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之北漂》南花照

3、第 3 章

　　老京城的丧葬习俗有很多规矩。衣殓穿孝、接三放焰、辞灵布罐、发引送殡……每一个动作都有说法，只是没有一条是针对出嫁女葬回娘家的。

　　因为老传统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在娘家也是外人，婆家才是自己的家。所谓“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

　　可刘心言的爸爸刘宏达早就不在了。刘宏达出身干部家庭，父母在运动中被打倒、下放，之后双双在农场病亡。身为知青的刘宏达得到消息前去收殓，就生死不知再没回来，连刘心言的出生都没见到。

　　据妈妈说她还有个姑姑，开始两年也有通信，姑姑还给她寄过衣服玩具什么的，但因为那个年代天南海北联系不便，后来也失去了消息。

　　这样还怎么葬到夫家呢？或者一个人孤零零葬在省城吗？

　　最好的安息地就是京城老家了。

　　所以尽管舅舅有无数问题，梦里也对他家人的霸凌不闻不问，只为着同意妈妈安葬到姥姥姥爷身边，刘心言就对他保有一丝感激，现在面对奔袭而来的一家人也能神色平静，目光平和：

　　“舅舅！舅妈，表姐，好久不见。”

　　××

　　秦照新对这个外甥女的态度挺复杂的。

　　一方面，虽然曾经和妹妹婉芝吵架生气，久不联系，但看到她那么年轻，连四十岁都没有就病骨支离，奄奄一息，还是心里难受得不行，对这个外甥女儿也有些心疼，愿意让她投奔来京城。可另一方面，老婆关芳天天明里暗里告诉他说家里房间不够，没办法再接纳一个人住，经济上也得考虑两个孩子的未来，不能多帮什么忙。从早念叨到晚，甜言蜜语说一遍，再摔盆打碗指桑骂槐一遍，真是烦透了。

　　唉，这孩子再大点就好了，自己也能有主意，现在才十八岁，比湘湘还小两岁，也不能真不管她……

　　“心言这么大啦，个子比你姐还高，舅妈都不认识了！”关芳笑眯眯地拉住刘心言的手，表情慢慢从欣慰转向遗憾，“就是太瘦了。照顾妈妈忙坏了吧？唉，你妈妈也是可惜，她怎么舍得留下你一个人，你可怎么办？”

　　虽然已经压低悲伤的比重调到警惕模式，但提到这个，刘心言还是低头垂眼，把情绪关在眼睛里：“都过去了。没事。”

　　关芳揉揉她的背叹了一声，语气感慨，表情也很完美：“幸好你也长大了，十九了吧？大姑娘了，回头舅妈给你找个条件好的，结了婚就好了。”

　　刘心言没接话。轻抬眉眼跟表姐秦湘对上了，正小心翼翼看她的秦湘忙拉了拉她妈，“妈！您少说两句。不还赶着去公墓吗？”

　　没等关芳回答，挨着秦湘动来动去的表弟秦晓勇忽然喊了句，“公墓那边有卖鸡蛋糕的吗？我饿了。”

　　刘心言抿了抿嘴，就听关芳怒嗔一句，“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今儿还有事儿呢回去再买。心言别在意啊，他小孩子不懂事。”

　　刘心言轻轻点下头，面色不变，却总觉得，一切都有些浮于表面的滑稽。

　　这时候，秦照新才清咳一声，说：“走吧，车还等着呢，咱们得赶在中午之前入土为安。”

　　于是一行人走向街边的天津大发——也真难为舅舅了，竟为她特意找辆车。

　　一上车，关芳就开始为秦照新表功：“你舅舅这些天也是，从省城回来后天天伤心的班也上不好，觉也睡不了，又去公墓那边安排这安排那，又担心你太难过，真是操碎了心了。现在看到你状态不错可安心多了。说起来你妈竟然给他两百块钱买墓地！一回来我就说他了，我说虽然钱不够，但那是你亲妹妹！你怎么忍心接她的钱呢？”

　　刘心言本已闭目养神了，闻言慢一拍地看向秦照新：“谢谢舅舅。”

　　秦照新在副驾摆了摆手：“你妈是我亲妹，谢什么谢。我说老关你也少说两句，心言刚坐一天的车让她休息休息。”

