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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致我无望的爱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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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所有人都回到韩府的时候,韩慈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两天滴水未进,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便只是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帐幔。
这帐幔是入冬的时候,韩鹤唳叫人重新做的,亲自选的花样,之前做的帐幔有点透光,北方冬天的风比较野,总是会吹进来,韩鹤唳为了不让韩慈吹到野风,便定做了厚厚的帐幔,遮光也保暖,而且也不会让风吹进来,即使开了窗户也不会吹风进来。
四周还洋溢着韩鹤唳身上的气味,就好像那个人还没有离开一样,还会问他,哥哥,口渴了吗,我沏茶给哥哥喝。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开始呈现一种令人感觉诡异的红黑色,无望的红黑,仿佛没有了明天没有希望。
楚秀抱着小春在韩鹤唳之前住的厢房里哭了好久,然后猛地起身朝着韩慈的房间走去。
小春怕她做傻事,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楚秀一把推开韩慈的门,也不管会不会引起韩慈的哮喘和咳嗽,一边哭着一边骂他。
“大哥哥死了,你现在高兴了是吗?现在整个韩家都是你的了!……我都听说了,那个坏人要杀他的时候,你只说了希望大哥哥早点死!……大哥哥那么好……他哪里对你不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啊?他把一切都给你了,简直把一辈子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你的身上……你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你说话啊!”
见韩慈死了一样的躺在那里,楚秀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死死地攥着韩慈的领子,用力地晃动他的身体,韩慈却像是没了魂一样,直勾勾的看着帐幔,好像是没有灵魂的尸体躯壳。
小春跟在身后,关上了门扯开了楚秀,挡在韩慈的面前,红着眼睛对楚秀说:“大爷肯定也不希望二爷出事的!我年纪小,知道什么?若是大爷在那人面前说自己在乎,那人岂不是更威胁到大家!你冷静点,大爷身子不好,二爷现在走了,万一大爷再出事……”
小春悲戚的哭泣起来,那么温柔的少年,那么好的男人走了,永远的离开了大家。
鹤唳死了。
他死了,他唯一的弟弟,他的鹤唳,死了。
这两日还没人把这个消息明确的告诉他,回过神来的韩慈抓住了小春话里面的意思,浑身发颤,胸腔里血气翻涌,撑着手臂起身,扭头就呕了一口血。
昏过去之前,一把攥着韩鹤唳的睡衣在手掌心,好像留住了那个常年依偎在自己身侧的少年,那如同宠溺孩子一般宠溺自己的年轻男人。
韩慈彻彻底底的看透了自己的心,却悔之晚矣。
只是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
露露在韩府的门外跪了整整三天,最终韩慈还是没有出来看她一眼,他没办法替韩鹤唳原谅她,他甚至没办法原谅自己的迟钝和冷漠,又怎么能原谅她。
韩慈的冷漠和闭门不见清晰地表明了态度,露露对着门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开的时候,转头看向韩府的大门,“再见,主子。”
她转身离开,周琪开了车在不远处等她,她上了车,一言不发,只卷了衣裳裹在自己的脸上,浑身瘫软的躺在后座,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不知道是不是在哭,露露这辈子都没哭过,也没人见她哭泣过。
周琪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的往租界开车,十分的压抑。
……
韩慈休养了整整一个月才恢复过来,不算是有精神,只能算是勉强活了下来,饭也吃得极少,每日只能勉强吃一顿,小半碗饭,吃什么都没有滋味,每日一睁眼就觉得没有意思,了无生趣。
特殊情况下,高昌代理了韩鹤唳之前处理的事务,之前也一直都是他帮着韩鹤唳打理,韩鹤唳忙的时候,也会让他全权代理,所以事业方面,倒是没有出什么乱子。
韩慈情况好点了,他便又交了回来。
高昌观察过对方,韩慈在人前,看起来一直都还算正常,那日从北海回来之后,他没有再做什么失控的事情。
管家之前提议,韩鹤唳的头七是要弄一下的,不然不吉利,而韩慈只沉默的转过身,拒不承认韩鹤唳已经死亡的事情,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去坐在没有灯的黑暗处。
这天晚上,韩慈起身,第一次傍晚时分走出门,走到韩鹤唳的厢房里。
韩鹤唳爱干净,从少年时期就是,从那个偏远乡镇的孤儿院里面被领回来之后,卫生方面从未让大家操心过。
他的房间里总是十分整洁,起床的时候,铺床叠被也会自己顺手就做了,从不乱扔衣物,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韩慈坐在床边,抬头看见韩鹤唳的书架上放了一本黑色的笔记本,他伸手拿了下来,翻开看的时候,却发现是韩顷少年时期的笔记。
“4月15日下雨 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总是缠绵病榻,已经好多日了。刘二毛那小子昨天喊我出去喝茶听戏,我是不愿意的,我不想出玩……我要陪着父亲,我舍得不父亲,我没有姊妹,父亲若是走了,韩府这么大,就只剩下我一个认了。希望父亲快点好起来,不要总是这么郁郁寡欢,母亲走了之后,我听见了父亲昨日又在房间里一个人哭,感情是个伤人的东西,我一定不要这样。”
