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支行》夙夜无声

3、燕支行（三）

　　斥候疑惑地看向他，好半天才道：“大人，中原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是中原的斥候，生是中原人死为中原的鬼，就算为您所救，也不应该是属于西凉与苍狼神才是。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懿本该携草环以报，但如今懿孑然一身，无法……”

　　马超捏着鹿角椅的把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有……”

　　“什么？”

　　“你们中原，不是有以身报恩的说法吗？我救你了，你就是我的人，并无不妥。”

　　“大人，以身报恩多用于男女之间，懿并未听闻过同性之间以身相报的典故。”

　　斥候焦急地解释，马超不在再回话，斥候抬起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大人，对方只静静地看着他，却让他觉得自己赤身裸体，毫无保留。马超狼一般的双目注视着他，他就像是被锁定的猎物。

　　斥候退后一步，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一口腥气上涌至喉舌间，他猛地咳嗽起来。这咳嗽不可谓不惊人，他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马超拧起眉，站起来扶他，斥候推开他的手，捂住了嘴，他的指尖渗出了血色。

　　马超瞳孔紧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掌上满是鲜血，嘴角挂着刺目的血液，唇色都是鲜艳的赤色。

　　马超握住斥候单薄的肩，大喊：“来人！来人！快去请医师！”

　　医师来得及快，他为斥候诊断。又开了几副药，守着斥候服用。等斥候安稳下来不再剧咳，他忽然眉头一皱，直呼马超名讳。

　　“马孟起！斥候大人身子弱，你胡闹什么！”

　　马超被训得大气不敢出，他握紧了拳头，憋了半天没吐出一句话。

　　医师气得七窍生烟，负手在帐内来回踱步：“好端端的逼他做甚！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粗枝大叶，天寒地冻的在雪地里打赤膊也安然无恙！斥候本就大病初愈，还有你！”

　　他又想起榻上的斥候，又忍不住收了声音操心数落：“斥候大人您也是，等他做什么，他在西凉野惯了，怎么会迷路。”

　　斥候被掺扶着靠坐起来，他看了眼站在一侧的马超，温声道：“今日之事，是懿任性了。懿以为自己身体已无大碍，才瞒着侍女去坡上等大人。不料身子差吹了点风便咳嗽不已，害医师和诸位担心了。”

　　医师十分无奈，不忍心再说他，就转过身去训他们的少主：“马孟起啊马孟起，你野天野地的，还敢折腾斥候大人，要是斥候有个什么闪失，你再跑二三百里也救不回来！”

　　高大威猛的男人被训得一句反驳都不敢出。斥候忍不住轻咳一声，医师这才止住了声，愤恨地瞪了马超一眼，把众人赶出，自己也不再打扰斥候休息退了出去。

　　马超站在斥候榻前，低声道：“我不该逼你。”

　　斥候不敢直视他，只道：“是我不知轻重，在风口等你，害你被医师训斥。”

　　马超顿了一会：“能看见你好起来，我很高兴。你不必理会我之前说的话，我只是一时气昏了头。”

　　马超揉了一把自己的发，才问道：“我可不可以，喊你名字。”

　　斥候笑了笑：“好。”

　　年轻的少主低声喊了一声：“懿。”

　　那声音平白无故让斥候想起草场拂过的春风，让斥候有些期待冬日过后的西凉，会是怎样一番春和景明的模样。

　　六

　　长夜逐渐过去。草原上堆满了雪，一眼望去，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斥候醒来时，营地里正在收拾行囊准备返回西凉城，今日是他在草原上养伤的最后一日。

　　营地里商量着举办一次篝火晚会，庆祝在草原的最后一晚。马超自然应允，他也很久没有快活的喝酒了。

　　侍女为斥候换上一身西凉的装束。宽大的袍子罩着斥候修长的身体，侍女翻出一条白鹿纹腰带系在他腰上。他腰身劲瘦，侍女十分感叹：“大人这腰，我们大人一臂就能圈住吧！”

　　斥候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侍女又问他：“你们中原男子的腰，是不是都是斥候大人这般苗条？”

　　斥候道：“西凉男儿身材壮硕，体型较中原人是魁梧些。但中原男子亦有粗腰虎背者，并不是人人皆身长玉立，俊美无俦。还有，男子的腰不能用苗条形容。”

　　侍女还想反驳，马超掀帘进来了，见他今日换了新服饰，眼神一亮，绕着他走了一圈，夸赞道：“懿真乃玉人。”

　　侍女连连称是：“大人，我和斥候大人正讨论中原男儿与西凉男儿的有何不同呢，你就进来了，斥候大人说中原人并不是个个如仙人，也不是个个腰细，大人您去过中原，您能同我说说吗？”

　　马超看了一眼他的腰，他神色认真道：“确实与女子不遑多让。”

