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兽成仙》花木成蹊

1、第一章

　　南边有座灵山，传说有仙人居于其上，凡人至多只能行至山腰便会迷途而返。无数人尝试登顶灵山，可惜无一成事。
　　享大富贵者听闻此事，纷纷于山脚处建屋立舍，企图离仙人近些，最好独占了仙人恩赐。
　　屋舍连成片便成了街，数十条街纵横交错，其间又有为贵人提供美食、华服的店铺，提供苦力的镖局散人，时间一长便成了镇，即便后来贵人深觉受骗愤然离去，也仍有一批百姓留在此处安居乐业。
　　如此过了百年，仙人传说逐渐褪色，可镇上的期颐老人实在多得令人侧目，贵人们卷席重归，还顺道给这个镇赐了个好听的名——临仙镇。
　　几代王朝更替，如今已是大禹朝，今年是百年朝诞，一切有关仙人的传言都随时间消散。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十五年前，临仙镇最大的医馆——茴济堂的少东家为身怀六甲的夫人上山采药，无意中登上山顶采得一株仙草，归家时恍恍惚惚跌了一跤，把采来的药材撒了一地，只余下揣在怀中的仙草。
　　待他醒来竟从路过的邻居口中得知，自己失踪了一整月，茴少夫人忧惧之下身子愈发不好，有早产之相，在老茴大夫的精心调理下好歹撑到了八个月便再也不成了，如今距离她发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孩子没生下来，少夫人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小茴东家听闻此等噩耗，险些又晕过去，幸而邻居曾受过茴家救命之恩，掏钱请了两个力大的汉子架着小茴东家回茴府，盼他能见妻子和未出生的儿女最后一面。
　　茴府后院彼时一片愁云惨淡，茴少夫人已是气若游丝，一见小茴东家回了家，还没来得及喜便哭成一片。
　　小茴东家已是顾不上其他，只推门要进屋，茴家长辈见他脚步虚浮，双眼发直，恐他见了里面的场景会做傻事，纷纷阻挠。
　　推搡之间，小茴东家前襟散开来，露出一株碧如翡翠，韧如虎筋，亮如明珠，味如名香的奇草。
　　众人震惊之下不再拦他，小茴东家跌跌撞撞跑到床前，将仙草送到妻子唇边。
　　“张嘴……张嘴……张嘴啊娴娘……”七尺男儿忍不住哭喊起来。
　　小茴夫人意识尚存，只是实在无力回应，不过好歹张开了嘴。
　　那仙草一触舌尖便化成一股水汽涌入小茴夫人口之中。
　　“栋郎，你回来了，我们的孩子，我无能，我们的孩子……”小茴夫人撑起身搂着丈夫嚎哭。
　　小茴东家见妻子的脸色瞬间红润起来，身上似乎也有了力，连忙把住妻子的脉，随后一把按下妻子，大声招呼在外面的父母和产婆。
　　“仙人保佑，孩子和娴娘都无事！”
　　“仙人保佑！”整条街都能感受到茴家上下的欢呼振奋。
　　小茴东家复又回了里屋，握住妻子的手鼓励道：“娴娘，我陪着你，一定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这话说完前后不过一刻钟，一对龙凤胎兄妹便呱呱坠地，可惜天无异相，不然定被传为奇闻。
　　不过此事播散出去后临仙镇便热闹起来，上山采风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倒是让镇上的酒馆和客栈发了一笔横财。
　　待旧事再被提起，已是龙凤胎中的哥哥茴潇未及弱冠便中了探花名扬天下。
　　关于茴探花是仙胎的传言甚嚣尘上，茴潇不堪其扰，参加完京城的琼林宴便回了临仙镇，打算三月假满后直接去翰林院受官。
　　只是不知何故在路上耽误了数日，让同胞妹妹茴湘空欢喜了好几场。