　　关芳这才闭上嘴不说话。秦湘也沉默，或许是车里气氛太凝重，就连熊孩子秦晓勇都安静了下来。

　　一路无话，刘心言迷迷糊糊地差点睡着，等她清醒过来时面包车已经开进了西山风景区，停在福山公墓门口。

　　刘心言不懂，一切都由秦照新主导，跟人确认墓地地点，下土安葬、立碑烧纸，也没有再像省城一样等人吊唁、送礼道恼，简简单单就结束了。

　　秦照新看刘心言哭完一场，又给姥姥姥爷烧完纸，这才说了说后续注意事项，比如两天后要来暖坟，清明端午中元重阳什么的要来扫墓，七七过来烧烧纸。

　　“老习俗是要做满七七的，不过你们在南边儿过完了头七二七，现在不中不间的不好算。今晚就当三七一起吃个饭，七七来烧个纸就行了。”秦照新说。

　　刘心言勉强点了点头，终于想起该客套的事：“我知道了。谢谢舅舅帮我妈操心这么多，要是我自己还不知道各种讲究。还有墓地差多少钱我补给您。”

　　听她声音里还带着颤声，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秦照新脸上的难过也快要溢出来，自然也说不出要钱的话：“现在没那么多讲究，都八十年代了。钱就不说了，就是你得好起来别总伤心着。人死不能复生，你妈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是啊，”关芳扶着刘心言的胳膊，难得多了一丝怜悯，话语里也多了一丝真诚，“只有你立住了，有出息了，做妈的才会安心。听你舅舅的，回我们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振作起来——哎？你的行李呢？怎么只有一个包吗？”

　　××

　　听刘心言找借口说不会在他家久待，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秦照新是有点恼羞成怒，又夹杂着一点不可言说的放松。关芳嘴角都上翘了，秦湘在她身后戳了下才压下去。但是没有一个人问她具体怎么规划的，认识的朋友可不可靠。

　　只有无知无觉的秦晓勇踢踏着路边的野草，天真地问秦湘：“姐，客厅那个柜子没人抢了，这下可以分给我装玩具了吧？你都上大学去了又不用！”

　　秦湘觉得有点丢脸，连忙解释：“他净瞎说，自己房间里的东西不整理好，还总想霸占外面的地方，我就找了个理由拒绝他。男孩子特别皮，瞎话连篇的，上次还跟我同学说我要出国……”

　　刘心言还有点飘在半空中，看他们像看电视剧似的，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上了车，秦湘又放缓了语气说：“心言，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你又不熟悉京城的状况，自己找住处也不安全。不然就多住几天，工作什么的全都安排好了再走？其实要我说，工作可以放放，你还是先复读比较好。”

　　这一瞬间，秦湘的形象和梦里尚未闹翻之前重合起来，显得那么善良甜美、真挚友好，让刘心言有点看不清了。就好像她总能表现出最合适、最伟大的一面，让刘心言这种没太多心眼的人感激。

　　可……过后再想想，她说出的好话好像都无法改变事实，还能占尽便宜。

　　关芳也会说好话，但关芳目的性更强，还带着小市民的表面精明，而秦湘则青出于蓝胜于蓝。

　　好在刘心言提前做了警戒，现在也能假装感动，语带感激，又加了点顺水推舟的恶意：“复读就算了，我成绩不好也读不出个名堂来。就是，总住你那不打扰你们吗？我知道舅舅难，舅妈也不容易……我是想找个包住的工作的，但也不知道行情。”

　　这句话一出口，刘心言都想给自己竖个大拇指——这简直是超常发挥啊，以退为进，她可从没有过这么爽、这么绿茶的反击。说起来，梦里未来的年轻人可真会讲话，绿茶，多形象！

　　就好像从心理，到表演技巧，都突然顿悟，提升一个大境界一样。刘心言想，这要是再跟梦里似的去当演员，她估计就能摆脱配角命变成主角了。

　　刘心言一顺着话茬语气松动，秦湘眼里的笑意就快支撑不住了。还是精明的关芳找到了切入点：“心言真是大姑娘了，多善解人意为人着想啊。湘湘这么大都没你懂事儿。”

　　她语重心长地拉闲篇：“没事儿，在我们家住多久都成，你舅舅工作忙总加班儿，湘湘又住校，一天天的就我下了班忙里忙外，还被这臭小子打扰。以后啊咱们娘俩可以凑一块儿说说话，你也能帮我接送接送这臭小子。”

　　“……”

　　刘心言心里骤地冒出一股扈气——梦里就是这样开始的，到后来她就变成了专职小保姆。

　　不过一切都还没发生，未来更是世事难料。她只眼神变了一秒没被人发现，脸上仍旧保持着感激与感动：“谢谢舅妈，那我也不跟您客气，今儿就住您家了。希望我找工作顺利吧。”

　　关芳楞了一下也露出个笑容来。

　　极速交锋的刀光剑影瞬间在两人的笑容里散去，唯有路旁超车的音响声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只留下一句《信天游》：

　　“大地留下我的梦，信天游带走我的情，天上星星一点点，思念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