　　斥候愣了神，复又皱着眉道：“大人，不要取笑懿。”

　　马超并不认为自己在取笑他：“按你们中原来讲，腰如约素，不盈一握，我赞你腰细，怎么会是取笑你？”

　　“腰如约素，不盈一握，也多是形容女子，怎可用来形容男人。”

　　“于我而言，世间美人，并无不同。难道中原人有眼无珠，不认为懿是美人？”

　　斥候与他说不通，他面上发热不再言语。侍女却笑道：“两位大人感情深厚，是苍狼神眷顾。”

　　马超点头，显得十分认同。

　　营地里扫出块空地，干燥的毛毯铺在地上，围着篝火坐成一圈。毯上放着一张矮方桌，桌上放满了烤肉与奶酒。马超领着他入席，他坐在毛毯上双腿曲簸，姿态随意。斥候跪坐在他一侧，披着斗篷，严实得紧。

　　马超喝了几壶烈酒，索性脱了厚重的外袍，只着单衣。他与斥候像是两个季节，惹得众人连连发笑。斥候捧着奶酒浅饮，和他们一起笑。

　　侍卫在篝火前比划拳脚，酒劲上来了在摊子上扭打成了一团。侍女们端来烤好的羊肉，拉着手哼歌，快活又自由。就连医师也被灌了不少酒，已经趴在毯子上昏睡过去。

　　有人突然提议：“许久没听过大人奏乐了，今日斥候也在，大人不如唱一首给斥候听听？”

　　马超笑了笑，转头问斥候：“听过西凉乐吗？”

　　“只在书上读过，未曾亲耳听闻。”

　　马超拍了拍手，立刻有人拿出准备好的答腊鼓，这鼓同腰鼓大小。马超笑道：“原是早有准备！”

　　他以指揩鼓，鼓声震震，众人以掌和之，在祁连山下缓缓哼唱起神白马。乐声浑然，富有张力。神人交融，时空飞腾，隐约见到西凉荒野上旌旗猎猎。“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朔风卷过望不到边的坟堆。

　　乐至高潮，天宇飘起了薄雪，细软的雪花飘絮一般飞舞，斥候伸手接住一片落雪，雪很快化在他掌心融成一滴清水。明明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祁连山在暮色中陡峭如削，俯临着西凉大地。他们的歌乐声越荡越远，穿过熊熊的篝火，飞过茫茫的草原，爬过积雪的山巅，碰到坠满繁星的天宇。被朔风送往辽远的朦胧的东方。

　　斥候端起一杯酒，对着东方的天地徐徐一敬，他仰着头喝下那杯烈酒，谁也没见到他眼角挂着泪痕，似是落雪化水。

　　马超在弹唱中看了他一眼，一曲终了，他在嘈杂的歌声中忽然问道：“你愿意留在我西凉吗？”

　　斥候答非所问：“来年绮窗前，我与飞雪共还乡。”

　　七

　　他们胡闹到很晚，马超把昏沉沉的斥候抱回帐内，为他解下斗篷。斥候脸上带着醉酒的潮红，他握住马超的手，看似冷静地问他：“大人，你为何独独关照懿？”

　　马超捧着他的脸，斥候面上滚烫，任凭他捧着：“喝这么点就醉了？”

　　斥候眼神发亮，似乎很眷恋他手上的温度，他忍不住眯着眼靠在马超的手上，像是一头被抚顺的白鹿。马超凑近他的面容，欣赏跳跃灯火下他俊美的容颜。

　　“斥候，你可知引诱西凉少主的下场是什么？”

　　（已删减）

　　他的身体是西凉土地上充满呼吸的河流，底下潜藏着汹涌的涡旋卷涌。他能承载马超的强悍与狂野，也能让马超感受到回归家园般的温暖与炽热。他是玉石，是奶酒，是风雪，是瑰丽的精怪，马超无法摆脱他，无法对他保持平静。

　　（已删减）

　　八

　　斥候醒来时休息的软榻挪到了马背上。他扶着昏沉的脑袋从毛毯中醒来。斥候身上不着寸缕，马超直接把他裹在层层的毛毯中抱上了马背。

　　（已删减）

　　他终于是以身报恩了。

　　马超像个没事人一样，垂头和他说话：“醒了？吃点东西吗？”

　　斥候不知如何作答：“你……我们做了？”

　　马超道：“你身子不好，我用你腿将就了一晚。”

　　斥候哑口无言。

　　“我会负责的。”

　　他想让马超不用负责，可对方信誓旦旦，把苍狼与祁连山脉全都搬出来发誓。

　　“在中原，没有人会应允男子名分。”

　　“那是中原，你现在已是半个西凉人，等你与我行了六礼，我带你去天地合卺，以后你便是我西凉人。”