“6月22日晴天 宋双城叔叔最近来了,和父亲攀谈了一阵子,父亲中午的时候,好像看起来精神多了,难得笑了笑,还多吃了一碗饭。管家哥哥说,父亲要给我说一门亲事,说是宋家的大小姐,宋珩雪姐姐,比我大三岁。我有点惊讶,因为我才十五岁,我还小,我不愿意早早的成家,我想多玩几年,现在成家肯定要被我的那些朋友们笑话我想女人的!再说了,女人都是麻烦的物种……管家哥哥跟我说,我是要成亲的,家里面的小孩子成亲,不仅可以让家里面的长辈安心,还可以给生病的长辈冲喜,是一件大好事……若是我成家了,父亲心里面没有心事,不会觉得对不起母亲,没有照顾好我,一定会慢慢的好转起来的……”
“9月16日晴天今天我同父亲去了宋叔叔家里,宋叔叔高大威猛,宋阿姨人也很好,他们不停地夸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悄悄地到后院溜达。我在后院看见了宋珩雪姐姐,她站在一个枫树旁边,拿了一片树叶在脸颊边上,看起来眉头紧锁……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宋珩雪姐姐,她转过脸看我,好像夺走了我的呼吸,她比天上的仙女还要美丽……想到她以后是我的妻子,我红着脸,有些紧张的不敢上前去,不敢和她说话。”
“11月2日小雪 我听人说,宋珩雪姐姐爱慕一个名字叫温瑾的男人,对方现在还未成家,我有些担心,宋珩雪会不会嫌弃我年少,不愿意接受我,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一心一意爱我的,我发誓,我一定要做个好丈夫,爱我的妻子,爱以后的孩子,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只要珩雪姐姐肯接受我。”
“12月16日大雪珩雪姐姐今日主动亲吻我,然后红着眼睛对我说,她说她没有资格再玷污我了,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她根本配不上我。只让我退了这门亲事,我急切的亲吻姐姐,我说‘阿雪,我只要你,我会做个好丈夫,我不在乎,那些什么贞操啊什么的,都是那群封建的男人才考虑的事情,我绝不会这样!我发誓!’阿雪笑了笑,搂着我辗转亲吻,我们一起躲在北海山腰的亭子里面,看着落雪,她温柔的抚摸我,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北海为阿雪建一座豪华的宫殿,让她同我的孩子们住在这里,我好爱她……”
“3月8日晴天我和阿雪成亲了,她终于成了我的女人,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幸运的人?我今年16岁,阿雪19岁,我们少时夫妻老来伴,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
“5月9日 阴天今天下着雨,温瑾又上门来寻阿雪,阿雪红着眼睛回来,我的心碎了,她是不是无法忘记那个男人,为什么,我哪里不如他好,夜晚的时候,我一怒之下,喝了酒就去找了别的女人,在家里等着我回来的阿雪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我,随后对着我说‘永远不要进我的门,韩顷,我们到此为止。’我哭着抱着阿雪,跪在她的面前,告诉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雪推开了我,对我说,‘韩顷你从来都不懂我,我们这辈子,也不会再好了。’阿雪抱着我哭了起来,我们狼狈的坐在地上,只是停止哭泣之后,阿雪的冰冷让我窒息,好像一切都变了……”
日记到这里停了下来,后面有很多空白页,直到最后一页,上面滴了好多眼泪,模糊了上面的钢笔墨水,没有日期,上面写了一段话,“今年是我30岁的生日,阿雪已经离我远去,我的发妻,我的爱人,她彻底的死了,毫无声息的死了,彻底的带走了我最后希望和仅剩的生命。我苦思冥想了许久,终于明白,那日阿雪只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她一定是爱我的,我太年少了,我根本不懂‘爱’这一个字的沉重意义,我真的该死。我去医院,命令那里的医生切掉了我的男性象征,我不要再做个男人,我是个肮脏的男人,所以我弄丢了我的发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我心中释然。或许我们总是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什么时候爱上了对方,以为伤害和冷漠就能换来对方的全部注意。却不知道,爱是温柔相对,是长相厮守。”
“我的珩雪姐姐,我的妻子,我们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我始终都是爱你的,我也没有爱过别人,为什么还是会失去你?父亲临死前对我说,我这样是错误,让他感到失望,我是个令他感到失望,令自己的妻子感到失望的男人。”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斑驳的照片中,留存的是宋珩雪和韩顷抱在一起跳舞的画面,源城世家里最为俊美的少年和高贵的宋大小姐,他们这对令人羡慕的姐弟恋,在人群中翩翩起舞,大小姐嘴角含笑,韩家的少年低下头,宠溺的看着对方的笑颜。
“若有来生,无论姐姐怎么推开我,我也要握着姐姐的手,告诉她,她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唯一的女人。”
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兰花一般娟秀的小字:
“致我远去的发妻,致我今生无望的爱人。”
日记从韩慈的手掌中滑落,韩慈笑着笑着捂住了脸,韩慈少年时期便十分狠厉,对人对自己都不留手段,此刻却捂着脸,颤抖着肩膀,温热的泪滴从手指缝里滑落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之前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自己在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