　　“哥哥向来可靠，信上说月底就到，可这都下月初三了也不见人影。”茴湘抱着一条小黄狗，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椅上，禁不住担忧，“若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汪汪汪。”是啊，主人，白玉萝卜那家伙还欠我一顿肉骨头呢，可不能赖账。
　　小黄狗汪完还颇通人性地和茴湘对视了一眼，黑葡萄般光润的双眼中流露出类似担忧（？）的情绪。
　　“小旺财，我就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爹娘哥哥还不信，说你只是为了哄肉干吃胡乱应声。”
　　茴湘一手提着小旺财后颈脖，一手托着他的小肚子，把狗头举到面前啵啵亲了两口，然后咧嘴满足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块软硬适中的肉干。
　　埋头吃肉干的小旺财同样十分满足，毕竟现在的一切可都是他靠本事得来的。
　　小旺财出生在临仙镇附近的一个村庄上，刚满月就被人丢出了窝，挨冻受饿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观察村里那些肥硕的野猫，发现它们虽然偶尔会抓老鼠和小鸟吃，但主要还是靠人类的剩饭维持威猛的体型。
　　勾着嗓子喵喵叫他不会，但摇尾巴和小声呜呜叫也同样有效，在吃到了狗生中第一顿剩饭后，小黄狗一路尾随几只“猫中老油条”到了临仙镇，最终在镇上人最多的地方——灵秀街定居下来。
　　灵秀街上不仅有医馆、客栈、酒楼和各种商铺，还有个爱笑的圆脸姑娘。
　　每到傍晚，她都会带着美味的零食准时出现。
　　一条街的猫狗们聚在她身边，小旺财身子小体力弱，总是得费劲心机才能抢到一块。
　　一块零食很快就能吃完，但小旺财喜欢她，她的声音软软的，身上的味道是清新的草木香，像偷喝过的牛羊乳，那是小旺财狗生记忆中最美味最香甜的食物。
　　因此，他总是会继续留在那里，或蹲坐在墙根处，或站在她背后，直到目送她离开。
　　时间长了，茴湘便对这只抢食特别机灵的小狗有了印象，甚至会特意给他留一份零食，回家前再单独喂他一次。
　　再后来，茴府后门多了一个用碎石头、粘土和草杆子搭成的小窝，小黄狗成了小旺财。
　　可茴湘却迟迟不肯带他回家，小旺财很失望，甚至开始自卑。
　　难道她嫌弃自己不如富贵人家养的狮子狗白净软乎？可他已经很爱干净了，土黄的毛色是天生的，要怎么改变呢？改变了之后他在林子里要怎么隐藏自己打猎呢？
　　茴湘心内也十分纠结，她幼时便喜欢小动物，十岁那年生辰父亲送了她一只狮子狗，可不到半个月便因误食了院子中晾晒的药材而死。
　　哥哥和她一起给那只小狗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甚至还写了一篇祭文，她哭得稀里哗啦，自此再也没提过养宠之事。
　　带小旺财回家，爹娘哥哥定然不会拒绝，可万一小旺财也……而且哥哥上京赴考在即，家中已是一片忙乱，自己实在不该拿此事烦扰他们。
　　茴湘懂事，茴家上下都看在眼里，茴潇怜惜妹妹便主动提了这事，茴家四位长辈也十分赞同。
　　“药材的事，你已有了防备，定不会再发生。”
　　茴潇将手中的竹筐放下，筐口正对着小旺财的窝。
　　小旺财朝兄妹两激动地“汪”了一声，主动走进了竹筐。
　　在此之前，小旺财就见过茴潇，知道他与茴湘关系十分亲近，并不排斥他，甚至还偷偷给他取了个白玉萝卜的外号——茴潇爱洁，喜着白衣，常用青玉簪束发。
　　“且我瞧他颇为聪慧，犬类鼻子灵敏，训练一番或许能辨认毒草，避而远之。”
　　茴潇似乎天生懂得如何说服他人，茴湘渐渐消了疑虑，喜气洋洋地拎起竹筐的另一边。
　　茴家不富贵却十分富足，家里共六口人，分别是老茴大夫，老茴夫人，茴栋茴大夫、茴夫人赵氏和茴潇茴湘兄妹两，此外还有四男四女八个仆人及若干帮工。
