忽然变得很淡然，“女儿自知命不久矣，但绝不会给若水留下任何后患。如果您仍然不愿出手相救，女儿会安静地带着孩子离开。”

　　“阿姐，你怎会命不久矣？到底发生了……” 素和洵惊得有些失态，本想继续追问，但一旁的素和彣朝他轻轻挥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先把孩子带回你的房间，整理下自己，蓬头垢面，成何体统。” 素和彣起身分别盯了儿女一眼，甩了袖子，背手离去，“稍后去半壁阁，不要惊动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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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和镜玥自小才貌出众，在她及笄那年正好遇上十年一次的仙道大会，她的出现自然惊艳众人，“第一美人”的名号实至名归。

　　仙道大会后对素和镜玥倾心的人数不胜数，其中包括真翎掌门之子莫寒。后来真翎掌门知晓儿子的心思后便向若水提亲。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很快定下来。

　　此时的素和镜玥芳龄十七，修真界的人成家不像普通人家那样早，素和镜玥也不想太早嫁人，因此双方约定等到素和镜玥桃李年华时再成亲。

　　本来两三年后莫寒便能迎娶朝思暮想的女子过门，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定亲后没多久素和镜玥的母亲身染恶疾，半年后便撒手人寰。

　　家有丧事，婚期必然延期，而这一延期却让婚事变成无期。

　　一次出行，素和镜玥偶然被妖帝所救，后来一人一妖无法自拔地相知相爱，再后来便是素和镜玥决定要退掉与真翎的婚约。

　　两大门派的婚约岂是儿戏，怎可说退就退？在双方长辈为难之际，爱得深沉的莫寒同意退婚。双方长辈拗不过儿女，也不想再生事端，让人看笑话，只好解除婚约。

　　虽说解除了婚约，但素和彣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可没想到对方竟是能呼风唤雨的妖帝。

　　再后来素和镜玥居然怀了妖帝的孩子，素和彣有想过杀了素和镜玥，但这场闹剧最后以素和镜玥的离开结束。

　　然而世事难料，这场戏并没有结束，如今还越演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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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壁阁内，素和彣眉头紧锁地看着躺在石床上的孩子。

　　“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气息紊乱，灵力溃散，魂不附体，灵魄仿佛要撕裂这具躯体！”素和彣转头看向素和镜玥，眼里闪过一丝惊怖，“又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体内？”

　　“爹，能救他吗？”素和镜玥对发生在孩子身上的事情始终讳莫如深。

　　素和彣无奈地叹气道：“你身子撑不住，让阿洵进来助我。”

　　“是。”素和镜玥舒了口气，转身去唤守在门口的素和洵。

　　“阿洵。”这声轻唤和曾经一样亲切。虽说岁月催人老，可眼前的素和镜玥与十六年前并无两样，还是十八岁的模样，甚至更加风姿绰约。

　　“阿姐，你一点没变。”素和洵不禁感叹，“十余年不见，我们这边却物是人非。”

　　素和镜玥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言，引了素和洵入内。

　　这场治疗并不顺利，可谓惊心动魄。

　　起初虚弱的素和镜玥说只有她能控制孩子的妖力，坚持加入治疗，结果孩子体内的灵力与三人相排斥，甚至开始吸取三人灵力，而修为不高的孩子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多的灵力。

　　就在四人命悬一线时，素和镜玥借着父弟被孩子吸出的灵力，用妖术封印孩子的妖力和记忆，差点导致三人走火入魔。

　　最后虽然成功保住孩子，可三人皆身受重伤，素和彣跟素和洵被吸走好些灵力，用尽灵力的素和镜玥更是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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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外界传来消息，妖界蛟龙圣使叛乱，妖界恐有变故，怕是会祸及人间。

　　十大门派本已开始互通消息，欲商量对策，可九日后又传来消息，妖帝平了叛乱，斩杀蛟龙圣使，但帝后与帝子在叛乱中丧命。妖帝不仅因战斗元气大伤，还因丧妻失子痛心疾首，妖界一片凄凉。

