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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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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走不走?!”
叶凉的手在那男人拖他的时候凭本能巴住了一根木桩。这样就拉锯上了。
那男人用劲,叶凉也用劲,两头这么一扯,就听一声脆脆的“咔!”——是叶凉他手脱臼了!按说一般人的手该是能承受点拉力的,可叶凉他给饿“坏”了,整个身架都比较脆,经不起两头用劲的。
这声脆脆的“咔”太突然,两人都还有点儿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呆楞,一秒钟过后,叶凉的神经清清楚楚的接受到一种感觉——叫“痛”。一分钟过后,叶凉痛得发颤的指尖微微的抖动被那男人感知,分析——他放开他了。
男人惊恐又无辜的看着叶凉抱着手慢慢蹲了下去。
叶凉抱着手慢慢蹲了下来,他在看地板,想借看地板分散这要人命的痛。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自己断了头的一双胶鞋,胶鞋旁边落满的被自己抠下来的木屑,一群正从木屑上翻过的蚂蚁,自己一滴一滴的汗将几只蚂蚁淹死在里边……
最后,是一双正踩在自己瘦瘦薄薄的影子上的皮鞋,叶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男人的脚——他有点儿被吓疯了,看见这双脚的主人弯下腰来,那影子把自己瘦瘦薄薄的影弄得没了天日,顾不上痛,他抱着手就跳到边上去,凭的,也完全是本能。
他这么一跳,刚好撞到一个人身上。
谁?
叶姐。
叶姐出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是刻意的,她是急了。她打这男人一进工地就盯上了他,看他叫叶凉,看他拽叶凉,本以为是家里亲戚来找这小混蛋,找到了待送回爹妈身边去团圆的,谁知看到后来,看他把叶凉弄坐在地上了!
叶姐嘴里呼哧呼哧地喘(她一生气就这样),双手一叉,就这么把叶凉护在身后,一张嘴就是她存了一路的脏话,那都是陕西最老最辣最下流的骂人话,骂!骂起来气贯长虹,气吞山河,连个喘气的间隙都不用。
一开始那男人还有点儿着慌,一来二去,他的脸就木了,只剩双眼睛在热辣辣的追着被她护在身后的叶凉跑。
就这么一会子,看热闹的就圈上来了。苍蝇叮上狗血,拨都拨不开,挤挤挨挨。
“你说!你凭什么打人!啊?!我X死你小姑大姐!!你凭什么?!”
“……我没打他……”
那男人说得很慢,嘴角轻轻往上一扯,扯出一个纹路——极是视死如归。
“你倒是问问他……他做了什么……”
“哼!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吓住呀!我叶姐是什么人你打听打听去!他能对你干什么?你现在没瘸没瞎好得发瘟的站在这里他怎么你啦?!”
叶姐口气凶得很,凭她对叶凉的了解,叶凉就算穷疯了也是个文文静静的疯子!——那团肉脾气,别人不欺负他就好了,他欺负别人?!反了天了还!
“他……偷了我的东西……”
那男人是这样轻轻的投下一颗炸弹的。
人群里马上就“应声”有了反应。
“想不到哇……”
“怎么就……”
叶姐被炸得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她差点就要冲上去揪那男人的衣领,结果被包工头拦腰抱住,只好在原地咬牙切齿“你说什么?!他偷你什么?!”
“嘿嘿……你还真要我说?……反正我是宝贝丢了,什么脸啊皮啊的我统统可以不要——反正我来这儿讨东西时候就没打算带着张好脸回去!——可你们……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好了……”
叶凉听了他的话,怕啊!更让他怕的是那男人的动作神态——像是要把他抢过去剥了吞了似的!
痛和怕占走了叶凉大半心神,所以,当叶姐那个巴掌劈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半点防备也没有,就这么带着五个红手印和一只脱臼的手直直跌到地面上去了。
叶姐其实比叶凉更没防备。她是气疯了。一巴掌过去也不知道轻重,所以,她看见叶凉瘦瘦的身子飞出去的时候,心一下就被搓成皱皱一团,直想抽几个大大的嘴巴子,碍着旁边那堆看热闹的,碍着那比天还大的面子,她抽不下手,气憋在那里出不来,转过头去硬着头皮跟那男人“扛”:
“你说呀!你说呀!!他偷你什么?!说得出来我带你去掘地三尺给你赔出来!”