　　众人都十分喜爱小旺财，时不时给他塞零食吃，因此小旺财长得极为健壮，六个月大就开始随茴大夫上山采药，每次还能带回几只野兔给茴家加餐。
　　不过半个月前那回，小旺财只叼回了一只灰突突，脑袋上顶着几根红毛的雀鸟。
　　“这伤口，看着似乎是被雷劈的。”
　　到家后，茴大夫一手用竹夹给雀鸟清理伤口，另一手撒下止血化瘀的药粉。
　　茴湘瞧小旺财一直围着这边打转，连晚饭都没心情吃，问父亲：“小旺财是怎么发现它的？”
　　“为父也不大清楚，约摸着是闻着血腥味寻过去的吧。”茴大夫摇摇头，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没发现其他的伤口，奇道：“这雀鸟如此小，小旺财应当是含着它回来的，居然能忍住一路不咬，连半点擦伤都无。”
　　茴湘早就发现小旺财聪慧不似寻常动物，笑着夸赞了小旺财几句便罢了。
　　雀鸟伤得不轻，只能留在茴家修养，待好了再放归山林。
　　于是小旺财每天便多了一项活动——与那雀鸟隔着笼子汪来啾去，偶尔他们似乎吵了起来，声音尤为激烈。
　　茴老太太在屋里对茴湘打趣道：“咱们家的小旺财真是跟成精了似的，有时候瞧着比你还机灵。”
　　昨天镇上酒楼家的老赵带着他的秀才儿子来拜访，明显有意求娶茴湘，人还没进门小旺财就汪汪叫个不停，茴湘却不知回避，还上前打招呼。
　　茴湘哪里是莽撞，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大禹朝礼教甚严，女子大多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却不愿如此，总踩着长辈们的底线争取自由。
　　如今在家就罢了，至多不过被唠叨几句，可若是嫁了人……
　　“祖母这么说我可不依，您老之前还夸我和哥哥是镇上百年来最有灵气的孩子呢。”
　　“傻丫头，你那是占了潇哥儿的便宜。”
　　茴湘心里苦笑，哥哥如此急切上京科举，可不是为了提自家门第，让她嫁个好人家吗，她确实沾了大光。
　　“非要嫁人不可吗？”茴湘低喃。
　　如果女子也能入世，她自问不会比哥哥差。
　　……
　　雀鸟的伤不出半个月就好全了，只是放归山林不怎么顺利。
　　每次清晨放它走，不出一个时辰就飞回来，仿佛只是出去遛了个弯。
　　不给它吃食住处也不恼，白日和小旺财同吃，晚上和小旺财同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雀鸟能吃多少呢？吃得还真不少！
　　小旺财已经是狗子里顶顶能吃的了，这只雀鸟的胃口居然也就比小旺财小点，每餐都得额外添一倍。
　　茴潇到家这日，雀鸟踩在小旺财脑袋上与众人共同在大门迎接，俨然已经是茴家一份子了。
　　整条灵秀街都被来看探花的人挤满了，本以为能瞧见如戏文中所说骑着高头大马，满面春风的少年英才，可陡然阴沉下来的天气，配着探花郎同样阴沉的脸，一时无人敢出声，整条街静如暗室。
　　“轰隆轰隆隆……”
　　雷云似乎有意往此处聚集，雷声不绝，近在耳旁，看热闹的人顿时散了大半。
　　探花郎好看，可日子还得过，大雨将至，若是淋湿衣裳感染了风寒，丢钱事小，丢命事大。
　　“哥哥，你怎么了？”茴湘皱眉，哥哥的脸色实在太不寻常了。
　　“轰！”
　　不等茴潇回话，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地朝茴家大门劈去。
　　刹那间，茴潇脑子一片空白，他的爹娘、妹妹、祖父母都在门口迎接他。
　　这雷，难道是仙人对他拒绝拜师的惩罚？
　　“富贵，还不过来？”
　　随着一声轻斥，那雷忽然原地回头，转了个急弯。
　　云间忽现一蓝衣持剑男子，那剑只一挥，雷便成了两半，消散于半空中。
　　“仙人！”
　　不知谁喊了一声，整个临仙镇如同进了水的油锅，霎时沸腾起来。