　　六礼斥候略有耳闻，但是天地合卺他从未听说过。马超给他解释道：“我一项厌烦繁文缛节，若不是你是中原人，看重明媒正娶，我真想直接带你去天地合卺。哦这是我编的，就是在无人的草原只一张独属于我俩人的帐篷，会有人备好半月干粮，我们可以在里面行周公之礼。做任何想做的事。”

　　斥候顿了半天，才无力地呵斥他：“白日宣淫，成何体统。你这太过荒缪了……”

　　“我知你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但你也要为我着想，我西凉男儿日日在马背上生活，纵骑博射，精力旺盛，我幼时便有老师教授我房中术，我虽然不近女色，但你若不能满足我，我迟早憋出问题来。”

　　“这与我何干，我还没答应同你行六礼。”

　　马超没答话，直接掰着他的脸吻住他，吻完了才道：“你不答应，我就吻到你答应。不仅马背上吻你，还要在营地众人前吻你，等到了西凉城，走一段路我便吻你一次，到时西凉人人皆知你是我的人，你不嫁也得嫁。”

　　斥候彻底无话了：“你讲点道理……”

　　“好，那你娶我也行。”

　　“我是中原的斥候，我最后定会回中原的。”

　　马超揽着他，他道：“但我相信，高大的祁连山牵引着西凉儿女的魂魄，黎明星指引着你的前路，你无论在何方，终会回到西凉的故土上。司马懿，你属于西凉，属于我。”

　　马超为了斥候休息安稳，特意放缓了前行速度。现下两人已与队伍落了一大截，他也不慌张赶路，只信马由缰，抱着裹在毛毯里的斥候欣赏沿途的风景。

　　遥远的祁连山脉顶天立地，山巅的雪色浑然天成，宛如玉壁。未被霜雪覆盖的草场上万马奔腾，马蹄声如骤雨。它们淌过银练般的河流，餐风饮露，奔向粲然的沙壁边缘。

　　马超问他：“我西凉景色如何？”

　　“画戟雕戈白日寒，连旗大旆黄尘没。叠鼓遥翻瀚海波，鸣笳乱动天山月。麒麟锦带佩吴钩，飒沓青骊跃紫骝。拔剑已断天骄臂，归鞍共饮月支头 ① 。”

　　马超大笑，赞他好文化：“我越发欢喜你了，司马懿，海东青指引我遇到你，救回你的性命，你命中注定与我结发合卺，生死相依！”

　　九

　　他们在路上走走停停耽搁数日，终于在年关将近时回到西凉城。马超每日处理完事务还抽空来陪他，偶尔会带他去逛逛凉州城，日子虽然没有在草原上过得自由，但司马懿的伤很快好起来，再也不会因为受寒猛咳。

　　（已删减）

　　这日医师又来例行检查，拆开他腹部的纱布时，就连结痂的黑疤都看不出了。斥候顿时察觉到一道逼人的目光刺在他身上，他环顾四周，只能看见高大的西凉少主坐在一侧安静地饮酒。

　　司马懿谢过医师。

　　医师却突然道：“大人，伤虽好了，但房事也要适可而止，勿要纵着对方，伤着身体就不好了！”

　　马超在一旁重重地放下杯盏，医师冷笑一声，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就出去。斥候琢磨过话意来，顿时道：“他们都知道了？”

　　马超走到他面前，他气势磅礴，逼得斥候立刻止住了话头。马超朝他伸手：“跟我走。”

　　他牵着斥候快步走出中庭，侍卫牵来他的腾云神骏，马超一把把斥候举起来坐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了马坐在他后面，他牵引缰绳调转马头朝城外奔去。奔腾了数十里，他才放缓马匹，他抱着斥候的腰，躬身把脑袋搁在斥候的肩上。

　　“你终于好了。”

　　斥候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被马超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把手负在马超手背上，转过头和他亲吻。

　　“我想要你。”

　　俊美的斥候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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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野上寂寥无声，只有两人或高或低的喘息在飘荡。他是草原之子，是马背上的晓勇将士，他应该在马背上贯穿他的猎物。他是凶悍的野兽，是狂乱的朔风，是高耸的峰巅。斥候扬起脖颈哀鸣，他被朔风裹挟着、撕扯着分裂成两半，一面见温醇和煦的阴山雪，一面见到雷霆万钧的焉支山。他的眼前有荒原废墟，有霞光虹佛。他们在祁连山的见证下，永远的在一起。

　　斥候清醒的头脑胀得发昏，他的目光透过干寒苍茫的土地，回到了中原内地的家乡。他脸边流着泪，带着对遥远故乡的思念与西凉的眷恋，他只能被马超铺张开的强势包裹住，坠入西凉单调的地底。他在破碎中茫然地想，他再也无法回到中原的土地了。他的灵魂被祁连山脉永永远远地镇压住，无论去到哪里，他都会回到西凉，回到马超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