叶姐喊完一气后,看见那男人脸上浮出一种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的表情。
表情不是冲她,是冲叶凉去的。
这表情里有毒。
叶姐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她毕竟是在这“行当”里滚惯了的,知道男人在什么时候拿什么表情去看女人。可……可叶凉是男孩儿呀!他怎么能用这种看女孩儿的表情做派去看他!
那种充满企图——一戳就破的企图——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熟到烂在骨头上了的,十几二十年前,她被坏了身子的那个晚上,那个四十大几的男人看她时用的就是这表情。那男人几年前就进了黄泥洞了,可她今天居然在另个男人脸上见着这表情!没用多久,鸡皮就在她胳膊上繁繁盛盛的发开了。
不行!
得走!
想走?走得了么?!那男人现在是条疯狗,逮着什么咬什么!
“你们都不打算给他留面子啦?”他嘿嘿笑了几声,接着说道:“前几天下午,他拦住我说他缺一千块学费,问我要不要‘买’他——你们知道吗?!这家伙像‘野鸡’一样在街上拦男人‘卖’呀!……”
叶凉瞪大眼睛看那男人,耳朵有一瞬失聪。他不明白,人不都该是诚实的吗?不该“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的吗?怎么……
叶凉混乱了。也难怪,我们哪一个不是从小受的“诚实”教育?从“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开始,一直到老到死,总是那套道德焦化。我们把它好好的摆在记忆里,要自律,要自束,靠的就是这些。可撒谎是人的本能,是你在这世上活下去的“必需”。人一辈子几十年,几万天,不论善意恶意,谎总是要撒的,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是良心放两边,“需要”摆中间,没有哪个像十七岁的叶凉把“诚实”当金科玉律,死死的放在中间的。
“血口喷人?”
“信口雌黄?”
“人不可貌相?”
“海水不可斗量?”
不论叶姐和那群看热闹的路人是怎么想的,怎么骂的,叶凉就这么隔山隔水的站着,耳朵也钝了,接着的话时有时无断断续续。
“叶凉!……你说话呀!有没有这回事儿?!啊?!……”
“姐算白疼你了!……”
“你说实话叶凉!!……”
“是不是他吓你了?!莫怕……”
“他敢动你我揍死他小舅子!!……”
叶凉就这么沉默着,你让她怎么想?!“一千块”、“学费”,不是的话那男人怎么知道,怎么找上来?!
她急,急了就扯着几棍子打不出闷屁来的叶凉连珠炮的问,恨不得再轰个巴掌上去轰醒他!
耗了有那么十来分钟,周围的人连叶姐在内都信了那男人的话——不是?!不是,那么大个丑事你就不会跳起来申辩?!扇那男的巴掌走他扁去那才真!
你叶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言声,不是承认了是什么?!什么人不言声?死人不言声!你是个大活人!大活人给人家拿粪浇你头上了你还不动弹你不是心虚不是理亏是什么?!
最心痛的是叶姐,她当叶凉是块白得清凉的白璧!她当叶凉是她弟一清二白的弟!从不似她一身脏污的弟!她当叶凉是天仙下凡,不论今后叶凉记不记得她,她都希望他顺顺利利进了大学,出来有份体面的工,一辈子一帆风顺,长命百岁,福多禄多……
可你看,叶凉的沉默重重伤了她。
她多想叶凉跟她说一句,就一句,三个字“我没有”就足够了,她就能冲上去把那男人的嘴撕烂,把他的脸抓破!
可叶凉沉默了……
这个就算自己脏死了也要空下一块白的把他给掩起来的女人——给他伤死了。
两弯泪水在女人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她哭了。
这条街上的人看过这女人笑,看过这女人闹,看过这女人骂,就没看过她哭,都觉得希奇,一下子,一大帮人就从苍蝇变做哑巴。
“他偷了你一千块钱是吗?……我赔你三千,行了吧……”
叶姐声音软了,却在这安静里匝出个坑,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哼!钱?……我有!稀罕你那三千?!再说,他也没偷我三千块钱……”
“那是多少?!你别卖乖啊!!”叶姐呼哧呼哧的喘着。
“他偷了我这儿……”男人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他玩了我……他当我是那么好玩的么……”
叶姐被他酸不叽叽的文艺腔给恶心得像吞了一嘴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