　　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叛乱让人如堕烟海，可毕竟是妖界之事，无法深究。

　　让整个修真界匪夷所思的是，这事不久后，扶杳的掌门和千止的前掌门突然相继离世，两派除了公布死讯，其余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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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素和镜玥被禁足在一处偏僻的湖心小院，其实现下气若游丝的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禁不禁足没什么区别。

　　孩子在治疗后的第三日醒来。没有记忆的孩子对这个世界很陌生，总是小心翼翼、沉默寡言，不过却能乖巧懂事地陪伴在这个叫做“娘亲”的人身边。

　　小半月后的一日清晨，素和镜玥突然从梦中惊醒，平复片刻费力发声唤来在小院里浇花的孩子。

　　这个六岁孩童从门外进入时，带来满屋阳光。素和镜玥莞尔一笑，她知道，孩子以后必定是个温柔的人。

　　“臾染，你只是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已经好了。有些事娘亲无法告诉你，这是为你好。”素和镜玥侧卧着身子，抬起苍白枯瘦的手颤巍巍抚摸孩子的脸颊，“娘亲不能再陪你了，以后的路你得自己走，未来会很难，故而你要记住，浮生若梦，宠辱不惊。”

　　“浮生若梦，宠辱不惊，我记住了。”孩子有一双和母亲一样清澈水灵的眼睛，四目相对，“娘亲别哭。”

　　一句“娘亲”让素和镜玥潸然泪下，这是半月来孩子第一次叫她“娘亲”，她猛然搂住孩子，内心的不舍和愧疚瞬间爆发，抱着孩子哭了好一会儿。

　　“臾染，你扶娘亲起来，娘亲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素和镜玥拭去泪水，在孩子的帮助下竭力起身，蹒跚几步走到门口，跪了下去。

　　“娘亲。”孩子跟着扑跪在地，想要扶起娘亲。

　　素和镜玥朝孩子摆摆手，继续跪坐在地上。她用混沌的双眼望着门外清澈的天空，半晌，留下两行清泪，之后恭敬地磕了个头。

　　一代美人，瘗玉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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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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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哥，你快点！”苏几兮盯着身后拖拖拉拉的哥哥，急不可耐地扯着嗓子。

　　少女身着紫棠色服饰，声音有着少女独有的清脆和爽朗，面容清秀，明眸皓齿，束着高马尾，手握一柄红白色火焰纹长剑，清爽干练，十足的侠女风范。

　　“哎呀，你现在好意思催我？不知道今天是谁出客栈遇到早市这也想看，那也想买？”苏须蓦一手靠着树，一手快速撩开耳畔的发丝，“还有，几兮，女儿家秀气点，别那么大声。此次众派来太以修习，我们代表千止，可不能丢脸。”

　　少年身着鸦青色服饰，有着一双格外灵动的蓝绿异瞳眼睛，笑起来乖觉中带着几丝痞气，同样束着高马尾，神采奕奕，风骨俊秀，手握一柄黑色火焰纹长剑，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苏须蓦是千止掌门苏景湛的小儿子，苏几兮是千止长老苏景湛的小女儿，两人是堂兄妹。

　　“说谁丢脸呢？本少侠知书达理，武艺高强，乃女中豪杰……”苏几兮单手叉腰，豪爽地想要正一正自己的名声，但忽然注意到苏须蓦的眼睛，降低声音严肃道，“三哥，你的眼睛，异瞳怎么露出来了？”

　　异瞳千年难遇，一旦出现不是大吉就是大凶。

　　当年苏须蓦出生时恰巧遇上蜀地闹旱灾，而这一两百年各地都风调雨顺，就连好些常年干旱的地带偶尔也会下雨，蜀地的旱灾太过异常。

　　此时带着一双异瞳降生的苏须蓦定会被视为不祥之人，苏家只好暂时隐瞒其出生的事情。好在十日后天降甘霖，苏家顺势公布孩子在那日降生，本来苏氏一脉就通灵，异瞳便成了吉祥之事。

　　苏须蓦那双蓝绿色的异瞳，颜色虽浅，可终究异于常人，普通人见了难免会害怕，会将其当做异类，因此当他开始学法术时，父亲便教他用法术隐藏异瞳。

　　小时候法术不够成熟，时常一紧张就露出异瞳，后来法术渐渐成熟，能很好地控制。

　　苏须蓦抱起双臂，毫不在意道：“我双瞳本就是这样，普通百姓害怕我理解，难道修真界的人也怕这个？不至于吧。”

　　苏几兮有几分担心，可转念一想，自己的三哥总是要隐藏异瞳也挺委屈，于是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快把请柬拿出来，我们不能早到就算了，可不能迟到！”

　　“进入结界终于能再次御剑飞行了，这太以真是谨慎，居然结界周围一段路程无法御剑飞行。”苏须蓦走到结界前，召出太以的法术请柬，运转打开漂浮在空中的法术请柬，请柬像花粉般散开，笼罩在两人身边。

　　两人成功进入结界，迎风而起，御剑飞行。

　　出入太以并非易事，太以所在之地是悬浮于空中的一座大岛，除周围设有结界，要去岛上还只能御剑飞行，岛上入口仅有东南一处。

　　俩人到达时，入口已聚集不少人，双脚刚落地，便有几个身着银白色太以服饰的弟子上前迎接。走在最前面的男子显然与众不同，不止是穿着打扮，还有气度。

　　“太以卿洛水。”眼前男子丹唇玉齿，谦和有礼，颇有超尘出俗之姿。此人是太以引以为傲的卿氏双生子之一，为表重视，太以特让他来迎接各派弟子。

　　“千止苏须蓦。”苏须蓦礼貌回敬。

　　“千止苏几兮。”苏几兮跟随回礼。

　　因为女子很少，苏几兮本就显眼，加之两人外貌出众，于是格外惹人注目。再一说是千止的人，周围的目光瞬间聚集，人声鼎沸，有好奇的，有羡慕的，有打量的，有攀比的，当然还有嫉妒或不屑的。

　　“请二位到一旁歇息片刻，到了时辰会引众人一同到大殿谒见掌门与三位长老。”卿洛水派了弟子引两人到旁边休息。

　　“须蓦！几兮！”迎面走来的少年背着双剑，昂首阔步，气宇不凡。虽身着低调的浅灰色服饰，但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露着精致，头发用银色镶玉发冠束成发髻，衣服的用料一看就极好，腰带有雅致的绣花，就连靴子都有精美的暗纹。这便是扶杳的大少爷檀樾。

　　檀樾身后跟着一个小少年，两人看似装束相似，但细看不难发现服装的华美程度和所戴配饰是有差距的。

　　小少年看起来还不到舞勺之年，但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深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而眼睛总在察言观色。这是扶杳的养子，年仅十岁的天才少年檀掠影，他是此次来太以修习中最小的一个。

　　千止掌门夫人和扶杳掌门夫人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所以两派来往自然多些，几个孩子小时候常在一起玩，甚是要好。

　　本来四人约了前些日先在城里碰面，一起游玩一番，结果因扶杳临时有事，耽搁了。檀樾和檀掠影是今日一早直接赶到太以的，所以此时才能相见。

　　接着到达的也是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少年仪范清冷，少女傲视冷艳，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感，两人皆带着暗纹手套，不用多猜，定是刺客世家真翎的子弟。

　　少女是姐姐，名为莫也，真翎掌门的外孙女。少年是弟弟，名为莫羡，真翎家唯一的孙子。想必他们是不愿在入口久待，也不愿同其他门派的人寒暄，于是算着时间到来。

　　然而他们却并不是最晚到的。

　　最后踩着时间到达的是一位身着月白色纱衣的少年和一位身着妃色纱衣的少女。纱衣轻盈飘逸，从空中飞下落地的两人像极了清池中散发幽香的莲花，加之背后是广袤无边的苍穹，仙气扑面而来。

　　少年身形颀长，面色苍白本是因带病色却意外让人觉得面如冠玉，一双略带红晕的桃花眼柔润清澈，让人心醉。举手投足空谷幽兰，一举一动霞姿月韵，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少女娇小玲珑，韶颜稚齿，一双葡萄眼清澈明亮，脸庞亦是粉嘟嘟的，天真烂漫，稚气未脱，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意，心旷神怡。

　　这两人是若水的素和臾染跟素和若休。

　　然而素和臾染的到来却让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当中不乏一些语言秽语的话。不过好在人已到齐，该往里去，这些声音没一会儿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